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二房的四太太容氏曾揚言,如今的淑太妃命極貴。


    可慶隆帝已死,她的命再貴也不過就隻能在深宮裏一日日老去,等死罷了。這樣的命,從何言貴?


    蔣氏的臉色當即便有些不好看起來。


    但謝芷若年紀小,聽到淑太妃的名號,一時並沒有想得太深,反倒是頗為自得。不論如何,淑太妃可是入了宮,又得寵過的。這般身份,稍一推算,她來日自也應當可同淑太妃相比擬。


    這樣一來,她定嫁得比謝姝寧更高些。


    謝芷若就笑著讓蔣氏收了簽文要去旁人麵前顯擺下。


    蔣氏不悅,狠瞪她一眼,又扭頭同胖和尚道:"大師,這簽當真是上吉?"


    "出家人不打誑語,焉會有假?"胖和尚唬了一跳,擺出張肅容來,聲音也沉了幾分。


    蔣氏聞言急忙致歉,又小心翼翼地問:"簽文上所書的事,是否必會應驗?"


    胖和尚念了聲佛號,將簽文悠悠唱了一番,又說了幾句叫人聽不懂的佛偈,方端著臉同她道:"天命所在,因果輪回,簽文是否應驗,在於心。"


    一番話說得照舊叫人聽得一頭霧水。


    似是聽明白了,可仔細一參詳,卻又是一點也不知內裏的意思。


    蔣氏不禁覺得尷尬起來。


    她有心想要仔細問一問,可卻又不能直接說出淑太妃的命究竟好不好的事來,這等話不是她們能私下裏隨意置喙的。


    一旁的謝芷若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輕聲道:"娘。"


    蔣氏回過神來,收了簽文,故作鎮定地道了謝,同謝芷若一道轉身走人。


    在兩人身後,誰也沒有發現,那肥頭大耳的胖和尚將方才謝芷若抽到的那支簽往簽筒裏一丟,撇著嘴輕聲說了句,"說了一籮筐好話,竟也不舍得多添些香油錢。"


    蔣氏母女的確也都忘了這回事。


    二人神色各異地走出了大殿。一個努力裝作無事,僵著麵皮;一個卻難以掩蓋麵上的喜色。


    蔣氏心裏甚是不快,惱恨謝芷若自作主張抽了這樣一支簽。若真像了淑太妃,來日可怎麽好!依她的意思看,等再過幾年,便讓謝芷若嫁了她的娘家侄侄子,親上加親不提,婆母又是舅母,再好不過。謝芷若的性子又不好,她那侄子卻是個說話做事都穩重的少年郎,兩人若做了夫.妻,定然不差。


    但今日忽然來了這麽一出,她怎能不多心?


    謝芷若卻渾然未覺,摟著蔣氏的胳膊,笑眯眯地道:"娘,普濟寺裏的簽想必是極靈驗的,你說是不是?"


    蔣氏不置可否,嘴角笑意僵硬。


    那廂三老太太定定盯著兩人的背影看了又看,隨後壓低了聲音問春平,"人可已上山了?"


    "已經安置妥當了。"春平低著頭,恭敬地道。


    三老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又低低歎了聲,叮囑起來:"且謹慎些。這回不得已同長房的人同行,定要比往常更仔細小心著才可。"


    春平應了。


    "三嬸,您可求了簽?"兩人剛說了幾句話,大太太王氏便走了過來。


    三老太太遂道:"雲姐兒的經可是要念足七七四十九日?"


    大太太的腳步微微一滯,道:"自然是要念足的。那孩子去得可憐,我這心裏想起來便覺得針紮一般疼,請寺裏的師傅為她多念上幾遍往生咒,多少也能好些。"


    三老太太但笑不語,隻幾不可見地微微一頷首,在佛前上了一炷香,隨後才揀了幾句勸慰的話同大太太說了,領著春平回廂房。


    "擺什麽長輩架子!"待人一走,大太太就鄙夷地低低罵了句。仰起頭卻見金身的塑像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忙又道,"菩薩莫怪,菩薩莫怪..."


    大殿外,忽然響了一聲悶悶的雷。


    沒一會,天上就遍布烏雲,像隻巨大的手掌一直遮住了最後一絲光亮。


    京城的雨天,天色總是尤為的昏暗。


    好在寺廟各處都燃著香燭,天色驟然大黑,裏頭的人也不慌亂。等到頭皮還青青的小和尚將四處的油燈點上,豆大的雨珠也就"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


    聽到響動,謝姝寧幾個才回過神來,忍不住都側目隔著窗戶往外頭張望。


    倒是竹簾後的謝姝敏老老實實的,不哭也不鬧,規規矩矩地盤腿坐在蒲團上。


    眾人圍坐在邊上,隻能瞧見她肉肉的身板挺立得筆直。戒嗔大師坐在距離她一步之遙的對麵,口中念著深奧難懂的佛偈,一手輕輕敲著麵前的紫檀木魚。


    這樣瞧著,倒是一派和諧。


    陳氏眼睛也不敢眨一眨,死死盯著竹簾,似要在上頭灼出兩個洞來。


    室內的座椅隻有數把,宋氏跟七太太並謝姝寧自然都是坐著的,可陳氏卻隻能同等候在門外的丫鬟婆子一樣,站著。


    因而謝姝寧幾個尚能瞧見竹簾後頭的微末景象,陳氏卻是不易瞧見。


    很快,外頭雨聲大作,涼意沿著四肢百骸開始上湧。


    謝姝寧端坐的身子微微一動,嘟噥了句:"普濟寺的殿宇也都年久了,一下雨就似乎愈發冷,休整一番也不知要多少銀子..."


