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方帝停箸,目光直視她,正色道:“是淑太妃的事。”


    “太妃娘娘?”皇貴妃聞言,心中湧上一陣不安。


    肅方帝卻像是毫無察覺,隻微微頷首道:“她懷了朕的孩子。”


    “哐當——”


    一盞才從青瓷小盅裏盛出來的熱湯,驀地從皇貴妃手裏墜了下去,鮮香撲鼻的茶色湯汁灑了一地,碗勺亦碎了一地。


    皇貴妃回過神,連忙在寬闊的書案旁蹲下身去,探手去將碎瓷拾起擱到了一旁的紅木托盤中。她方撿起一塊碎瓷,眼角便紅了。這種時候,她可不能叫肅方帝瞧見了淚!她慌張地將頭垂得愈低,努力維持著手下動作的平穩。


    守在外頭的內官想必也都已經聽到了瓷器墜落碎裂的聲響,隻裏頭的主子皆沒有發話,一時無人敢進來瞧一瞧。


    肅方帝也的確沒有傳人進來的意思。


    “仔細手,過會劃破了。”不等她撿起第二塊,肅方帝便親自彎腰來扶她,將她手裏的紅木托盤接了過去,放到案邊。


    能使得他屈尊降貴伸手來做這樣的事,可見他在同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裏頭也是發虛的。


    皇貴妃不敢推脫,便就著他的手站直了身子。


    肅方帝握著她的手不鬆,沉聲道:“這件事,我原不該瞞你至今。”


    “……”皇貴妃聽著,卻不知自己在這種時候該接什麽話。


    好在肅方帝也沒要她立即便開口,他說完便自顧自繼續說了下去,聲音顯得愈發低沉,“宮裏頭人少,她腹中的孩子。若是位皇子,舍了難免可惜。”


    皇貴妃呆愣愣地點頭。


    肅方帝又道:“尋個好日子,讓她以容氏女的身份重新‘入宮’,封個貴人,也就是了。你辦事,朕向來放心。”


    “而今皇後鳳印在手,這事不該妾身插手才是。”皇貴妃倉皇間。隻得用皇後來推拒這事。


    她雖也掌了後宮一半天下,可上頭到底還架著位皇後娘娘,鳳印在李皇後手裏,這樣的大事,如何能不叫皇後知道?


    何況這件事來得毫無征兆,肅方帝事先也從來沒有同她商量過一句,她在初聞淑太妃有孕時,便氣得幾欲嘔血。


    在她失了孩子,好容易打起精神來的時候。肅方帝卻不顧人倫在同淑太妃苟合,甚至還有了孽種。


    皇貴妃情不自禁地輕顫著,勉力控製著自己不會立刻將手從肅方帝掌中抽出來。


    然而她搬出了皇後,肅方帝卻也不當一回事。


    他嘴角一彎,笑道:“皇後年紀太輕,性子嬌憨。行事也不夠細致,將這事交給她,朕可放心不下。況且這事。也斷不能叫李家知道。皇後的嘴不嚴實,所以必要瞞死了她。這事,隻有你能做好,朕信你。”


    皇貴妃靜靜聽著,頭一回覺得眼前的男人竟是如此的厚顏無恥。


    他是算好了她不會忤逆他的話,也不會將這事透露給她身後的白家。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將手抽了回來,淒然一笑:“容家近日可是有什麽大動靜?”


    以她了解的肅方帝來看,他竟願意這般千方百計地要留下淑太妃的命,絕不會單單隻因為淑太妃腹中的那塊肉。


    果然,話音方落。肅方帝麵上的笑意就愈加明了,他重新握起飯箸,揀了幾塊果蔬細嚼慢咽地吃了。才道:“容家在找金礦。”


    皇貴妃身子僵直,聽到這話愈加是連手指也無力抬一下。


    “可是已有線索了?”她悄悄深吸了幾口氣,問道。


    肅方帝望著她,忽然歎口氣,“早晚會有的。”


    容家在他眼裏,就是淘金的犬。


    在還沒有淘到金子之前,他需要用肉吊著他們的胃口。


    而淑太妃,就是這塊肉。


    何況,淑太妃若能誕下麟兒,也不失為是樁好事。


    話已至此,皇貴妃也全想通透了。


    她慢慢在一地碎瓷湯汁旁,跪了下去:“皇上,妾身想求您一件事。”


    肅方帝疑惑:“哦?”


    她抬頭看向肅方帝,眉目帶笑:“待淑太妃誕下龍子,還望皇上允了妾身將那孩子養在身邊。”


    “你這是……”肅方帝沒料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不禁愣住。


    皇貴妃則繼續笑道:“皇上,覺得如何?”


