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人子女者,若遇上了嚴苛的父母,少時總忍不住要埋怨,可等到年歲漸長便明白了,若換了旁人,誰願意這般待你?省了那把子力氣去做什麽不好?唯有父母,才會如此。


    燕景甚至並非是燕淮的生父,這件事旁人不知,小萬氏幾人誤會連連,可燕景自己怎會不知道。


    他明明知道,卻仍沒有撇開燕淮不理,已是萬般難得。他養了燕淮一場,而今燕淮娶妻成家了,為他上炷香也是應該的。


    燕淮笑著應了好,二人收拾了一番,翌日便悄悄地往陵園去,避開旁人給燕景上了香,也權當謝姝寧見過父親了。成親前,謝姝寧便知道,燕淮對他的生父全無好感,不論對方有何緣由,昔年突然消失,從此不見蹤跡,不曾見過他一麵也不曾養育過他一日,這樣的人,並不是父親。


    他平素雖然不大談及燕景,可在他心中,能被稱得上為父親的人,從來也隻有個燕景而已。


    離開陵園回東城的路上,天色漸漸變得昏暗,烏雲團團在頭頂上匯聚,悶雷響了幾聲,卻並沒有落下雨來。直到馬車在二門外停下,這暮夏的雨才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青翡方要撐傘,卻被燕淮順手接了過去,打開來牽了謝姝寧的手並排往裏頭走。


    雨水“劈裏啪啦”地打在傘麵上,濺到了燕淮肩頭。


    明明不缺這一把傘。他非得親自動手,跟她擠在一塊。謝姝寧皺皺眉,握住傘柄往他那邊推了推。道:“都濕了。”


    燕淮不動,攬住她的肩頭往懷裏帶,口中道:“你往裏靠一些便是了。”


    青翡幾個跟在後頭,見狀不由忍不住互相看看,都笑了笑。


    笑聲一個沒藏住,溜進了謝姝寧耳裏,她失笑:“白叫他們看笑話。”


    燕淮滿不在意地道:“你這是沒瞧見吉祥跟圖蘭。他可都恨不得日日抱著圖蘭出門了。”


    自從圖蘭有了身子,吉祥便拿她當寶貝似供起來了。偏生圖蘭是個愛動的。成日裏叫她坐在屋子裏,她可著實坐不住。休說有了身子針線活不應碰,便是她想握了針繡朵花做件小衣裳,那也得她會才行。


    圖蘭隻會舞刀弄槍。一閑下來,整個人都不舒坦。


    尤其是頭三個月,她鬧出了那麽一回事,謝姝寧鹿孔幾個連番發了話要拘著她,她就被硬生生逼著養了許久。等到鹿孔一說,能下床能出門了,她哪裏還忍得住。當天下午,她便佩了劍要往外走,被吉祥死死攔住。倆人還吵了一架。


    到最後,吉祥惱了,圖蘭才把劍丟開。服了軟。


    到底是叫吉祥吃得死死的,半點沒長進。


    謝姝寧想到那丫頭如今小腹隆起的模樣,忍不住笑起來。


    怎麽想,她也還是想不出圖蘭當娘的模樣。


    思忖間,零星的雨絲被風吹得斜斜的打進傘下。


    燕淮將傘麵朝她的方向微微一傾,而後在淅瀝瀝的雨聲中。忽然輕輕說了一句,“果真是夜裏不好說鬼。白天不能說人,一說就栽。”


    伴隨著話音,吉祥正迎麵而來。


    謝姝寧忍俊不禁,“得,你手下的人一個賽一個的順風耳。”


    早前有一回也是他二人胡亂說著閑話無意間說起了如意來,說他也到了年歲,該成家了,誰知這話還沒說上幾句,如意便來見他了。


    真真是一說一個準。


    謝姝寧從他手裏接了傘,道:“我先往嫻姐兒那邊去一趟。”


    “好。”燕淮點頭,送了她幾步,而後才同吉祥一道往書房去。


    一進門,吉祥便掏出一封信來遞給他:“主子,南邊來的消息,一刻鍾前才送到。”


    燕淮眼神微變,伸手接了過來,自在書案後落座,又讓吉祥也坐,隨即將信從信封裏取了出來。他看一眼,信上半個字也無,隻是空白一片,不由抬頭看向了吉祥。


    吉祥點點頭:“南邊瞧著不顯,可都是靖王府的勢力,想要往深裏挖,比在北邊難得多。”


    他們的手伸得再長,也難以在完全不被靖王府的勢力察覺的情況下,伸到靖王府手底下去。這一回,能查到的消息也是有限。


    “靖王已不大管事,靖王府的一應事務皆由七師兄打理著,他的手段,自然不會有太多漏洞可尋。”燕淮聞言,神色如常,隻揚手將書案上著的燈點上,而後把那封空白無字的信置於火焰之上,烘烤片刻。


