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停了幾日,便不下了,倒是雨水卻漸漸多了起來。


    月白念叨著這是要入春了。


    入春後雨水便會變得密集,而後萬物複蘇,四處生機勃勃,的確是這個道理。春日漸近,眾人的心情也就都跟著好了些,謝姝寧閑來無事便督促江嬤嬤早日買人。


    第二日,江嬤嬤就尋了個牙婆子來,領了十數個小丫頭進來。最大的十四歲,最小的不過八歲。


    宋氏就笑吟吟吩咐下去,將人帶到玉茗院來,讓謝姝寧親自挑選。江嬤嬤跟卓媽媽陪在邊上,幫著一塊選擇。


    謝姝寧纏著宋氏撒了會嬌,去了前庭。


    到了地方一看,齊刷刷十幾個小丫頭,神色拘謹的有,滿麵期待的也有。單看容貌,個比個出眾。按理,挑選丫鬟不該挑容貌太出眾的,萬一蓋過了小姐去,就不好了。便是來日及笄出閣,那擇的陪嫁丫鬟,雖是往貌美了的挑,但也都不過是中上之姿,不能挑絕色的。


    況且通常太過美貌的婢女,性子也不安分些。


    可謝姝寧年紀雖小,卻已能瞧出來日的明豔,倒不怕這些。


    她挑人,自然也不單看樣貌。


    看了一圈,謝姝寧就挑了兩個人出來。


    一個高瘦,膚白,大眼高鼻,十足的美人坯子;另一個矮胖些,圓臉盤,杏眼櫻唇,瞧著倒也不醜。


    謝姝寧發了話,牙婆就點了這兩人出來,站在了最前頭,讓兩人仔細介紹了自己一遍。


    兩人俱是口齒清晰,聲音響亮。高瘦的那個,說話較之另一個快些,但說得也內容也更明確簡介些。矮胖的那個說話時則不緊不慢,語速叫人聽著便舒服。江嬤嬤跟卓媽媽聽了就也都覺得滿意。


    方才那一排人中,謝姝寧冷眼望過去,隻有這兩個神色鎮定如常,似隨遇而安又似心中早有定奪。再細細打量一遍模樣,謝姝寧就想著應是不錯的。如今聽了兩人說話,更覺得合適,遂定了下來。


    隨後江嬤嬤跟卓媽媽又都各自挑了兩三個適齡的小丫頭,便讓牙婆子下去領錢。


    人也挑好了,宋氏便想著索性將她的院子也給單獨理出來。快十歲的年紀,也是時候該學著自己打理院裏的事,再同母親住在一塊,不叫個事。江嬤嬤幾人也是這般想的,就親自問過謝姝寧的意思要住哪,隨後就速速吩咐了下去,將院子給整理一番,好早日搬了東西過去。


    幸虧三房閑置的屋子也不少,謝姝寧就挑了個叫瀟湘館的院子。


    沒用多久,東西就都被漸次搬了過去。


    新添置的幾個丫頭也都被重新取了名字。


    謝姝寧親自留下的那兩個,沿著月白綠濃的名字取,貌美的叫了玉紫,矮胖的則取名柳黃,由江嬤嬤跟卓媽媽親自教導規矩。


    玉紫機敏,性子更爽利些,學東西也快。柳黃則敦厚不少,平日裏話不多,但做事周到。謝姝寧就給兩人安排了活計,玉紫管著她的箱籠衣物,柳黃隨侍在旁,伺候她的起居,錢箱鑰匙則照舊由月白管著。


    眼見著事事都上了正軌,綠濃就有些不甘願起來。


    雖然礙著桂媽媽的麵子,四個大丫鬟裏頭也有了綠濃一個位置,她平日裏領的也都是大丫鬟的月錢,可是瀟湘館裏的人誰不知道,她堪用。小丫鬟們巴著月白幾個,卻是從來都不會巴結她的。


    綠濃就去尋了桂媽媽哭訴,桂媽媽是知道她懶散的,沒搭理,反倒斥了她幾句。她更加不高興,扭頭回去背地裏就又咒謝姝寧是白眼狼,吃了她娘的奶,如今便都拋之腦後了。


    她姐姐綠珠無意中聽見,駭得半死,到底年紀大些,就訓她,"小姐是小姐,你是你,小姐肯吃娘的奶水,那是娘的福氣。你這話若傳了出去,往後咱們還怎麽在府裏呆著?太太知道了能高興,還是小姐聽了能高興?咱們是簽了契的奴才,怎麽好說主子的不是?"