    她並不開解他的疑惑,隻又問了一遍。


    肅方帝略一遲疑,就應道:“朕答應你了,你快起來吧。”


    天子一言九鼎,他既開口應承下了,那將來就反悔不得。


    皇貴妃行了大禮拜謝後才緩緩起身,迤邐的裙袂水一般垂在身側。她麵上仍帶著笑意,可目光分明是微涼的,眼底亦有悲戚之色。人人都知,昔日的白側妃同端王爺之間,情深意重。


    可再深厚的情意,也抵不過這荒唐的似水流年……


    她站在那,指尖輕顫,身子也跟著有些搖搖欲墜起來。


    “你若得空,尋個時機去見見淑太妃吧。”肅方帝垂眸用著飯食,漫不經心地道。


    皇貴妃低頭,隻覺似有萬箭穿心,疲憊地笑道:“皇上,妾身有些乏了,先行告退……”


    肅方帝允了。


    她便木然轉過身,一步一步往外頭走去。


    眼神,越走越空洞,原本挺直的背脊似也佝僂了下去,似白發老嫗,步履蹣跚。


    堪堪跨過禦書房的門檻,迎著夜風,她忽然像是被蟲蛀空了心的木頭,轟然倒地。


    “娘娘——”


    一旁侍立著的小太監禁不住嚇,失了規矩,尖叫起來。


    癱倒在地的皇貴妃翕動著嘴角,訥訥地道:“送本宮回去……回去……”


    心痛如絞,她卻連淚也流不出一滴來。


    通紅的眼眶裏,竟是幹涸如龜裂了的河床,連丁點濕潤之意也無。


    悲痛到了極致,連淚也無。


    幾位內官一道將她攙扶起來,有人便要去稟裏頭的肅方帝,可皇貴妃不許。一群人沒有法子,隻得匆匆將她送回了宮。等到要召太醫時,皇貴妃便清醒了許多,淡淡幾句話阻了,將宮人盡數驅散,隻自己一人躲在了寢室中,誰也不見。


    她心亂如麻,竟是就此病倒了。


    肅方帝第二日下了朝就來探望她,卻絕口不提昨兒個晚上的事。


    皇貴妃便也懨懨的,催他自去忙別的。


    晚些時候,紀桐櫻也知道了消失,匆匆忙忙就來尋皇貴妃。見她果真是病了,急得跳腳,恨不得病的是自己。


    這麽一來,她就更不敢同皇貴妃提起淑太妃跟肅方帝的事來。


    可她哪裏知道,皇貴妃正是因為這件事病倒的。


    皇貴妃自個兒也覺得古怪,她明明已經想開了想透徹了,為何竟還覺得心中愁鬱難消,被這點子醃臢的破事牽累得病倒了。


    她終日眉頭不展。


    紀桐櫻見了心酸,又嫌自個兒笨嘴拙舌不知如何寬慰,又不敢明白詢問,沒兩日便急得嘴角生了瘡,疼得吃不下飯食。


    苦惱了個把時候,正巧謝姝寧的信送了宮。


    她拆了看完,便起了心思再邀謝姝寧入宮來住上幾日,陪陪病中的母親。


    謝姝寧自小懂事,皇貴妃很喜歡她。


    而且,經過上回的事後,紀桐櫻也打從心底裏覺得謝姝寧比自己厲害。她當下也不讓人研墨寫信,隻直接打發了人去謝家接謝姝寧入宮。


    永安宮的小太監被她催得滿頭是汗,將馬車趕得飛快,到謝宅時,還隻是正午時分。


    謝姝寧正在用飯,同宋氏合計著今年冬上謝翊回來的事。


    “你哥哥鬧著要請了假趕在秋日便回來,可見心思照舊沒在念書上。”宋氏談起謝翊,就免不了要歎息一番。


    謝姝寧倒是想他了,就道:“哥哥定是因為許久不見我們,念得慌,所以才想早些回來。念書是長久的事,急在一朝一夕,也無甚用處。娘親莫說,我也想哥哥想得厲害,都恨不得立即趕赴江南親自去見他了。”


    宋氏失笑:“你倒真隨了我,一回京就恨不得親自去見他才好。”


    天南地北,她這做母親的當然也是想得很。


    母女兩人說著笑著,外頭來了人稟報,說是惠和公主派了人來,要即刻接謝姝寧入宮。


    謝姝寧聽得麵色發白,唯恐是那事暴露了,拔腳就往外頭跑。


    沒跑多遠,又撞見了背著藥箱的鹿孔。


    鹿孔這幾日攜了月白跟孩子,一道住在三房。


    見了謝姝寧,他急忙行禮。


    謝姝寧腳步微滯,“三堂姐又出事了?”


    鹿孔青衫而立,連連點頭:“方才使了人來,說是用著飯忽然腹痛不止,見了點紅。”


    謝姝寧不悅起來。


    旁的先不提,可鹿孔一個年輕大男人,總被喊去給個婦人看病,總有些微妙。可她這會急著去見宮裏來的人,不敢在這逗留,便隻同鹿孔道:“快去瞧瞧吧,過些時候,我親自同伯祖母去提,讓她們自己請個醫婆去。”


    說完,她繼續疾步往前去。


    太監不是全人,能直進二門,謝姝寧去見他時,婆子也正領著他來見謝姝寧。


    半道上兩人就遇上了。


    謝姝寧問了兩句,聽說是皇貴妃病了,心裏不由咯噔一下,打發人去同宋氏說了便讓玉紫幾個收拾東西往宮裏去。


    ps:


    在外頭吃飯耽擱了好久才回來,所以今天先一更,明天再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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