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大太太那日見完元娘後,元娘就"病"了。


    這事闔府都知道。


    大太太唉聲歎氣,見人就忍不住抹淚,一派慈母模樣,說老太太病了,元娘也病了,偏生杭太醫又不在府裏,叫人憂心不已。


    每年春節,杭太醫都回鄉一趟,這一來一回便需要許久。通常都要快出正月,他才會回來。眼下元宵都未過,他哪裏趕得回來。


    大太太便成日裏都鬱鬱寡歡的,逢人來探望元娘,她就又要推拒一番,稱元娘的病生在麵上,女兒家又麵薄,不敢見人。宋氏幾個就都不曾見到過元娘的麵。謝姝寧頭回是跟著她一道去的,隻呆了一會便知道大太太是在撒謊。


    細節決定成敗。


    大太太自稱日日陪在元娘身邊,可元娘若真是病了,豈會不吃藥?既要服藥,大太太身上又怎麽可能會連一絲藥味也不沾染?


    由此可見,大太太的話,根本就沒有一句是真的。


    謝姝寧同宋氏離開長房,路上她便對宋氏道:"娘親,大堂姐可是真的病了?"


    初一那日才寅時,宋氏夫婦就去了長房。依謝姝寧看,這兩人不該一點都不知情才是。可聽到她問,宋氏卻隻是皺緊了眉頭,搖搖頭道:"瞧你大伯母那模樣,倒像是真的病了。"


    謝姝寧仔細盯著她麵上的神色看,而後暗自歎息,是真話。


    她了解自己的母親,宋氏的確是不清楚。


    緊接著,她卻又聽到宋氏悄聲道:"說來也怪,好端端的怎麽就都病了。"


    袖中籠著的小暖爐溫熱服帖地往掌心傳遞著源源不斷的熱氣,謝姝寧摸著爐壁上頭的花紋,一臉疑惑地問宋氏:"娘親,長房伯祖母究竟是生了什麽病?怎地這麽些日子了也毫無起色?"


    長房老太太的病沒有好轉,眾人也早都知道。


    "聽說是同你大伯父大伯母吵了一架,被氣著了。究竟是為了何事吵的,就不得而知了。"兩人說著話,走到了玉茗院正房的廡廊下,宋氏幫她理了理外頭罩著的鶴氅,輕聲道。


    謝姝寧靜靜聽著,不時點點頭。


    竟將消息瞞得這般嚴實,可見事情的嚴重。她知道,大堂姐的事怕是八九不離十了。


    果然,元宵節的花燈才掛起來,眾人還未來得及吃一粒元宵下肚,便得到了元娘死了的消息。


    謝姝寧呆愣愣地扶著碗沿,覺得嘴裏那半顆元宵又粘又甜,叫人膩味,咽不下去。


    前世她同元娘並沒有什麽交集,可這一世,元娘真的死了,她又莫名有些悵然。這還是自她重生後,身邊去世的第一個親人。她的大堂姐謝雲若,比她前世的年紀還要小上好幾歲,卻已經不能再活下去了。


    可是哪怕謝姝寧猜到了元娘為何必死無疑,卻也沒想到這一回,元娘是自縊的。


    大太太可不傻,正月裏就接二連三地出這麽一堆事,可斷不會是什麽好兆頭,說出去,也不吉利。


    所以她想著,至少也得拖到開了春再說。


    到那時,元娘就惡疾纏身許久,再死,也就說得過去,容易糊弄人。


    可誰知,元娘卻自個兒上吊了。


    大太太又哭又罵,殺千刀的臭丫頭,死也不叫人安生!


    這會子,距離元娘生病,才不過七八日。


    什麽病,這麽厲害?


    大太太就愈發覺得元娘是個災星。


    長房老太太得知後,硬生生吐了口血,一緩過來就叫了大太太來,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也不顧大兒媳婦都是做祖母的人了,指著鼻子就訓斥起來,"我千叮嚀萬囑咐,讓你千萬將人給問出來,你瞧瞧你辦的事!"


    話說完,又咳了一帕的血沫子。


    大太太生怕她出事,哪裏敢頂嘴,忙叫大夫進來瞧她。


    鬧鬧哄哄的,直到元娘下葬,長房老太太的病也沒能好起來。


    杭太醫倒是該在回京的路上了,他最了解老太太的身子狀況,由他來診治再好不過。可誰知,一群人翹首以盼,等來的卻是杭太醫在回京的路上出了意外,翻了馬車,死了...


    這下可好,聽到消息,雪上加霜,長房老太太更是懨懨的。


    大太太連梅花塢的門也不敢進。


    元娘的事,她沒有辦好,老太太見了她就心煩意亂,恨不得將她打出去,哪裏願意瞧見她。大太太欲哭無淚,連用飯的胃口都倒了個幹淨。


    因元娘至死都未開口,沒有證據,這事又不好鬧大,最後竟是隻能不了了之。老太太也就愈發記恨起了她。


    大太太也始終不曾想明白這究竟都是怎麽一回事。內宅以垂花門為界,府裏的小廝尋常是進不來的。便是個別時候進內院來,也多是由婆子們領著的方可,且大多不過是才總角的小子,能成什麽事。二門裏的小姐,又輕易不出門。她思來想去,根本就沒有機會才是!


