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


    讓時間回到早些的時候吧。


    混賬父親和懂事的兒子間,要是有什麽話想對彼此開口,起頭的肯定不會是老爹。


    源稚女的確有很多話想對上杉越說。


    “父親”這個身份,並不簡單隻是由血緣關係延伸而來。


    而是一段生活,一種陪伴,經由無數的回憶堆積而成。


    青年很清楚地認知到……


    所謂兒子對父親的愛,並不存在於自己心中。


    從小與哥哥被寄養在鄉村的一戶普通人家內,撫養他們的據說是個黑幫混混的中年人,可能都比上杉越更像他的老爹。


    “如果不是舜先生,我可能一輩子都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其他親人活著……”


    “父親,妹妹……我對你們的了解不多,甚至可以說是陌生。”


    “這並不怪你,父親。”


    “沒有你的血脈,我也無法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手裏提著充滿機械感的刀鞘,走在已經無人的街道上,源稚女對身邊的男人說道。


    男人依舊是一副拉麵師傅的打扮。


    隻是他腰杆挺得筆直,包裹頭發的白色頭巾下一雙眼睛目光深邃,仿佛有黑色的渦流盤踞其中。唯有注意到這雙眼睛,才能察覺到他其實是個很惹人注意的人,像一隻林中盤踞的老狼,飽經風霜的皮毛遮掩不住曾經的勇武。


    “我……至少想為你做些什麽。”


    他對源稚女說道,聲音沉悶,帶著中年男人特有的苦澀。


    源稚女也不由得沉默。


    半晌,他才悶悶地回答道:“其實也不需要你做太多……父親。”


    等他說完這句,這外人看到可能會感覺像是爺爺和孫女的父子間,又雙叒叕一次陷入沉默。


    源稚女是個沒有父親的人。


    上杉越也是個沒有父親的人。


    這或許是他們父子之間,最大的共同點。


    “我是個什麽也不會的老頭子……”


    “但要讓這把老骨頭去砍人,多少還是能給你幫上一點忙吧。”


    又一次開口,上杉越的聲音,聽起來莫名有些卑微。


    幾十年的隱姓埋名,他已經學會了“卑微”這種高高在上的“皇”不曾有過的東西。


    但現在他絕不僅僅隻是個不知所措的老父親,另一種更加激烈的東西,正推動著他的腳步與源稚女一同前行。


    “歉疚”的感覺就像是一桶助燃劑,狠狠地澆在他的心頭。


    他的母親夏洛特修女並沒有其他家人,在那時候一個孤身一人、但年紀輕輕就有了孩子的女人要麵對的困難簡直難以想象。她不得已不得向教會已隱瞞自己有了孩子的事實,上杉越因此以棄嬰的身份進入教會的育嬰堂。


    他在教會學校裏長大,那時候他經常去教堂禱告,隻是為了多見見自己的媽媽。


    可他不能對任何人說出他們的關係,他隻能和福利院裏其他的孩子一樣在背地裏偷偷地叫她媽媽,如此度過每一個孤獨的夜晚。


    所以他才能理解源稚女。


    沒有父母,隻有哥哥陪伴著他,二人相依為命的一起長大。


    但哪怕是這樣的生活,最終也逃不過被人所玩弄的命運。常人難以想象那是一種怎樣的絕望,自己被某種無形的手掌操控著犯下難以清洗的罪惡,最終不得以讓哥哥親手將弟弟殺死,將一切全部掩埋。


    源稚女對他講述的故事,簡直就像是某種……對上杉越的人生的嘲笑。


    “那個讓你們變成現在這樣的人……不應該活在這個世上。”


    越是思考,他就越是感到憤怒正在胸中升騰。


    一雙眼瞳如火焰般熊熊,又如獸王般冷酷。


    上杉越握著拳頭,有力的臂膀上青筋乍起。非人的力量蘊含其中,充斥著最原始的暴力,震懾人心。


    也許在別人的眼中,比起看上去白白淨淨、比許多姑娘都要更漂亮的源稚女,此時的上杉越才更符合“皇”這個字的意義。


    可上杉越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是何等的軟弱。


    恨不會成為永久的折磨,因為恨總會有結束的一天。


    但【愛】會。


    因為愚蠢,他親手推動了一場惡毒的戰爭,曾經深愛他的母親,為此用性命詛咒他永墮無間煉獄……


    他仍然活在知曉母親死訊的那一天,無時無刻承受著,一場永遠也不會結束的苦刑。


    為此他選擇了逃避,用了一輩子去逃,用卑微的生活麻醉心底的負罪感,讓衰老和憎惡懲罰自己。


    直到今天,“過去”追上了他。


    源稚女對他說,有一場戰鬥想讓他這個“父親”見證,有些該死的人,需要他的力量給予他們一點小小的幫助。


    ——已不能逃了。


    上杉越知道自己無法拒絕這個要求。


    如果是沒見到源稚女和上杉繪梨衣,當了幾十年拉麵師傅的上杉越或許還能繼續想著逃避。


    但現在,上杉越隻想知道,到底是誰利用自己的基因塑造了這三個孩子。


    不管他到底想利用三兄妹做什麽,怒火中燒的上杉越都會剖開他的肚子,讓他體驗一番被自己的腸子勒死的感覺。


    他看向昂首挺胸,步伐沉穩的兒子。


    “他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源稚女聲音平淡,卻隱約帶著一股夢幻般的魔性:“一直以來,另一個我都叫他『王將』。”


    這是一個曾經軟弱的他光是聽到,就會發自內心感到畏懼的名字。


    即使是另一個被龍血所支配身心的自己,也對其充滿忌憚。


    “在被哥哥刺穿心髒後,因為另一個我的言靈,我並沒有真正的死去……也就是那個時候,有一個人打開了哥哥封存我‘屍體’的枯井,將我救了出來,希望我能成為猛鬼眾的『龍王』……”


    所謂的『龍王』、『王將』,都是遠東將棋中棋子的一種。


    源稚女現在想來,那或許是幕後之人的一種傲慢,他把所有人都當成了棋子,而他自己才是唯一的棋手。


    “猛鬼眾……”


    就連上杉越也知道這個名字,畢竟他曾經幹得再怎麽荒唐,也知道這一群生活在蛇岐八家影子中的惡鬼。


    由於身為白王血裔天生帶來的高純度血統,遠東的混血種極其容易出現血統不穩定的狀況,更有很大概率出現精神疾病。


    血統失控就會誕生『鬼』,可為了獲得更強大的力量,蛇岐八家始終追求著更為強大的血統,於是就會有更多的鬼從他們的影子中誕生。


    “猛鬼眾奉最強的鬼為王,那就是『龍王』。”


    “在我從占據身體的另一個我那裏獨立前,他們始終計劃著,關鍵時候在蛇岐八家的身上咬下最致命的一口……”


    源稚女輕聲地說道:“可當我脫離了桎梏,從旁觀者的角度上來看,才知曉另一個我不過是提線木偶。”


    “猛鬼眾真正的主事人是『王將』,他利用了另一個我去領導這群暴徒,想借此完成自己陰影裏不能說出口的算計。”


    “當年我毫無緣由地突然失控,殺死了很多人……最大的可能,就是那時候的我受到了某種操控。”


    “你覺得呢?”


    他望著街道另一頭,隱藏在光線照射不到的陰影中的黑發身影:“另一個我。”


    風間琉璃握著名為童子切安綱的名刀,擱著街道漠然地與源稚女對視,黃金的瞳中浮現出蛇一般的陰冷。


    他向前一步,踏入了死寂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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