    很快,一行行棕褐色的字跡便在紙上顯現了出來。


    等到一張紙上遍布棕字後,燕淮才定睛往信上仔細看去。


    靖王近二十年不曾回過京都,他的幾個兒子,也鮮少被京都的勳貴圈子提起。正如方才吉祥所言,靖王府的勢力多在南邊,而且泰半都藏於暗處,並不在明麵上顯露。靖王妃嫁給靖王多年,膝下卻沒有一兒半女,隻將妾室所出的紀鋆養在身邊,權當嫡子。


    是以,身為世子的紀鋆,同靖王府裏旁的那些庶子,顯得並不大一樣。


    因為有了靖王妃在他身後支持,再加上昔年他曾出入天機營,在靖王眼中,他亦是與眾不同的。


    然而遠在京都的眾人,尋常也不大有機會聽到有關於紀鋆的消息,就連世子妃出身延陵白家這樣的消息,竟也沒有起過什麽大動靜。


    白家現任的家主,可是皇貴妃的父親。


    燕淮一行行看了下去,看得擰起了眉頭。


    紀鋆這一回入京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他將信紙一角置於火焰之中,火舌立時席卷而上,將其燒成灰燼。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煙味,燕淮望著吉祥,道:“不必繼續往下查了。”


    吉祥一愣,麵露疑惑。


    燕淮搖搖頭,語氣裏帶著篤定:“不管他入京的目的是什麽,他既聯絡了我,便說明他有意拉我入夥。”說著,他似笑非笑地側目往牆上懸掛著的那把弓看去,“我想知道的那些事,他遲早都會主動說出來。南邊到底是靖王府的天下,再繼續往下查,能不能成功查探到先不提,驚動了人難免麻煩。”


    不沾染麻煩的最好辦法,便是對秘密視若無睹。


    吉祥聞言,頷首應下,又同燕淮回稟了鐵血盟的近況,隨後說起了成國公府的事。


    他說:“聽說婚期定在了下個月,急得很。”


    燕淮屈指輕輕叩著光潔的桌麵,挑起一道眉,笑說:“皇上怎麽能不急。”


    因為責打了英國公,甚至失了分寸將其打得癱瘓,再不能走動的事,朝野惶惶,他但凡有個清醒的時候,便不可能不急。坐上皇位容易,想要守住皇位卻比坐上去要難上百倍。


    肅方帝眼下糊裏糊塗的,想要坐得穩,急需力挽狂瀾。可他仍一門心思在旁的事上,這天遲早都得變。


    而今,已是起風了……


    窗外雨水漸盛,打得簷下幾株芭蕉劈啪作響。


    燕淮忽然道:“印公有句話倒是沒說錯,皇上這麽一指婚,成國公府便同毀了也沒差。”


    若不娶溫雪蘿,那便是抗旨不遵,要掉腦袋的。可若娶了,成國公府自然也就淪成了京都勳貴世家間的笑話。即便隻要肅方帝還在那張椅子上坐著一天,就沒有人敢在明麵上譏笑,可暗地裏,誰能不笑話?


    這股子怨氣,若燕霖忍下了,那他也算個人物。


    但他們知道認識的那個燕霖,卻絕不是個能忍得住氣的人。


    他忽然有些意興闌珊起來,靠在太師椅上,笑了笑:“連讓人動手收拾一番的興趣也沒了……”


    “溫家的那位小姐,也是個厲害的。”吉祥想著先前汪仁拿來當笑話說的那些話,不由眯了眯眼睛,“也不知最後是她吃了二爺,還是二爺吃了她。”


    燕淮將書案上的紙灰掃進了掌心裏,聞言低聲發笑:“由得他們去,皇上下了步出人意料的棋,我們隻等著看結果便是了。”


    眼下最要緊的,是皇貴妃的心思。


    宮裏頭的動靜,時刻影響著外頭的動作。


    稍有差池,棋局便是大亂,需從頭布置一番,因而誰也不能掉以輕心。


    好在如今肅方帝也沒心思再去管惠和公主的婚事,而且梁思齊,才向人提了親要續弦。


    肅方帝怎麽也不能在明知道對方已要續弦的時候,再將公主賜婚。何況正值英國公府的事未能了結之際,他要再來這麽一出,事情隻會對他更加不利。


    他好容易清醒了些,卻覺苦惱頭疼不已,遂愈發忍不住要去尋清虛道士要丹藥吃。


    清虛經過前些日子的那件事,卻有些慌了神。


    若不是因為他給肅方帝服了那味丹,後頭也就不會有英國公府的事。


    如今滿天下都拿他當個妖道看待,他是既得意又擔心,心頭矛盾得很。偏偏肅方帝催得緊,逼他交出好丹來,止了他的頭痛。


    清虛得了令,卻是愁白了頭發。


    然而沒有法子,他隻能日日窩在丹房裏。


    一連三日,他為肅方帝送去的丹,卻似乎都沒了原先該有的效用。


    肅方帝接連數次,不戰而敗,至最後見了美人便覺得心有餘而力不足,直覺丟了天大的顏麵,氣得將那幾位美人都打入了冷宮,又氣勢洶洶地親自殺去了煉丹房找清虛。(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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