方少芹愕然。


    應該是齊紅鸞給母親昏定晨省的,怎麽反到是顧夕顏一大早去看齊紅鸞了,難道是生病了?


    “嬸嬸,可是紅鸞妹妹不舒服,”說著,方少芹臉色一紅,“說起來,我這個做嫂嫂的還沒有給妹妹見麵禮了!”


    不管徐夫人和貞娘的本意是什麽,顧夕顏對她們這種有意無意把紅鸞隱藏起來的作法卻是讚同的。


    社會對女孩子更苛刻,以後紅鸞還要結婚生子,“惡疾”的名聲傳了去出,總是對她以後的生活會有所影響,而且,在顧夕顏的心裏,她不希望有人用異樣的眼光去看這個孩子。那麽,在目前不知道紅鸞的病情到底有多嚴重的時候,還是略微注意一下公眾的目光要好一點。


    所以顧夕顏拒絕了:“她身體不好,正避著人。等過幾天,她好些了,我再帶著她給新嫂嫂請安。”


    這話就說的太客氣了,帶著委婉的拒絕。


    方少芹就訕然地笑了笑。


    不管顧氏對自己有幾份親熱,但自己畢竟是從熙照來的,有些事,對她,還是要保留幾份吧!


    她站起身來,笑道:“既然嬸嬸忙著,那我就先告辭了。”


    顧夕顏望著方少芹那勉強的笑容,因為緊繃而顯得有些僵硬的神色,又想到第一次見麵時那全身洋溢的勃勃生氣,她突然間就打了一個寒顫。


    同樣是遠嫁而來,自己雖然有丈夫的疼愛,卻缺少一個堂堂正正的名份;而方少芹,雖然有一個堂堂正正的名份,可夫妻之間卻……自己和方少芹,實際上是殊途同歸……總有一天,都會被這些家庭瑣事折磨得麵目全非!


    就好象要挽救自己一樣,顧夕顏拉住了方少芹的手:“在祖母那裏,你是小輩,要立規矩;在花生胡同,你是主婦,要守規矩……什麽時候能透口氣啊!你就當是偷得半日閑,象回到了娘家似的,到我這裏來放鬆放鬆,再做回大姑娘。”


    方少芹再也掩飾不住自己的意外,露出了驚愕的表情。


    顧夕顏不忍看她,轉身叫了墨菊:“墨菊,我要去晚晴軒走一趟,你好好的服伺大少奶奶!”


    ******


    紅鸞正坐著那張牡丹花開的地毯上,拿著一個荷包左瞧右瞧的,好象那裏麵有什麽奇珍異寶似的,貞娘喊她,她也不理。


    顧夕顏就蹲在地毯邊和貞娘說話。


    “紅鸞可還好?”


    “嗯。”貞娘笑道,“身邊有熟悉的人,熟悉的物件,她就覺得覺得安心。昨天睡得也好。”


    顧夕顏一直懸著的心略略放了下來。


    貞娘就帶著歉意的笑容:“聽說徐夫人病了,還以為夫人沒有這麽快回來……準備等一會過去的……”


    顧夕顏非常有耐心地看著紅鸞把那個簡單的荷包複來複去的,笑道:“我就是怕你們過早,所以特意早一點過來的……突然下雨,毓之的新媳婦在我那裏……”


    貞娘目光流轉:“嗯,新進門的大少奶奶在您那裏。那我等會過去跟她請個安吧!”


    顧夕顏望著紅鸞費勁地想把荷包用的撕著,淡淡地道:“梔子一個人陪著她,要不要緊……你過去了,紅鸞這邊總要有個人照看才好!”


    貞娘就拿了馬劄給顧夕顏坐:“還要雷嬤嬤……不打緊。”


    顧夕顏順勢就坐在了馬劄上:“那我們等會過去吧!”


    貞娘就曲膝給顧夕顏行了一個個禮:“那我就下先換件衣裳去!”


    顧夕顏好象被紅鸞吸引了所有的注意力一樣,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道:“好啊,我等你。”


    貞娘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顧夕顏就問紅鸞:“紅鸞,花包裏有什麽啊?”


    紅鸞依舊玩著她的荷包,對顧夕顏的話置若罔聞。


    顧夕顏就歎了一口氣:“你這個樣子,可把你父親給急死了。一年年的年紀大了,錯過了學說話,學走路的最佳時機,以後就是遇到了良醫,怕也是沒有用了!”


    紅鸞好象沒有聽見似的。


    “真的嗎?”


    顧夕顏身後傳來女童擔憂的疑問。


    她回頭,看見梔子拿著一套七巧板站在自己的後麵。


    “真的嗎?夫人,真的治不好了嗎?”梔子滿臉的擔心,眼角含淚。


    “這是給紅鸞玩的嗎?”顧夕顏望著梔子手裏的玩具。


    梔子點了點頭,還在糾結那句話:“三姑娘,再也不能好了嗎?”


    “也不全是,”顧夕顏就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早一天開始,就早一天有希望!”


    梔子眼中就流露出猶豫:“可她是三姑娘,她一哭,我們就不敢讓她走路……”


    顧夕顏就笑道:“你們不敢,貞娘也不敢嗎?”


    梔子就點了點頭:“嗯,大家都不敢。”


    “為什麽?”顧夕顏非常的意外。


    梔子睜著黑葡萄般的眼睛,理所當然的道:“因為她是主子啊!”


