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愈大,她的心思,也就愈加落在了“子孫滿堂”這四個字上。


    宋氏遲疑著,並沒有立即說話。


    長房老太太就斜睨她一眼,旋即閉目撚著佛珠喃喃誦起經來,就這麽一言不發將宋氏晾在了那。


    茶涼了,氣氛也僵了。


    宋氏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大夫。隻鹿大夫領著人前去,在路途上所耽擱的時間便會少上許多。”


    老太太的誦經聲似頓了一頓,但並沒有間斷。她恍若未聞,繼續隻念她的經,不接宋氏的話。


    宋氏就明白過來,老太太這是隻願意聽她說,好,兒媳明日便啟程這樣的話了。她心頭微悶,索性也閉緊了嘴,一個字也不吭。倆人就這麽僵在了原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老太太才重新睜開眼來,麵沉如水。


    她望向宋氏,語重心長地道:“福柔,你帶著鹿大夫一道去,也是給老六長臉,給謝家長臉。何況如今翊兒在書院用心念書,阿蠻也大了,早就能幫著你一道打點家中大小事務,你有什麽放心不下的?”


    一個“孝”字就能大過天,她是長輩,怎麽說都無妨。


    她能衝宋氏發脾氣,宋氏卻不能朝她發脾氣。


    但她脾氣也發過了,強硬的姿態也已經擺出來給宋氏瞧過了,而今便擺出了這幅慈祥和藹的模樣來,淳淳勸說,甚至不惜喚了宋氏的閨名以示親昵。


    這般一來,宋氏也就隻能恭敬地聽著,受著。


    可宋氏著實沒有心思要去照料謝元茂,便仍舊推脫著:“舒硯還在府上住著,雖說是我娘家外甥,可千裏迢迢而來,也是客。六爺不在家中,我若也離了,豈非說不過去?”


    長房老太太聞言卻笑了起來。咳了兩聲道:“哪有這樣的道理!他既是你的外甥,那便也是咱們謝家的客人。你跟老六不在府上,那不還有許多人?這事,你勿需擔心。”話畢。她索性將後頭宋氏可能尋到的借口也一並給堵死了,“至於阿蠻,你如果覺得她年歲尚小不會管事,那也還有老大媳婦可以相幫。也好趁著這個機會,讓她摸索著好好學學,不會掌家的姑娘,來日可有得苦頭吃。”


    這話就說得愈發語重心長了。


    宋氏聽著,覺得自己果真是再無借口可尋。


    “老六病了,既是病,不管重不重。那都是耽誤不得的。”老太太的話說得愈發順溜,“你且先回去收拾一番,趁早出發。”


    宋氏眼皮一跳,差點忍不住脫口而出——京都此去惠州,也不知要在路上耽擱多久。指不定到了地方謝元茂的病早就已經好全了!


    可孝字當頭,這話她哪裏敢明著說。


    宋氏看著老太太的臉,艱難地將這句話給咽了下去。


    老太太也沒打算再給她說話的機會,立即便開始趕人:“罷了,這事就這麽定了,你先下去吧。”


    話音剛落,就有人打起了簾子魚貫而入。


    當著丫鬟婆子的麵。有些話就更不好說出口。


    宋氏憋了一肚子的氣,委實有些忍耐不住,這會也不顧邊上多了些人,直截了當地便道:“兒媳不得空,去不了!至於鹿大夫,後日便啟程!”


    此言一出。老太太麵色陡變。


    刹那間,老太太就將手裏的佛珠手串給扯斷了,可見是氣極。


    她少見的冷笑起來:“宋氏!你不要太過放肆!”


    “兒媳的的確確是不得空出遠門,六爺想必也隻是信中隨口一提罷了,並不當真。”宋氏努力微笑著。撂下這句話後拂袖而去。


    長房老太太在後頭氣得直哆嗦,口中道:“反了天了!真真是反了天了!”


    饒是昔年謝二爺風頭正盛,二夫人梁氏出身名門養尊處優,在她這個婆母跟前,照舊也得聽著她教導。如今可好,區區一個商賈出身的宋氏,也敢在她麵前尥蹶子,她焉能不氣。


    老太太這一氣,就差點氣出病來。


    等到宋氏回到三房玉茗院時,長房那邊已經開始興師動眾地要給老太太請大夫。


    正巧鹿孔在府裏,長房自然不會舍近求遠,當下就打發了人來請鹿孔。


    謝姝寧得知消息,連忙來見宋氏:“娘親,老太太這是?”


