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淮?”紀鋆微怔,問陳庶,“此人在皇上跟前可得青眼?”


    陳庶頷首,沉吟道:“他年紀雖輕,卻頗有本事。”


    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去,紀鋆淡道:“父王仍舊對爾等的提議不做回應?”


    底下的一群人,都盼著靖王有朝一日能領著他們直上京都。在靖王府的眾人心中,該坐在那張龍椅上的人,從來都該是靖王。然而一直以來,靖王都不曾正麵回應過這些話。他曾對紀鋆提起過,若非逼不得已,他是斷不會為了張破椅子上趕著去哄搶的。


    “是。”陳庶低著頭,輕聲說,“王爺的心思旁人慣常難以捉摸,便是屬下,也看不透。王爺從不對這些話著惱,但也始終不曾斥過一聲。”


    紀鋆就笑了笑,揮了揮手讓他且去,“陳先生先下去忙吧。”


    陳庶應是,退開兩步,朝另一個方向而去。走至半途,他腳下的步伐微微一滯,定在原地回頭看了一眼,隻見身著黑衣的青年靜靜佇立在庭前,眼神遊離,不知心中在思量著何事。


    將將要至弱冠之齡的紀鋆生得很像靖王,同年輕時的靖王更是如出一轍,也難怪幾個兒子裏,他最得靖王喜歡。靖王妃沒有孩子,便也拿他當嫡親的兒子教養。他的生母喬姨娘,本就是靖王妃身邊得力的大丫鬟,在生他時難產去世,是以他幾乎是一落地就被抱到了靖王妃手上。若不知情的,單說是靖王妃親生的,隻怕也是信的。


    陳庶低低歎了一聲。


    然則在靖王心中,一開始紀鋆也好,剩餘的幾個兒子也罷,那都是沒有差別的。


    左右都是庶出的,也就無法以嫡庶來劃分誰該是世子。既然如此,也就隻能以長幼尊卑來選擇。論理,該是靖王的庶長子紀周來當這個世子。但紀鋆是養在靖王妃膝下的。形同嫡子,似乎又該是他。


    靖王想的,卻是哪個有本事便是哪個。


    他發了話,要送幾個孩子遠赴漠北習武。但可去可不去,因為這一去,生死由命成敗在天,他不會派人特地多加照拂,也絕不是說笑。


    於是原本都已經準備著要問他何日出發的幾位公子,全傻了眼。


    靖王府裏的孩子,除了二公子紀鋆由靖王妃親自撫養外,剩下的全都養在一處,但平素裏仍舊能同生母時時相處。


    這麽一來,幾位姨太太就都慌了神。哪個也不願意兒子去了。


    身高路遠,這一去,若真在外頭傷著了死了,她們上哪兒哭去?那可是兒子!


    正所謂母憑子貴,沒了兒子。她們還有什麽?就憑靖王妃婚後至今一無所出,但仍穩穩坐在正妃之位上,她們就都明白,自己隻有安安分分守著兒子,才是正道。


    所以到了最後,竟是一個也不敢去了。


    這時,紀鋆被靖王妃領著送到了靖王跟前。道,“鋆哥兒長大了,也該出門曆練曆練才是。”


    陳庶記得自己當年聽到靖王妃這般說時,震驚的模樣。


    靖王妃性子綿軟,為人純善、膽小,又因多年來始終一無所出。膝下沒有親生的一兒半女自覺腰杆不硬,故而將全副身心都投到了紀鋆身上。好好的一個孩子,硬生生被她給教成了個同她一般性子的。


    這可是靖王府的世子,卻像個小姑娘似的,摔一跤也忍不住尋四處尋母親。


    誰也不曾料到。心軟成這樣的靖王妃,卻舍得在這等時候親自將紀鋆推了出來。


    她雖不舍擔憂,但心中卻清楚得很,長此以往,這孩子難免會被自己給教得定了性,不成氣候。


    她算不得寵溺孩子,卻委實開不了口說一句重話,也下不得手打他一下。


    明明都不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卻依舊叫她疼得很。


    沒有法子,她隻得強行硬起心腸,將人送得遠遠的,叫旁人折騰去。


    幾位姨太太都幸災樂禍地看著盼著,希望紀鋆一去不回,世子之位繼續花落旁家。誰曾想,向來不按常理出牌的靖王,竟然立刻就寫了折子請封世子去了。


    紀鋆的世子之名,很快就被定了下來。


    眾人再次傻了眼,以為靖王這是戲耍了他們一出,不由心生悔意,捶胸頓足。


    幾日後,紀鋆卻真的被靖王給派人遙遙送走了。


    陳庶記得自己知道這事後,很是吃了一驚。漠北山高路遠不提,那地處偏遠的天機營,又神秘得緊,如何能叫人放心將年幼的世子送進去。但天機營中三位管事教習的江湖人,名號卻十分響亮,的確是個習武鍛煉的好地方。