    顧夕顏還待問什麽,眼角的餘光卻瞄到了一條桃紅色的曳地長裙,她立刻轉移了話題,笑盈盈地對梔子道:“那你以後可幫著三姑娘哦!”


    梔子好象想到了什麽似的,拚命點頭:“夫人放心吧,我一定會幫三姑娘的!”


    ******


    杏雨手腳麻利地擺了幾碟幹果到炕上的小幾上,又沏了一壺新茶,重新點了一盞玻璃燈來,笑道:“大少奶奶,你看,亮不亮?”


    方少芹望著小幾上的山楂糕、雲片、桔餅、黑棗、芝麻糖,笑道:“挺好!”


    杏雨就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那邊墨菊拿了一床天青色繡著纏枝花的湖綢夾被過來,笑著給她搭在膝上。


    石嬤嬤知道墨菊是顧夕顏屋裏掌事的大丫頭,就有些奉承地道:“還是墨菊姑娘心細。”


    “嬤嬤誇獎了!”墨菊恭順地笑著,然後半蹲著行了個福禮,退了出去。


    方少芹就盡情地打量著四周的布置。


    中間是一座繡著稚雞牡丹的綃紗屏風把臥室分成了兩半,臨窗的大炕,沿邊一溜全是多寶格格子,放著各式各樣的東西。有看的書,用的筆墨,把玩的如意,還一副葉子牌……象少女的閨格。


    “嘖嘖嘖,”石嬤嬤也打量著這屋子,“這位少夫人,還是小孩兒心性。姑娘,您看,那邊角落裏還有毽子!”


    方少芹順著石嬤嬤的手指望去。


    真的,炕尾多寶格角落裏放著一個小小的楠木匣子,上前擺著兩個雞毛毽子。


    方少芹望著鮮豔的羽毛,就有片刻的失神。


    石嬤嬤隨手就把楠木匣子抽了出來,拿起毽子在手裏掂了掂,笑道:“姑娘,想不到少夫人竟然和您一樣,喜歡踢毽子……”


    方少芹耳連就響起了銀鈴般歡快的笑聲。


    “大哥,大哥,你看,我踢的多高啊!”


    枝繁葉茂的大樹下,穿著綠衣小襖的自己,揚著無憂無慮地笑臉,擺著手,扭著腰肢,有著鮮豔羽毛的毽子在腳間起起落落……


    手就象有了自己的意識,把毽子捏在了手裏。


    那邊石嬤嬤已被那個楠木匣子引吸過去了:“這裏麵都裝著些什麽啊!”


    方少芹回過神來,正欲正言阻止,但石嬤嬤已把匣子打開了。


    兩人望著匣子裏的東西,都怔住了。


    是一件沒有完成的繡活,繡的是個荷包,荷包的圖樣是寒梅淩雪,針角間隙不一,看得出手法很生疏,旁邊還放著各式的繡線。


    突然間,方少芹眼中閃過了顧夕顏眨著眼睛的頑皮模樣。


    就好象突然間發現了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顧夕顏突然在方少芹心目中變得親切生動起來。


    “嬤嬤快放好!”她有些急促地道,“既然收在角落,自然是不希望有人知道的。”


    石嬤嬤也明白過來,急急蓋上了匣子放回了原處。


    方少芹囑咐石嬤嬤:“切不可對人說。”


    石嬤嬤雖然點了點頭,但還是忍不住笑道:“真沒有想到,少夫人的繡活……竟然連七、八歲的孩童也不如……”


    方少芹就笑而不答,隨手就近從多寶格格子裏抽出了兩本書。


    一本是《十三郎》,一本是《草廬詩集》,前者是一本清戲曲本,後者是熙照一位大詩人的詩集。


    她就把多寶格格子裏的書都抽出來看了看。


    野史雜談,諸子百家,地理文誌,曲本唱詞……五花八門的,有雅有俗。


    方少芹望著稚雞牡丹綃紗屏風留白處依稀可見的紅色的八步床有些發愣。


    顧夕顏,到底是個怎樣的女孩子?


    在人麵前,她循規蹈矩,溫順恭良卻又處事圓滑,可瞧著這屋裏的擺設,卻以處處透著飛揚脫灑,不拘形跡……


    如果不是這樣的相遇,兩人之間,會不會又是另一種情景呢!


    方少芹唏噓著,就聽見外麵傳來輕輕的說話,語氣非常恭敬。


    她忙朝著石嬤嬤遞了一個眼色,兩人七手八腳地把書收在了多寶格的格子裏。


    方少芹就隨手拿了一本書靠在了大迎枕上。


    她剛擺好姿勢,顧夕顏就和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走了進來。


    遠遠的,那女子就半蹲著行了一個福禮,道:“小女子貞娘,給大少奶奶請安了!”


    方少芹忙掀床起身,用疑惑的目光望著顧夕顏。


    顧夕顏就笑道給她們介紹:“這位貞娘,是紅鸞的養娘。”


    富貴人家,都會請一個宮裏出來的女官或是聞有賢名的女子擔任女孩子的養娘,讓她們跟著學規矩,學六藝,做一個合格的淑女。


    所以方少芹沒有慢怠她,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貞娘抬起頭來,方少芹就看見了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


    她一怔。


    就想起了魏士英那雙閃爍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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