    綠濃聽了卻不以為然,撇撇嘴就跑了,回去就故意搶了玉紫的活,說要幫謝姝寧把春季的衣裳收拾出來。


    沒翻幾下,玉紫瞧見惱了,兩人爭執了起來。


    幾個丫鬟裏,月白年紀最大,又是江嬤嬤親自教出來的,在瀟湘館裏除卓媽媽外,她說話最響亮。她聽說了原委,就冷笑,去看了遍謝姝寧的衣箱,見裏頭一片混亂,就道:"你是桂媽媽的女兒,是八小姐的乳姐,可你先是這瀟湘館裏的丫鬟。不該你動的東西你便不能動,桂媽媽難道往日沒教過你?今次我便不告訴小姐,若再有下回,就算桂媽媽保你,也得將你趕出這瀟湘館去。"


    綠濃聽了,就在心裏對月白記恨不已。


    等過幾日,宮裏忽然下了旨,說是惠和公主宣謝八小姐入宮。


    這自然是不能推拒的。


    宋氏就給謝姝寧收拾了一番,親自送她出門上了馬車。


    恰巧謝姝敏瞧見了她打扮得光鮮亮麗地出門,就鬧騰起來,嚷著她也要坐馬車。陳氏也不哄,任由她哭著。宋氏權當沒聽見,送謝姝寧走了才扭頭衝陳氏道:"陳姨娘該不是不會教女兒?若真不會,大可以讓我這做母親的教,左右也不差什麽。"


    陳氏當然不願意,她沒有兒子本就苦惱,好在謝元茂對女兒也不錯,她平日還能用謝姝敏為借口尋謝元茂,若女兒也沒了,她上哪兒尋借口去。


    這般一想,陳氏便飛快地捂了謝姝敏"哇哇"大哭的嘴,硬生生將人給拖了下去。


    回玉茗院的路上,桂媽媽就小聲問宋氏:"太太,為何不將九小姐要過來?也好叫她沒了法子。"


    宋氏腳步不停,神色淡然,輕聲道:"過了這麽幾年,青桂你還是一點也沒長進呀。我若要同她鬥,隻消同六爺服個軟,再幫六爺抬幾房美妾,她就什麽都不是了。"頓了頓,她接著道,"她年紀比我還大些,用不了多久便要人老珠黃,拿什麽同那些個妖妖嬈嬈,花一樣的小姑娘比?我隻是不屑同她鬥,同她鬥,失了我的身份。"


    她永沒有法子生出兒子,她也就翻不起浪。


    這一點,宋氏再清楚不過,她根本已不將陳氏放在眼裏。


    三老太太倒是想幫忙,可怎麽幫?


    陳氏肚皮不爭氣,有何用處?


    她連個庶子也生不出,三老太太也對陳氏失了希望。


    "可她這樣,似乎還是不肯安分守己。"桂媽媽嘀咕了句。


    宋氏笑著搖搖頭:"至多也不過就是林姨娘那個下場罷了。"


    聽到林姨娘三個字,桂媽媽遂沒了話。


    ...


    石井胡同外,載著謝姝寧的那輛馬車已經上了大道,直直往南邊的皇城而去。


    馬車外雨絲斜斜地打下來,謝姝寧撩開小窗上的簾子往外看了又看。


    她甚少出門,至多也不過在謝家所在的北城這塊走動過幾次,南城倒是真的還是頭一回去。


    長平侯府也在南城。


    前一世她在那住了多年,這一世卻還是第一次去南城。路還是熟悉的路,心境卻已截然不同。馬車穩穩地上了朱雀大道,謝姝寧正色起來。她天生對皇城懷揣恐懼。不論是厚重的宮門也好,高大巍峨的宮牆也罷,皆叫她覺得壓抑惶恐。


    這就是皇家的天威。


    在無形中,滲透進了你身體的角角落落。


    她不由想,成了惠和公主的紀桐櫻這會會是什麽模樣。


    以她對紀桐櫻的了解,這丫頭絕不像是個適合做公主的人。"公主"二字,代表的可不僅僅隻是個身份,其間還有更沉重更叫人不敢去擔負的意義。身為公主,就勢必要擔當起身為公主的責任。


    而這份責任,古往今來,已不知犧牲了多少位正值如花歲月的少女。


    她害怕,紀桐櫻遲早也會成為這其中的一位。


    誰都知道,肅方帝的這身龍袍來得不正。這隱性的禍端,叫誰也不能肯定將來會發生什麽事。


    她背對著月白,悄悄歎了聲。


    進了皇城,馬車自然不好繼續往裏走了。她下來,麵上就帶上了得體又適度的微笑。


    知道她要來,宮裏頭早早便有人在候著,見了人就迎了上來,笑著道:"謝八小姐,公主殿下候著您呢。"


    來迎人的是個小太監,聲音尖細,身段纖弱,至多不過十三歲。


    謝姝寧便看了月白一眼。


    月白遂取了個素麵的荷包遞了過去。


    這是打賞,當著萬人的麵也好直收。小太監便恭恭敬敬地收了,麵上笑意愈加明朗,"八小姐這邊請。"


    紀桐櫻住在永安宮,距離有些偏,謝姝寧就上了軟轎,一路被抬了過去。


    進了永安門,便見前接抱廈三間,黃琉璃瓦歇山式頂,簷角安走獸,各處繪彩。謝姝寧被人領著進了西麵的配殿,才站定,身著華服的紀桐櫻就撲了上來要牽她的手。


    謝姝寧慌忙縮了回來。


    紀桐櫻瞪眼:"幾個月不見,你還同我生分了?"


    "公主殿下,尊卑有別..."謝姝寧無奈,"儀態..."


    紀桐櫻蹙著眉頭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冷笑起來:"快說,你是何方妖魔,竟敢冒充謝家八小姐!"(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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