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姝寧“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您都想到哪去了?”


    “你自個兒算算,這才成親多久,你都往北城跑了幾回了?”汪仁端著一臉的泰然,“哪家的姑娘能跟你似的走得這般勤?”


    謝姝寧笑得眉眼彎彎,順著他的話掰著手指頭數,“還不夠一隻手的呢。”


    汪仁嫌棄地看她一眼,隨後扭頭朝方才宋氏離開的方向望了望,口中道:“你娘本就舍不得你,你回來一趟,便叫她多一分不舍,沒得還累她傷心。”


    謝姝寧聞言一怔,她倒從未想到過這點。


    她隻想著,既不曾遠嫁,離得近,平素得了空若能多回來看看母親總是好的,卻忘了不管她回來幾次,她總是來來去去要離開的。而每一次離開,都會叫母親更為不舍。


    哥哥還未娶妻,娘親身邊總也是冷清。


    她斂了紛雜的思緒,恭敬地朝汪仁行了一禮:“這些日子,勞您費心了。”


    汪仁雖已撇了泰半的事交給小潤子,可他仍舊是個大忙人,能時不時往北城來一回陪著宋氏說上幾句話,委實不容易。她心中明白,亦感激,故而這句話也就說得極為真摯。


    誰知汪仁聽了,卻似乎有些尷尬,別過半張臉去,輕聲咳嗽了兩聲,擺擺手道:“你們倆顧好自己的事便是了,你娘這有我看顧著。”言畢,他忍不住又補了一句。“左右我閑得很。”


    自打肅方帝病倒,他的確是閑了些。一來宮裏的事有小潤子打理著,二來近些日子也沒什麽大事非得他親自出手的。想到這。他忽然忍不住跟著想起了另外一件事來,遂問謝姝寧:“靖王府那邊,你們可派人去探過消息了?”


    謝姝寧幾個拿他當長輩,他也就願意當這個長輩,事關靖王,他不能不過問。


    “南邊到底缺人手,怕是探不出多少。”問著話。他自己兀自低頭喃喃了句。


    謝姝寧便也不瞞他,直言道:“先前已派了人南下去探了。隻是南邊畢竟是靖王的地盤,所知有限。如今我們也隻知道,世子此番悄悄入京,怕是同皇上有關。”


    汪仁聽著點點頭。手指在雕花的椅把上輕輕摩挲著,忽地用力,指節泛白。然而他麵上神色如常,眼中也似含著笑意,他輕描淡寫地說道:“靖王的兒子,比他有出息。”


    “靖王當年離京,同皇上可有幹係?”謝姝寧在心中默默回憶著紀鋆的模樣,一麵蹙了蹙眉,輕聲問道。


    汪仁就搖了搖頭。說了個“不”字,而後道:“那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他朝謝姝寧比了個小指,掐在了第一節上。“昔年我不過是這個,主子們的事,知道得並不多。”


    後來,他一步步爬到了高處,西越上空的風雲,也早已變幻了多次。


    不過他對靖王的印象倒還是十分清晰。因為靖王爺其人就不是個容易叫人遺忘的人物。


    他慢慢地將手放下,笑了笑。端起了手旁矮幾上的茶,輕呷了一口,道:“這些年來,靖王躲在南邊丁點風頭不出,京裏頭若不提他,隻怕都沒幾個記得他的人了。可我所知道的靖王爺,卻是個比先帝比當今聖上,都更是帝王之材的人。”


    謝姝寧從未見過靖王,聽他這般說,不由得立時正色起來。


    若換了旁人這般說,她聽聽也就罷了,但這話出自汪仁的嘴,那就不同了。


    她認識汪仁這麽久以來,這還是頭一回聽見他誇讚別人。


    由此可見,靖王是個十分不一般的人。


    她抿了抿淡紅的唇,輕聲道:“這便難怪他要離開京都了。”而且一走就是這麽多年,也不讓兒子們入京一回。


    汪仁笑了聲,忽然似想到了什麽,將茶杯往矮幾上一頓,麵上現出兩分凝重來,道:“你先讓鹿孔準備著。一旦白貴妃有了決策,便可見機行事。”略微一頓,他嘴角的笑意變得愈發溫柔可親,語氣卻森寒起來,“若她一意孤行,那來日太子登基後,也不必肖想她會允了舒硯跟公主的事。所以,她若應了小潤子,咱們就助她一臂之力;若不應,就送鹿孔進宮去,先將皇上給我治了再說。”


    正如皇貴妃遲疑著不相信他一般,他也從不相信宮裏頭的任何一個人,尤其是這群在後宮裏摸爬滾打踩著對方的白骨往上爬的女人,更是不能盡信。


    何況皇貴妃跟宋氏一貫交好,這事便在無形中牽扯上了宋氏,他不能不防著。


    謝姝寧也清楚他這番話的用意,歎口氣道:“隻盼著不要有那一日才好。”


    “婦人之仁。”汪仁沉聲,帶了絲恨鐵不成鋼的意味,“她盼著皇上死,盼著太子登上大寶,這便是她的軟肋所在,不管事情成與不成,都得先拿捏住了方才有後路可走。”


    謝姝寧失笑:“您也別嫌我,我是真不願意瞧見事情走到那一步。隻是若真到了那時,公主殿下同娘娘之間,隻怕會是兩敗俱傷。”


    “在說什麽呢?”


