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想”字被他說的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圖蘭皺著的眉頭便立時舒展開去,笑嘻嘻道:“那就好!”


    她倒是不羞,吉祥聽著卻覺得自己麵上臊得慌,慌忙低下頭去借著藥碗遮了遮臉。


    圖蘭追問:“你能不能同你家主子說一說,咱們就跟著小姐一道去延陵如何?”


    “……”吉祥略微一怔,旋即搖了搖頭,看向自己如今還無法握物的右手,將藥碗擱下歎口氣道,“眼下還不是時候。”他差點失去了圖蘭,好不容易才用一隻手換回了她的命。那群黑衣人身後真正的那個凶手,卻依舊隱藏在黑暗中,譏笑著他們。


    他但凡是個男人,就不能不提報仇二字。


    他看向圖蘭,正色說道:“至少,現如今還不到能離開的時候。實在不行,等到時機成熟了,你我再南下去延陵也不遲。”


    聽到他說並不是非得一直留在京都,隻是還不到離開的時機,圖蘭心頭的鬱躁稍微減輕了些。她搶過吉祥擱在小幾上的藥碗,端起來就走,道:“瞧我,光顧著說話,你的藥都涼了。”


    她端著藥碗走出幾步,轉過頭來看著吉祥叮嚀道:“你等等,我端下去叫人熱了,你再喝。”


    如今天冷,藥也冷的快。


    不等吉祥說話,她已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門,往平素給他煎藥的小廚房走去。


    *****


    大年三十就這樣在安詳寧靜的氣氛中到來。


    這日一早,謝姝寧睡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便覺有微微白光透過窗欞映在她眼簾上。她誤以為自己睡過了頭,心中猶疑著,卓媽媽跟圖蘭怎麽不曾來喚她起身,一麵匆匆掀了厚厚的錦被翻身而起。


    她揚聲喚“圖蘭”,話音落下好一會,外頭才有窸窸窣窣的穿衣聲響起。


    圖蘭頂著頭睡亂了的頭發打著哈欠,提著盞燈進來擱到了牆角的長條矮幾上。而後轉頭問她:“小姐要喝水?”


    謝姝寧好氣又好笑,道:“什麽時辰了,你睡的比我還沉。”


    “……現下才寅時一刻呢。”圖蘭方才特地看了眼時辰,聽她這般說。立刻想也不想就辯駁起來,一邊伴隨著連天的哈欠聲。


    昨兒個夜裏她心中激蕩,在被窩裏輾轉了大半夜,近子時才漸漸有了幾絲艱難的睡意,方才閉上雙目睡了過去。誰知這才過了不足兩個時辰,就又叫謝姝寧給喊了起來。


    眼睛睡得有些腫了,她用力揉搓了兩下,口中嘟噥著:“您睡糊塗了呢?”


    謝姝寧張了張嘴,吃驚地道:“寅時一刻?那外邊的天怎麽都亮了?”


    圖蘭聞言,疑惑地將手垂了下來。自去窗邊將其推開去,不想一眼就看到漫天飛雪,滿地銀白。寒氣一激,她登時睡意全無,霎時就清醒了過來。嚷著道:“小姐!是下雪了!”


    也不知是何時下起來的,鵝毛大雪在風中飛揚,屋簷窗下,皆是一片白茫茫。


    謝姝寧忙披了身襖子湊了過去,一看外頭白雪皚皚,不禁唬了一跳,何時竟就下的這般大了!


    窗上新貼著的窗花更是被外頭的白雪映襯得紅豔至極。


    她醒的早。這會見了雪,吹了冷風,就愈發沒有倦意,不覺雀躍道:“左右外頭天色也亮,我們這會便去貼對聯迎門神如何?”


    她已經做好了今後不能同圖蘭再一道過年守歲的準備,所以今年沒準就是最後一次。難得的喜慶日子,索性將這年過個夠。長至如今,兩世相加,她隻見過下頭的人貼春聯、換門神、掛年畫,她自己是從來也不曾動過手的。


    圖蘭聽了也跟著高興起來。笑著把窗子重新關好,去提了燈來,道:“要不要叫醒卓媽媽幾個?”


    “不叫她們,過會也就都該醒了。”謝姝寧搖搖頭,去翻了兩身厚實的衣裳出來自己換了,便領著圖蘭冒著寒氣往外頭去。


    雪光逼人,照得外頭恍若白晝。


    二人悄悄去取了早就準備妥當的東西,趁著曙光未至,眾人仍在睡夢中的時候,便將今晨該做的事都先做好了。


    一時興起,還在門上多貼了個倒“福”。


    飛雪越下越大,倆人溜出來悄無聲息地玩了一通,又悄悄地回了房。


    像兩個搗蛋的孩子,著實頑皮。


    等到卯時時分,府上各處,漸漸便有了人聲。


    不多時,便嘈雜喧鬧起來。卓媽媽進來喚謝姝寧起身,一麵心驚不已地道:“也不知是怎麽一回事,除了外院的那些門,剩下的都已經被換了新門神上去,昨兒個夜裏奴婢睡下之前,還不曾見到此景,結果一覺睡醒,起來便撞見了這等奇觀。”