    這是她第二回在這間屋子裏提到了銀子。


    竹簾後的人影並沒有動。


    可一直牢牢注意著裏頭動向的謝姝寧,仍舊發現了刹那間的異樣。


    方才在她說道休整一番時,裏頭戒嗔和尚敲擊木魚的聲音忽然有一聲重了些。雖然並不明顯,但她還是發覺了。


    重活一次,她比這世上的任何人,都要在這種路上,走得更領先些。猶如一場賭局,還未開盤,她便已經清晰地知道有哪些牌能為自己所用,又有何用。


    普濟寺不同別的寺廟,在山下有田地,有旁的收入。


    他們全靠香火。


    因而,一旦寺裏的香火不如過去,寺裏的和尚,日子也就會隨之變得拮據起來。


    前世,慶隆帝有一年突然又迷上了道教,轉眼間就將普濟寺給忘在了腦後。普濟寺的日子很快就因之變得頹唐起來。好在沒多久,慶隆帝又扭轉了心意。


    不過等到燕淮做了攝政王,普濟寺更是直接連廟門都要心酸爛了。


    謝姝寧過去曾見過戒嗔和尚一次,她記得,這是個極好財的老家夥。


    嚴格來說,戒嗔這樣的和尚非但稱不得大師,甚至都不能算作是正經出家人。


    也正如她所料,竹簾後的戒嗔雖然還在念經,可心裏卻早已經在搜羅關於謝姝寧的事了。


    他廝混在皇城多年,哪裏會不知道坊間的流言。


    --謝家的六太太,是個財大氣粗的人。


    他想著,就不由悄悄將視線從竹簾間細小的縫隙間透了過去,仔細打量著謝姝寧。外頭皆知,謝家的這位八小姐,同如今最得肅方帝疼愛的惠和公主十分要好。


    戒嗔停下了敲擊木魚的手,頓了頓遂揚聲道:"我佛慈悲。"


    外頭候著的一眾人就都靜止不動,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九小姐天性純良,天真爛漫,也不失為..."


    話未說完,陳氏站著的身子便猛地一僵。


    戒嗔和尚這話擺明了就是同外頭坐著的一行人說的。乍一聽字字是誇,可話裏話外的意思都再明白不過,不就是說謝姝敏天生愚鈍,無藥可治?


    陳氏都聽明白了,剩下的人又怎麽會聽不明白,眾人的麵色就都變得怪異起來。


    得了戒嗔和尚這麽一句話,陳氏更是如遭雷擊,隻覺得外頭"嘩嘩"的大雨都是澆在自己身上的,冷意直上腦殼,凍得她生疼。


    "九小姐請回吧。"竹簾後戒嗔幽幽地歎了聲,聲音滄桑,帶著無窮悵然。


    謝姝敏隨即自竹簾後走了出來,睜著大大的眼睛,"姨娘的眼睛怎麽濕透了?"


    眾人這才驚覺,不知何時,陳氏已經淚流滿麵。


    宋氏以為她是因了謝姝敏恐要癡傻一生而傷心難過,本著做為娘的心,也就不忍心訓斥她。


    殊不知,陳氏這會的眼淚可全是為自己哭的。


    她懊惱著呢,若當初一生下謝姝敏便溺死了她陷害於宋氏,也好比今日留著她讓自己難堪得好。且如今,就算她真狠心要了女兒的命,又有誰會相信宋氏連個傻子也不放過...


    留著這個傻子,才是真的膈應自己呀!


    陳氏咬著下唇,眼淚撲簌簌而落。


    戒嗔和尚又念了聲"阿彌陀佛",再不吭聲。


    然而這一室雨聲中,謝姝寧卻知道,魚兒已經上鉤了。


    上山的第一日,就這樣在傾盆大雨中度過了。謝姝寧夜不能寐,苦苦等著,卻沒等到三老太太的幺蛾子。毫無頭緒,當真是毫無頭緒。第二日一早,大雨才歇,謝姝寧就起身往隔壁宋氏的屋子去。


    一上午,除了七太太張氏巴巴地來過一回,便什麽響動也沒有。


    她不放心,讓月白悄悄去打探三老太太那邊的動靜,卻得知,三老太太今早還沒出過門,一直在屋子裏抄寫經文,連晨食也是由春平端到屋子裏用的。


    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叫人太不安...


    這一回,謝家一行人原定在山上住三日。謝姝寧不論怎麽想,都覺得今日最容易出事。


    傍晚時,七太太邀宋氏跟謝姝寧一道去前頭聽戒嗔講經。


    走到半道,七太太突然說了句:"你們家老太太倒是心誠,早早打聽好了戒嗔方丈何時講經,又遂一讓丫鬟告知我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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