    話音剛落,門口簾子忽然一動,宋氏問著話走了進來。


    汪仁便瞥了謝姝寧一眼,而後笑著對宋氏道:“在說等到來年開了春,是不是得空去一趟延陵。”


    宋氏微驚:“延陵?”她亦難掩高興地笑了起來,“落葉歸根,若能回去一趟看看,總是好的。算起來阿蠻五歲便到了京都,隻怕如今連延陵老宅是何模樣,都已忘光了。”


    “那就抽個空,回去看看就是了。”汪仁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


    倆人就笑著談起了少時在延陵的往事來,多數都是宋氏說,汪仁聽著。


    宋家富裕,宋氏小時是被嬌寵著長大的,從未吃過苦頭,說起往事總覺心頭滿是愉悅,懷念得緊。然而汪仁小時候過的日子,就沒這般值得懷念了。可聽著宋氏說起延陵的風土人情,他忽然也就不覺得往事不堪回首了。


    靜靜在一旁聽著的謝姝寧,思緒卻不知飛向了何處。


    延陵老宅的模樣,她的確記得不大清楚了。


    仔細算一算,她離開延陵,何止十年……


    在母親回憶著年少時光的話音裏,她暗暗長歎了一聲。


    晚些時候,她去見過雲詹先生回來,留在北城用了飯,又陪著母親說了會話,這才依依不舍地回了東城。


    回到府裏,燕淮卻還不曾回來。


    她便索性先去看了看燕嫻,眼瞧著她吃了藥歇下,這才回了上房由青翡服侍著更衣洗漱,捧了卷書靠在床頭軟枕上。然而這書上的字,她卻是一個也沒看進心裏。漸漸變得幽暗的燈光下,她迷迷糊糊地想著一堆亂七八糟的事。


    一會想起謝家來,一會想起小萬氏跟燕霖,一會又想到了宮裏頭的事來。


    想著想著,她握著書卷的手慢慢鬆了,手裏的書“啪嗒”一聲落在了被子上。


    腦袋微微耷拉著,青絲如墨,沿著耳畔垂落下來,掩去了她半張睡顏。


    寂寂長夜裏,突然“劈啪”炸了聲,一朵又一朵燈花湮滅。


    她往被子底下鑽了些,閉著眼睛,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


    夢裏漆黑一片,沒有光沒有人,隻有她自己的心跳聲,一聲賽一聲得重,漸漸有如擂鼓。還有她的腳步聲,急匆匆的,似在疾奔。


    可四下裏除了黏稠的黑外,還是黑,什麽東西也沒有。


    她在夢裏胡亂打著轉兜著圈,疲於奔走,卻始終找不到出路。


    她慌了,嘴裏呢喃著喚起燕淮來,眉頭越皺越緊,額上冒出細汗來。


    驀地,身子一輕,她聽見耳畔有人在說話,“我在阿蠻,我在……”


    ——是燕淮。


    她心裏一鬆,周身黑暗散去,意識清醒了些,伸手環住了燕淮,埋首在他懷裏,心有餘悸地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你回來了。”


    燕淮低頭在她額上落下輕輕一吻,說:“你方才魘著了。”


    “我做了個噩夢,周圍黑漆漆的,怎麽也找不著你。”謝姝寧蹙著眉,喃喃道。


    好端端突然做了這麽個古怪的夢,總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大對勁。她有些心驚,惴惴不安,也不敢再睡。


    “隻是個夢而已。”燕淮抱著她,溫聲安慰,“你瞧,我不好好在你身邊嗎?”


    謝姝寧點點頭,從他懷裏鑽出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去看他,正要說話,忽然瞧見他身上衣衫被血浸透。


    她尖叫一聲,大汗淋漓地坐起身來,眼前明晃晃的,有個人飛快朝著她過來,喊著“阿蠻”。


    她重重喘息著扭頭去看,眼淚不受控製地撲簌落下。


    剛剛沐浴過後的燕淮,先是聽見她尖叫,又見她突然哭了,不由慌了神,“怎麽了這是?”


    謝姝寧不管不顧撲進他懷裏,“默石!”


    燕淮輕輕拍著她的背:“做噩夢了?”


    謝姝寧說不出話來,隻緊緊纏著他不放開,生怕眼前仍是夢。


    良久,她才漸漸平靜下來,啞著聲說:“我夢見你渾身都是血……”


    “隻是夢而已,我這不好好的嗎?”燕淮將她眼角的淚痕輕輕抹去,笑著搖了搖頭,“別擔心,我好著呢。”


    謝姝寧點點頭,心中卻仍舊波濤起伏。


    她怎麽能不擔心……(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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