    謝姝寧故作風輕雲淡,道:“別是你忙糊塗,給記差了。”


    卓媽媽道:“哪能記差了,原就準備著今天一早打發人去貼的,誰知竟就都妥當了。”


    謝姝寧胡亂地說著:“興許是娘親那派了活計下去。我頭一回主持這等大事,娘親擔心也是有的。”


    卓媽媽點頭道是,遂不再提這事,服侍著她換了衣裳,盥洗梳妝。


    隨後,祭祖拜神,一樁樁這日該做的事,皆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忙碌中,一個白天飛也似地就過去了。


    到了夜裏,京都上空被滿城的燈火照耀得異常明亮,夜色濃稠如汁,大雪已經停了。濕而重的寒氣盤旋在四周,漸漸被屋子裏的暖意消融。連綿起伏的萬家燈火在夜裏中,像倒過來的天空上墜下來的無數明亮星子。


    這片燈火匯成的洋流,像足了天上的星海。


    子時一到,謝翊擔起當家男人的職責,挑燈引路開始“接神”,燃了爆仗送年。


    隨後一聲令下,廚房裏的餃子下了鍋。


    香氣漸漸伴隨著熱騰騰的蒸汽逐漸蔓延開來時,府上來了位不速之客。


    小五親自來回稟的謝姝寧,說是印公來了。


    自打當初小五被留下後,他便一直都不曾回兩廠去。隻留在這當個小廝,樂得輕鬆。


    不過但凡有汪仁的消息,他仍是中間的那架橋梁。


    謝姝寧彼時正在逗鹿孔家的大胖小子說話,聽到“印公”二字。手一鬆,抓在掌心的一顆小金桔便掉到了地上,一路滾出老遠。


    小童鹿豆豆梳著兩條衝天的小辮子,隨著咕嚕嚕滾走的小金桔一路狂奔。


    眾人慌忙追了過去。


    謝姝寧從怔愣中回過神來,抬頭問小五:“印公他,這會過來了?”


    小五點頭應是。


    謝姝寧狐疑地問道:“宮裏頭這會不該正忙著?”


    “近些日子,聽聞宮裏頭的事務印公已經不大出麵打理,都由潤公公在處理。”微微一頓,小五猜道,“小的聽說。皇上這會還在寧嬪宮裏不曾出來……所以您也別擔心,沒準印公是嫌宮裏頭的餃子不對味,特地來蹭飯的。”


    謝姝寧聞言哭笑不得,隻得吩咐下去:“快將印公請進來吧。”


    小五應聲而去。


    她卻在心中想著,肅方帝的情況隻怕已經很嚴重了。嚴重到他根本連祖宗禮法都全然不在乎了。


    金鑾殿上的那把龍椅,帶著毒,會把坐上去的所有人都變成瘋子。


    這些人的魂魄,從沾上那毒開始,就已經墮落了。


    紀家的皇帝,就沒有一個是壽終正寢的。


    明明每一個開始的時候,即便無才。卻也從不出大錯,無功無過照舊能在這龍椅上安安穩穩坐上幾十年,但一到後頭,就全都變了。


    外因也罷,內因也好,到底是人無完人。皇帝更是如此。


    思忖間,她已走至了母親身邊,摟了母親的胳膊道:“娘親,印公來了。”


    宋氏吃了一驚,忙道:“宮裏頭這會便散了?”


    “皇上看樣子根本就沒露過麵。”謝姝寧輕輕搖了搖頭。


    宋氏並不清楚肅方帝出了什麽事。聽到這話隻長歎了聲,“皇貴妃娘娘也是不易的很。”


    母女二人正說著話,汪仁已同小五一道過來了。


    餃子正出鍋,廚房那邊派了人來傳話。


    謝姝寧便讓人另添了一副碗筷,邀汪仁一道用些。這會吃餃子,吃的是個喜氣,見者有份。雖說汪仁除夕夜裏往這跑略有些怪異,但人都上了門,謝姝寧也沒膽色趕他走。更何況,她娘本就有這麽個打算要請人來一道守歲……


    汪仁眉宇間隱隱有絲疲憊,道過謝接了碗筷,夾起餃子咬了一口。


    熱氣騰騰的餃子一入口,便是一口鮮汁,是肉的。


    他一整天都滴水未進,這會一吃真餓了,便放開了繼續吃。連吃了兩隻餃子後,他夾起了第三隻,剛一咬開,便皺起了眉。


    動作凝滯,眾人也都停箸悄悄看著他。


    卓媽媽幾個候在邊上,已經微微張開了嘴角等著說吉利話兒。


    可左等右等,也不見汪仁動作。


    謝姝寧無奈,隻得關切地問道:“印公嚐到了什麽?”


    汪仁瞥她一眼,含糊道:“花生仁。”


    說著他便準備將花生仁給吐了出來,他不愛吃這個。


    誰知就在這當口,他聽到宋氏笑著說了句“印公吃到了長生果,今後必定健康長壽”,連忙見已經堆到唇邊的花生仁給囫圇吞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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