    人人都知道長房老太太這才見過宋氏,結果宋氏前腳才走,老太太後腳就捂著心口歪在了炕上,誰能不多想。


    宋氏聽說老太太暈過去了,也不由後悔了幾分。


    到底是老人家,所謂老小老小,老人家的脾性就跟孩子似的,都得要人哄著來。


    她就歎了口氣,把方才的事同謝姝寧都說了。


    謝姝寧聽完不禁冷了臉。


    老太太愈發喜歡多管閑事了。


    “其實我方才已經想好,後日便同鹿大夫一道出發。”宋氏無奈地露出個苦笑,“隻是老太太在我麵前一句又一句的說個沒完,實在聽得我心裏憋悶,這才忍不住故意刺了她幾句。誰知,竟就這樣了……”


    謝姝寧不答應:“不成,就讓鹿大夫自己去。”


    宋氏屈指在她額上輕輕彈了一下,笑道:“哪裏真的能不去,他到底也還是你爹。不管心中如何想,明麵上的事,還得做全了。何況如今老太太來這麽一出,我怎麽還可能不去?”


    謝姝寧不由得怒火中燒:“伯祖母怕是根本沒病!”


    這不過就是個用來給宋氏試壓的手段的罷了。


    果然,老太太一告病,人人都怪在了宋氏身上。


    近年來愈發似要羽化飛升的長房老太爺,難得出了一回書房的門,親自見了宋氏。


    連他都出了山,這事還有誰能反駁。


    謝姝寧就忍不住暗自責怪父親幺蛾子太多,本不是什麽要命的疑難雜症,何必非得鹿孔趕過去。這還不夠,又要母親親自去照料他。


    可闔府上下都知道了,宋氏再不答應,就是個不孝不悌的人。往重了說,指不定將來謝元茂出了事,還得有人說她今日乃是謀殺親夫之舉。


    這樣的罪名,任憑是誰,都擔當不起。


    宋氏派人通知了鹿孔,自己就開始收拾起行李來,又叮嚀謝姝寧:“你父親病了一場,哪怕是痊愈了,身子肯定也是虛了些。今年不一定能趕回來過年,老太太那邊想必也早就料到了,所以才非得讓我前去。府裏的事,你若有不懂的,且多問問卓媽媽,至於你大伯母,不必多理她。”


    謝姝寧抱著件鬥篷,聞言將鬥篷往箱籠上一丟,正色道:“我隨娘親一道去。”


    “你也走了,三房豈不是就白送給了你大伯母?”宋氏笑著嗔了句。


    謝家三房沒有大出息,可宋家的滔天富貴,可是叫人眼饞得緊。


    若將三房交到大太太王氏手裏,誰知等到她們回來的那一日,見到的是不是一間空殼子,明麵上卻還叫人挑不出錯來。


    謝姝寧著實擔憂她的身子,生怕她在路上出點意外生場病的,難以安心。


    可她的確也走不得。


    一則舒硯還在京都,她們一家人不能走得連一個也不剩;二來金礦的事,難得上了正軌,還有許多的事需要她思量;其三,那也還有個善堂的事在。


    謝姝寧頹然地在椅上坐下,細細斟酌著,道:“那就讓冬至跟著您一道去,圖蘭也得跟著,再從表哥那找幾個刀客隨行。”


    宋氏笑她:“全是你的人,盡數跟了我去,你還用不用了?”


    “她們都跟著您一道出門,我才能安心。”謝姝寧往後一仰,語氣惆悵。


    宋氏也知她的心思,遂道:“那就讓冬至一道去,刀客也可多帶幾個,圖蘭就罷了,你但凡出個門都要帶著她,哪裏離得開。”便是冬至,宋氏也覺得不該帶走,那都是女兒手下頂重要的人。


    謝姝寧遲疑著,覺得宋氏身邊還得有個能貼身伺候的會武的丫鬟才妥帖。


    至少,若是運氣不佳,路遇匪徒之類的,還能有個人能貼身護著她。


    可一時半會,上哪裏找個合適的丫鬟。


    謝姝寧不由憂慮起來,去同舒硯說刀客一事時,提到了這事。


    她仍打算著,等到母親出發的那一日,把圖蘭一塊塞馬車上。


    當然,事先得瞞著母親。


    誰知舒硯聽了一派風輕雲淡,道:“你不知道,還有女的刀客?”


    謝姝寧在腦海裏回憶了一番自己曾經見過的西域刀客,個頂個的糙,怎麽可能會有女的。


    “不過都是粗蠻慣了的人,也不大懂西越的規矩,至於武功,定然不如你身邊的圖蘭,但也是不錯的。”舒硯說著,心裏已有了人選,“最重要的一點,想必也是你在乎的,衷心一定是足夠的。”


    謝姝寧也的確在擔心這個,聞言鬆了一口氣。


    晚間,舒硯便將人帶回了謝家。


    謝姝寧親自考察過一番,發覺這姑娘生得比圖蘭還高,五官更是粗糙寒磣些,西越語卻說得還算是不錯。


    有舒硯做保證,謝姝寧其實很放心。


    他在旁的事上不靠譜,這種事上卻是再靠譜不過。


    定下了人,她就帶著去見了宋氏。


    宋氏很驚訝,問了幾句見對方話說得流利,也很滿意,為其取名芳珠。


    ps:


    二更~~下章柿子出沒,敲鑼打鼓求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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