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顧淵上完早朝回來後,踏進書房,又開始看奏章。


    近日政事繁忙,每日桌上都堆著厚厚一摞折子,他就是從早忙到晚也有□乏術的時候。


    門外,容真深吸一口氣,在鄭安的示意下,端著參茶推門而入。


    偌大的禦書房裏隻有皇上一人,此刻正埋頭奮筆疾書著,聽見開門聲也沒有抬頭,隻兀自皺著眉,偶爾停筆思索著什麽。


    屋內太靜太靜,容真隻能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來到桌前,然後默默地捧起參茶放在桌上,接著又轉身躡手躡腳地離開。


    顧淵沒注意來的是誰,隻是看了眼快要幹掉的硯台,吩咐了句,“先別走,替朕磨墨。”


    容真隻得停下步子,又轉過身來回到桌邊,輕輕地應了聲,“是。”


    聲音溫潤悅耳,似泉水琤瑽。


    顧淵驀地抬起頭來,“是你?”


    容真規規矩矩地答了句,“回皇上,是奴婢。”


    她拿起研石準備磨墨,卻沒發現桌上有水,自打進宮以來,她從來沒服侍過主子寫字,自然也不知磨墨是怎麽個流程。當下隻得尷尬地站在那裏,掙紮著是開口問皇上,還是出去問鄭安。


    顧淵見她久久沒有動靜,便抬頭再次朝她看去,這下子注意到了她略顯尷尬的神色,“怎麽,為何站著不動?”


    容真的臉一下子紅了,垂下眸去聲道,“奴婢……奴婢不知在哪兒取水……”


    她垂下頭去的姿勢像極了上次同淑儀一起在禦花園碰見他那次,頭埋得低低的,隻露出烏黑發亮的頭,以及……發絲之後微微發紅的耳朵。


    顧淵眼裏劃過一絲笑意——太妃選了個白兔似的女人送來他身邊?毫無攻擊力,溫順膽得有些愚蠢。


    他收回目光,淡淡地了句,“用茶水吧,朕還不渴。”


    於是容真依言把剛端進來的參茶往硯台裏倒了,然後細細地研磨起來。


    顧淵繼續埋頭看著奏折,容真站在一旁磨墨,他沒停,她也就不敢走。


    這房裏的布置十分簡單,一張書桌,一個靠牆的大書架,牆角擺了隻和人差不多大的瓷瓶子,其餘就沒有家具了。


    在顧淵右側的牆上掛著一幅水墨畫,月色朦朧的溪澗旁斜斜地開出枝梅花,圖上題有一行詩:淩寒水清淺,疏影自橫斜。


    容真默默地看了眼那行字,雋秀飄逸,力透紙背,這裏怎麽看都不像是帝王的書房。


    她這樣細細地研墨多時,終於開始用餘光打量起身側的人來。


    皇上其實長得很好看,隻是眉宇之間透著一股威嚴肅穆的味道,一旦思索起什麽事情來,眉頭就會輕輕皺起,那道深刻的紋路讓他看上去似是老了十歲。


    他的字……容真的目光落在那奏折上時愣了愣,這字跡同畫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原來那畫竟是出自他的手。


    她把視線收了回來,認真地看著硯台裏的墨,心道若是今後的日子都這樣過,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


    顧淵合上了一本奏折,微微側過頭來看了眼容真,她專注地磨著墨,側對窗戶。


    陽光照在她的側臉上,看起來有些模糊,輪廓仿佛閃著光,柔和又雅致。


    平心而論,她長得很美。


    這大約就是太妃把她送來他身邊的原因了,美人計?


    顧淵默了默,忽地開口道,“今日太妃在折芳居擺了戲台子,邀請朕與太後觀戲,下午你同朕一塊兒去。”


    容真手上一頓,答了句,“是。”


    下午的時候,皇上去折芳居,她與鄭安隨行。


    顧淵到的時候,太妃與太後都已經在了,他笑著行了個禮,“兒臣來遲,叫母後和太妃久等了。”


    兩位老太太都是和顏悅色的。


    太妃道,“皇上日理萬機,政事繁忙,肯來陪哀家這老婆子看出戲,已經叫哀家受寵若驚了。”


    太後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妃一眼,“這可不是?太妃素來深居簡出,今日竟想起來要看戲,皇上定要給麵子才是啊。”


    她的目光落在了站在顧淵身後的容真麵上,頓了頓,眼神有些晦暗不明地,“這丫頭看著有些眼熟啊。”


    顧淵道,“容真,還不參加太後?”


    容真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奴婢參見太後。”


    顧淵笑著提了句,“太妃前幾日聽朕最近胃口不太好,便將這宮女送到朕身邊,照顧朕的飲食起居,怎麽,太後也見過她?”


