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火之下,謝元茂的這一巴掌用了大力,直將陳氏的臉打得偏了過去,連呼痛都忘了。


    這麽多年來,謝元茂自詡斯文,哪怕氣急,也從未與人動過手腳,更不必說是對個婦人動手。可這一回,他氣得連手都哆嗦了,哪裏還能忍得住。扇了陳氏一巴掌後,他猶自覺得心中難以解氣,順手抄起拿包東西朝著陳氏兜頭砸了下去。


    陳氏伏在地上,身子蜷縮著,艱難地仰起頭來看他。嘴角掛著殷紅的血絲,右邊臉頰亦高高腫起了一大塊。她原本就綰得鬆鬆的墜馬髻,更是散了開來,幾縷發絲狼狽地粘在她麵上。


    “不知天高地厚、水性楊花的賤人!我素來待你不薄,你卻竟然做出這般不知廉恥的事來!”謝元茂打了人又摔了東西,可仍舊覺得心中鬱結難消,頭疼欲裂。他原地踱步,步履帶上了些搖晃,一低頭瞧見陳氏正哭得可憐,用淚水朦朧的雙目看著自己,愈發怒上心頭,揚手又要打她。


    隻見手掌高高舉起,馬上就要落下,陳氏顧不得自己麵上火辣辣的痛,連帶著嘴角也破了皮,一翕動就是劇痛無比,尖叫起來:“六爺!您就算是要打死婢妾,也該讓婢妾死個明白呀!”


    她今日委實倒了大黴。


    今晨起身時,便覺得身上不大舒服,懶洋洋的渾身無力。她隻當自己是乏了,但到了午間仍是如此,便不覺有些惴惴難安起來,使人去請鹿孔來。這也正是叫她得意的一件事,鹿孔特地來了惠州為她保胎不提,如今更是供她隨叫隨到。


    她自個兒私下無人時想起,總忍不住發笑。


    等到丫鬟去請鹿孔,她便歪在榻上候著,間或瞧瞧自己的肚子,暗暗祈求老天爺這回一定要讓她生個兒子。


    可誰知。鹿孔沒來,宋氏倒來了。


    她心頭立時便有些不悅湧上來,但謝元茂不在,她一個為妾的。見了當家太太哪有能不行禮的。無奈之下,她被人攙著從榻上扶了起來,襝衽給宋氏心了一禮,一麵想著,待謝元茂回來,她可得好好告告狀——宋氏這是趁著他不在府中,故意想要來折騰她呢!


    先前裝得那般識大體、大度,其實骨子裏焉能不嫉恨。


    陳氏自覺看透了宋氏,卻不防她行了禮還未站直身子,便聽得宋氏一聲令下:“來人。將陳姨娘給我捆起來!”


    她大驚失色,掙紮著喊叫起來:“太太,您這是做什麽?”


    “你倒不如問問自己做了什麽。”宋氏隻丟下這麽一句話,便讓人將她給拖到了一邊跪著。


    芳竹幾個緊跟著就將陳氏屋子裏給翻了個底朝天。


    陳氏眼睜睜瞧著,看見一隻細瓷長頸的粉彩花瓶被“哐當”一聲給碰到地上摔碎了。情不自禁驚呼了一聲,聲嘶力竭地大喊起來:“太太,六爺可馬上就該回來了!”


    下意識的,她出言恐嚇起了宋氏。


    宋氏聞言嗤笑了一聲,忽然罵道:“你跟著六爺來惠州尚不足一年,竟就與人私通,置六爺於何地。置謝家為何物?你與人有了首尾不提,還妄圖將這孽種栽贓到六爺頭上,你好大的膽子!”


    她頓時噤若寒蟬,嘴裏剩下的話語皆被堵在了喉嚨裏。


    就在這個時候,謝元茂衝了過來。


    陳氏尚來不及去想宋氏為何會猛地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來不及先發製人同謝元茂求救。便被宋氏搶了先機。此時此刻,陳氏恨毒了宋氏。她委屈地流著淚:“六爺,婢妾是什麽樣的人,難道您還不知道嗎?太太定是誤會婢妾了!”


    “誤會?你且瞧瞧地上那些東西,再來同我恬不知恥地說這話吧!”謝元茂急紅了眼睛。麵目猙獰。


    在場的隻有芳竹、芳珠幾個,並無旁人瞧見。


    陳氏哭聲微頓,並不依言往地上看,隻口口聲聲哭訴道:“六爺,蒼天在上,您可不能冤枉婢妾呀……”


    謝元茂勃然:“你不敢看是不是?”說著話,他大步走到她跟前,驀地俯身拾起那隻荷包來,“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麽東西!


    露骨的畫麵驟然映入了陳氏的眼簾,她微怔,旋即痛哭流涕:“六爺,婢妾焉會有這樣的東西?這上頭亦沒有婢妾的名字,您如何就知道,這東西是婢妾的?”話畢,她揚著張梨花帶雨的臉望向宋氏,眼神直勾勾的,似嘲笑又似怨毒。


    她從未做過這樣的荷包,宋氏隨便尋一隻竟就想賴在她身上,門都沒有!