    他親口問過靖王,這事是不是該從長計議。


    靖王卻說,既是他的兒子,自然會平安學成歸來。


    陳庶長久無話。


    自此,靖王妃日日茹素念佛,隻盼著紀鋆早日歸來。府裏剩下的人,也都在靜觀風向。好在紀鋆最後,仍舊是回來了。


    模樣雖狼狽,卻到底是活生生的,也不曾缺胳膊少腿,目盲耳聾。


    靖王妃喜極而泣。


    靖王也很高興,留了紀鋆說話,書房裏的燈一整夜都不曾熄。


    世子紀鋆的性子也是大變,同他幼年時截然不同,渾似變了一個人。


    陳庶收回視線,大步而去。


    今年盛夏之時,靖王府第一次收到肅方帝貪戀女色的消息時,靖王是拿來當笑話看的。世子紀鋆,卻看進了眼裏,聽進了心裏。皇位對靖王而言,可有可無,他並不大在意,左右還不曾到他非要不可的地步。


    但紀鋆不同,他的眼中有時會流露出毫不掩飾地勃勃野心。


    那張他爹沒放在心上的椅子,在他心裏卻占據了極為重要的一個位置。


    有些人,天生對權力有著十足的渴求,仿佛骨子裏流著的血脈中,就流淌著這樣的一份野心。


    站在庭前的紀鋆,目送著陳庶遠去,而後自己也轉身離開,沒有依照先前的計劃去求見靖王。


    近一個月來。南邊的天已漸漸有了春日的絲絲暖意,北地的風雪同樣也小了很多。


    圖蘭同吉祥成親已滿三日,今天是她回門的日子。


    一大清早,卓媽媽幾個就來招呼謝姝寧起身。生怕她睡過頭將這事給忘了。


    結果謝姝寧昨夜睡前多喝了兩杯水,加上不曾睡飽,今晨雙目微腫,整張臉都是浮著的,愣是叫卓媽媽幾個仔仔細細折騰了好半天才放過她。


    謝姝寧換好了衣裳坐在炕上打著瞌睡,苦笑不已,這不知道的還當是她三朝回門呢。


    卓媽媽聽見這話就嗔她,“您眼見著就及笄了,多少人跟您這麽大的時候,孩子都有了。”


    雖說京裏十七八才出閣的姑娘也有。但基本到十五歲也就都嫁了。謝姝寧這連親事都還沒定,一轉眼就該成了老姑娘。卓媽媽幾乎是看著她一點點長開長大的,見她如此,不禁有些憂心忡忡。


    謝姝寧卻搖搖頭道不著急。


    她都嫁過一回了,這一次說什麽也馬虎不得。不嫁也就罷了,真要嫁,哪裏能急。


    卓媽媽知道她是個油鹽不進的,也就不再言語,隻出門催人去看看,圖蘭夫妻倆回來了不曾。


    等進三月,她們也就要開始啟程南下了。到那時,想再見圖蘭一麵便是天大的難事,趁著如今還有機會,合該好好見見,說說話才是。


    過了約莫兩刻鍾,房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有人來報,回來了。


    卓媽媽便歡天喜地地往外頭去。


    廚房那邊是一早就吩咐妥當了的,自家人少,但席麵上該有的東西一樣不能少,還得往好了添。


    吉祥雖是新姑爺。可府裏上上下下卻都對他熟得很,沒半點生疏之色。


    圖蘭倒有些不複先前大喇喇的模樣,多了幾分少見的羞怯。


    二人先去同宋氏請過安,又來見謝姝寧。


    謝姝寧私下裏問了圖蘭幾句,見她都說好,就心情愉悅地笑了起來。


    吾家有女初長成,說的大抵便是這樣的感覺。


    南城燕家,如意一早送走了吉祥跟圖蘭,就去上房找燕淮。燕淮照舊早早起身,已在練箭。他早起慣了,不論刮風下雨,從不晚起半分。如意知道他的習慣,便徑直去了他平日練箭的地方找他。


    早春二月的清晨,依舊冷得厲害。


    一陣風過,如意縮了縮肩頭,站在邊上等了一會。


    羽箭去勢如虹,帶著破雲之勢,伴隨低沉的嘯音,“奪”一聲正中鵠心。


    燕淮垂下弓,側目看他,黑眸沉靜如水。


    如意揚聲問:“您還娶不娶妻了?”


    沉水似的眸光微微一閃,燕淮收回視線,開弓又是一箭,口中道:“你胡亂瞎急什麽。”


    如意跳腳:“隔壁廣寧伯世子的長子都快會打醬油了!您別忘了,人才比您年長兩歲,您這連親事還沒影呢!”他絮絮叨叨地派了一堆人,“您看看,看看,這也就您了,再這麽蹉跎下去,等小世子出事,您都該老的拉不開弓了。”


    “……”


    燕淮嘴角一抽,收了弓箭。


    “您再不趕緊娶妻成親,吉祥的兒子隻怕也會打醬油了。”如意唉聲歎氣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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