    太後不緊不慢地看了眼太妃,唇角露出抹嘲諷的笑意,“聽皇上這麽一,哀家記起來了,就是前些日子淑儀也看上的那個宮女吧?見過一次,廚藝如何哀家不知,這模樣倒是生得很好,勝過了後宮不少妃嬪。”


    太妃隻是溫柔地笑著,顧淵也好似全然不知太後語氣裏的嘲諷,於是三人開始觀戲。


    台上的戲子化著濃妝出場,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


    容真站在皇上身後,斟了杯茶給他,然後也跟著看戲。


    先是幾個穿著宮裝畫著大花臉的花旦上場,緊接著是個身著龍袍的戲子,唱的什麽容真沒去仔細聽,因為她還有一半的注意力都放在皇上身上了。


    她怕萬一看入迷了,皇上有什麽需要她沒聽見,那可就糟糕了。


    戲才演了一會兒,就聽太妃笑吟吟地轉過頭來對太後和顧淵,“聽這是近來京城裏新上的一出劇,講的不是別的,正是咱們宮裏的故事。民間把戲上不了大台麵,可哀家卻是覺得新鮮,還望皇上和太後莫要覺得無聊才是。”


    太後沒話,皇上聞言道,“隻要太妃喜歡,朕便看得開心。”


    於是這出戲繼續。


    隻是看著看著,奏樂的人指法越來越快,音樂聲也越來越高亢激烈,台上身著黃袍的人下去了,隻留下兩個花旦。


    唱詞越來越緊湊,劇情似乎到了關鍵處,容真也禁不住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台上。


    卻見那兩人似乎在爭執,身著紅袍的戲子忽地露出猙獰的麵目,狠狠地打了對方一個耳光,於是一群宮裝的奴才跑了上去。在紅衣女子的吩咐下,其中一人拿出繩子來套住了那人的脖子,其餘人也跟著上去幫忙。


    音樂越來越緊張,戲子的表情動作無比誇張,就在最後一刻,隨著一聲鑼鼓響,音樂戛然而止,而那個掙紮的女子也驀地倒了下去,再也不動。


    肅殺的氣氛在這一瞬間達到,容真還未來得及收回心緒,就聽“當”地一聲,太後手中的茶杯滾落在地,茶水濺了一地。


    戲子結束了這出戲,而皇上與太妃回過頭來望著太後,在場的奴才們也看著她。


    素來不可一世的太後此刻麵色蒼白,重重的喘著氣,原本捧著茶杯的手在空中顫抖著,眼神一動不動地停在那個倒地的戲子身上。


    太妃不緊不慢地問道,“太後這是怎麽了?怎的連杯子都沒拿穩?”


    顧淵回過頭來對容真,“還不快去把地上收拾了?”


    於是容真趕忙走到太後身前,蹲下去收拾那隻缺了個口的茶杯。


    太後這下子終於回過神來,緩緩地把視線轉移到太妃麵上,目光對視時,她毫不費力地分辨出了對方眼裏濃濃的笑意。


    顧淵關切地問她,“母後,可是身體不適?”


    太後平複了心情,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神色複雜地,“這出戲委實殘忍血腥了些,隻怕哀家年紀大了,見不得這種場麵,叫皇上笑話了。”


    顧淵笑了笑,柔聲道,“既是如此,那兒臣送母後回宮休息吧。這戲精彩歸精彩,確實離奇駭人了些,約莫是民間書人不了解宮中生活,所以編了這樣的故事。母後得對,在我宣朝的皇宮裏,哪裏會有這樣殘忍血腥的場麵呢?”


    他淡淡地起身,回過頭來與太妃道別。


    太後以皇上國事煩憂,就不要再相送為由,帶著一眾宮女太監往慈壽宮回了。


    而太妃自始至終麵含笑意,送走了兩位貴客。


    回宮的路上,顧淵一直閉目養神,麵上絲毫表情也沒有。


    容真的腦子裏重放了一遍那出戲,隱隱猜到了什麽。


    昔日曾經聽過皇上生母淩嬪娘娘的生平故事,聽是不堪先帝冷落,最後懸梁自盡而死。而今日這出戲是太妃精心安排的,太後卻如同見了鬼,恐怕淩嬪的死和她脫不了幹係。


    那皇上呢?看他這樣鎮定,恐怕事前就已經知道了,今日的戲雖是三個人在看,可真正的觀眾約莫隻有太後一人。


    慈壽宮,昏黃的落日將夜幕一一拉近,而直到大殿裏一片漆黑,太後也沒讓人燈。


    寂靜的宮殿裏,她的眼眸幽深難測,最終將桌上的花瓶重重拂了下去。


    那個女人從未死心,就這麽想把她從慈壽宮趕出去嗎?


    當年參與那件事的人已經死的幹幹淨淨,她就算知道真相又能怎樣?皇上難道會因為她的片麵之詞就把自己這個養他長大的母後給逼下台?


    顧淵從來就不是個會受人脅迫的皇上,他肯接受太妃那個宮女,必定是已經聽了什麽,兩個人背著她不知在謀劃些什麽。


    太後的眼神猛地一沉,“來人。”


    心腹太監推門而入。


    “去給我把那個傅容真的底細查清楚了,家中幾人,住在何處,統統摸清。”


    太妃打的什麽主意,難道她還看不出?


    借著淩嬪的事情討好皇上,然後把那個宮女送到宣明殿裏,她以為區區一個宮女、一出爛戲就能讓她爬上太後這個寶座,把自己擠下去麽?


    癡心妄想!


    淩嬪的事情不會讓她翻案,至於那個宮女……太後的嘴角露出一抹陰鬱的笑意。


    作者有話要:皇上:朕的絕招乃四字——辣手摧花!不留言不撒花的姑娘們,統統到朕碗裏來,摧摧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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