    麵上淚水淋漓,沾到了嘴角傷口上,疼得像被放在火上炙烤。陳氏雙手被捆在背後,無法用手抹去淚水,此時更無人會拿了帕子來幫她拭淚,她隻能硬生生受著。


    她抽泣著道:“婢妾知道自己身份低微,素日更是小心做人……婢妾一心向您,又怎麽會做出不知廉恥的事來?”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


    謝元茂卻氣急反笑:“嗤,照你的意思,這事是太太誣陷了你?”


    “婢妾不敢……”陳氏頂著一頭散發,聽見他上了鉤,明白了自己的畫外音,原本正要鬆一口氣卻不料謝元茂這話竟是嗤笑著說的,她不由糊塗了,局促不安起來。


    “你不敢?你還有臉說不敢!”謝元茂大發雷霆,疾言厲色道,“這信上的字跡是不是你的?”


    伴隨著話音,陳氏瞠目結舌地看著謝元茂從荷包裏拽出兩張折疊在一塊的紙來。紙被丟到了她跟前,卻沒展開,陳氏哪裏能看得到裏頭寫的東西


    宋氏站在後頭注視著,見狀不由在心裏暗諷了謝元茂兩句,旋即讓人去將捆住陳氏手腕的繩子給解了。


    重獲自由的陳氏驚疑不定地探出手將紙撿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攤開,第一張上頭字跡潦草,寫的話粗俗露骨至極,簡直是不堪入目。信裏直呼她為瑾兒,語氣極為親昵。陳氏知道謝元茂還在盯著自己看,連忙慌慌張張地將紙給丟開去,“六爺。婢妾沒見過這東西……”


    “還有一封信!”謝元茂鐵青著一張臉,咬著牙說道。


    陳氏愈發忐忑不安,顫巍巍地伸出手將剩餘的那張紙也給撿了起來。


    隻一眼,她便麵色大變。猛然將這張紙貼近,幾乎要將眼珠子都黏在上頭一般,細細地看了起來。


    一路看到末尾,她像是見了鬼似的將這張紙飛快丟開去。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


    紙張的字跡,竟然同她的一模一樣!可她自己做過的事,她又怎麽會記錯,她分明從來也沒寫過這樣的東西給旁人!信上那什麽郎君,她更是連影子也不曾見過,又怎麽可能會寫出這樣一封信來!她當即膝行了兩步,跪在謝元茂腳邊。抱著他的腿哭訴道:“六爺,這不是婢妾寫的,不是呀!”


    謝元茂正在氣頭上,連抬頭看眼天色都覺得是一片綠油油,哪裏還願意聽她解釋。


    何況那字跡。他也認得,分明就是陳氏的無誤。先前陳氏曾說讚過他的字有風骨,又歎自己的字寫得不好,他聽了就親自手把手教她習字。因而陳氏的字,不說寫得如何好,裏頭卻始終有那麽幾分似他的字。所以他一看便認定了這信就是陳氏所寫。


    “賤婦!那奸夫如今人在何處?”謝元茂叱喝道。


    陳氏心頭大亂,“六爺。婢妾腹中的孩子,是您的!是您的呀!這信是假的,這信中的男人也是假的呀——”


    謝元茂聽她不斷申辯,隻覺怒不可遏:“你說是不說?”


    “六爺……”


    謝元茂抬腳,猛地將她踹開去,扭頭問宋氏:“東西是從哪裏找到的?”


    “就在陳姨娘的屋子裏藏著。”宋氏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直將謝元茂的麵色都看得發黑了。


    謝元茂惱羞成怒,指著地上的陳氏暴跳如雷:“把這蕩婦給我打殺了!”說完在原地轉圈,口口聲聲說著,“我要將那奸夫找出來千刀萬剮!”


    可信中的奸夫卻已不見蹤影,遍尋不著。


    謝元茂惱恨不已。便讓人去拷打陳氏。陳氏嘴硬,咬緊了牙關隻說自己什麽也沒做過。她向來小心謹慎,焉會留下那般明顯的證據來害自己,這一切不過都是宋氏的計謀,她絕不會坦白!


    她想得好,隻要自己不說,就一定沒有人知道。


    可誰知,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這事瞞不住了。


    平素陳氏出門跟車的婆子,提供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線索。


    循著她的話,宋氏找到了一個可疑的人。


    這人姓丁,名昌,今年不過二十出頭,身強力壯,生得倒也英俊,隻是家境十分貧寒,原先曾在外院做過雜役,平日裏挑水劈柴做些雜事,他也是……陳氏的車夫……


    三個月前,他暴斃在家中。


    宋氏方才知曉,為何自己先前沒能找到奸夫出來同陳氏對質。


    陳氏的手腳做的很幹淨,她先前隻尋了三日,自是毫無線索。


    唯一能肯定的,不過是這世上,必然有個陳氏的奸夫存在,因而她索性先發製人,讓人仿了陳氏的筆跡寫了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情信,當著謝元茂的麵,審問了陳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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