    可事,到底就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她越想越懊惱,哪怕元娘死了也沒覺得有鬆氣的感覺。


    然而這事不好宣揚,連四下找人來問話都不成。她憋不住了,便帶著身邊的幾個大丫鬟去垂花門邊上看了又看,看得幾個守門的婆子心驚肉跳。


    垂花門作為內院與外宅的分水嶺,向來看守甚嚴,可如今落在大太太眼裏,就跟沙子堆的一般,風一吹就能散個精光,一點不牢靠。她站在五層的青石台階上,望著垂花門兩側磨磚對縫精致的磚牆,心裏頭火燒一般難受。


    沒有法子,她隻能隨意尋了借口將守門的婆子狠狠敲打了一番,遂扭頭走上了抄手遊廊。


    自這之後,府裏的仆婦倒是都乖覺了不少,平素連嚼舌根的人都少了許多。


    眾人皆道,大太太往日裏瞧著不喜大小姐,可到底是女兒,出了事哪裏有不難過的。因了她心情不佳,誰也不敢輕易去她跟前尋晦氣,生怕觸了黴頭,落得個淒涼下場。那幾個挨了板子的人更是將嘴巴閉得嚴嚴實實,連個縫都不敢叫人看到。


    大太太這一回雷厲風行的,倒真把人給唬著了。


    元娘的事,也就這麽壓製了下來。


    可謝姝寧卻覺得,這事沒這麽容易結束,元娘的死,至多也不過就是終結了一半而已。擋在眾人眼前的迷霧,仍舊是一重蓋過一重,叫人看不透。她有心叫人去看看立夏,可她身邊缺個得用的人。內院裏倒還好些,可二門外呢,簡直就是寸步難行。


    等開了春,江嬤嬤挑幾個人,也隻能在內宅裏用用,外頭依舊是行不通。


    她思量著,就皺起了眉頭。


    困在內宅裏,終歸有些束手束腳。她想做的事還多著,萬不能就這麽碌碌度過剩下的日子。


    她想到了鹿孔。


    鹿孔眼下還在延陵,坐鎮宋家出資開辦的醫館。


    延陵距離京都路途遙遙,一旦有點什麽事需要用上鹿孔,隻怕就要來不及。得了先機卻不用,她可就成傻子了。這一世,許多事都變了,也不知前世十幾歲才回京的燕淮,這一世會不會提前出現,又會不會再次將鹿孔收為己用。


    她揉揉眉心,轉身就去尋了謝元茂。


    十五一過,天又開始落雪。


    也不知今年會下到何時,去年開了春,竟還莫名下了好大一場暴雪。


    謝姝寧極怕冷,穿得又厚又多,手上還抱了暖爐。月白跟在她身側為她打著傘擋雪。


    她個子才齊月白的肩,可步子邁得大,走得也快,倒叫月白跟得不易。進了回廊,月白便將傘側了過來,斜斜擋住自外頭刮進來的雪花,一邊叮囑謝姝寧:"小姐,走慢些。"


    "嗯。"謝姝寧應了聲,步子卻一點也慢不下來。她怕冷怕得厲害,但凡能在屋子裏多呆一刻,就絕不會願意出門走動。這會是有事要提,若不然,她才不肯出來。慢吞吞地走,豈不是還得多挨會凍?她可不樂意!


    沒一會,到了內書房,她才發現哥哥也在。


    父親正在考察他的功課。


    她進去站定,也就先不開口,聽謝翊背書。


    磕磕絆絆,斷了好幾回,他才算是背完了。謝元茂就忍不住皺起了眉頭,道:"通讀了幾遍?"


    "二十遍了..."謝翊垂眸,似有些慚愧。


    謝姝寧在一旁聽著也忍不住汗顏,通讀了二十遍才背成這樣,可當真有些說不過去。


    正想著,謝元茂忽然扭頭看她,握著書卷的手指指她,"阿蠻看一遍就會,你為何總也不會?"


    謝翊幼時倒還好些,讀書習字也都學得挺快,可功課日漸深了後,就慢慢顯出頹勢來。謝姝寧知道,他大抵是不愛念書。心思沒在這上頭,哪裏還能學得好?因了前世未能一起長大的遺憾,她今世隻盼著哥哥平安就好,根本不在乎他是否課業有成,來日又是否能科舉入仕。


    隻是謝元茂這個做父親的,自然不會這般想。


    望子成龍,他也不例外。


    謝姝寧就悄悄給謝翊使了個眼色。


    謝翊心領神會,遂衝著謝元茂低下頭,用苦惱又傷心的聲音道:"翊兒愚笨,叫父親失望了,興許翊兒生來便不會念書。"


    見他如此,謝元茂已經冒到嘴邊的話就沒法繼續說出口了。他向來吃軟不吃硬,聞言就換了話頭,鼓勵起兒子來:"休要胡說,你是我的兒子,焉能不會念書。"


    謝姝寧在邊上坐定,暗忖:哥哥不愛念書,說什麽也無用。


    過了會,謝元茂才轉過身來笑著問她:"阿蠻可是有事?"


    謝姝寧也跟著笑,道:"阿蠻想著長房伯祖母的身子一直未有好轉,心裏擔憂,便想起一人來。早先幫江嬤嬤治病的鹿大夫,若能來京一趟,想必定能治好伯祖母的病。"(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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