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容真早就知道自己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觸碰顧淵的底線,他肯定不會一直容忍下去的。


    這些日子裏,她看慣了顧淵還算有人情味的一麵,卻自始至終也不曾忘記,他畢竟還是個皇帝。


    為君者,權勢在手,至高無上。你一次挑釁,他倍感新鮮;二次挑釁,他尚可容忍;但正所謂事不過三,這一次,他是於情於理都不會再輕易饒過她了。


    容真看了顧祁一眼,低下頭去磕頭謝恩,“謝皇上手下留情。”


    顧祁像是被噎住了一樣站在那兒,愣愣地看著她出去受罰,他沒有忘記母妃是怎麽告訴他的——“傅容真那個賤婢,勾引皇上,罪大惡極,離間了母妃與父皇的感情。”


    可他也清楚,容真是因為自己才會被責罰,她教他五子棋,教他親近父皇,這些事情原本和她一關係也沒有。


    心裏好像天人交戰,可他終是靜靜地站在那裏,慢慢地把頭垂了下去。


    容真早就料到他不會站出來幫自己,而這頓打卻是她存心討來給他看的。


    當下也隻是默默的走了出去,片刻之後,刑具擺好,大殿外傳來木板打在皮肉上的沉悶聲音。


    顧淵像是沒聽見似的,徑自走到桌後坐了下來,而顧祁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麵色蒼白,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往外麵瞧上一眼。


    顧淵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問,“這幾日學了些什麽?”


    顧祁神情有些恍惚,注意力全部在殿外,似乎在努力分辨那些嘈雜的聲音裏有沒有那個女人的哭聲。


    “祁兒。”低沉的聲音放大了些,終於拉回了顧祁的思緒。


    他猛地抬起頭來,一臉驚慌地望著桌後的顧淵,囁嚅道,“兒臣……兒臣在。”


    顧淵嚴厲地看著他,眉頭微皺,“周太傅難道沒有教過你,什麽叫做不因物喜,不以己悲嗎?”


    顧祁一張臉蒼白蒼白的,咬著嘴唇不知如何是好,明明為容真受罰而愧疚,卻又不肯開口求情。


    顧淵看他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終於扶額,歎了口氣,“鄭安,派人送大皇子回去。”


    顧祁被帶走之後,顧淵也沒能靜下心來處理政事。外麵的板子還在繼續,一聲一聲,極有規律地傳進大殿裏。


    昔日他在竇太後身邊時,也曾因犯錯挨過板子,知道那滋味是什麽樣的。


    眼下,容真清瘦柔弱的模樣浮現在眼前,他知道那種痛苦於她而言比自己還要難以承受。


    最後,外麵沒有聲音了,容真滿色慘白地趴在凳子上,一動不動,連起身的力氣都沒了。


    她死死咬著嘴唇,血跡都出來了。


    那些板子一下一下打在身上,像是要把她的五髒六腑都毀掉,最初是火辣辣的疼痛感,到最後皮開肉綻,終於麻木。


    眼前一片白光,什麽東西都模模糊糊的,她好像隻剩最後一口氣,緩緩地、艱難地,抬頭像大殿望去。


    窗後,那個黃袍男子靜靜地看著她,眼裏一片沉寂,安詳清雋,如同三月的西湖上泛舟賞玩的翩翩公子。


    她努力眨了眨眼,終於耐不住身體傳來的疲乏困倦,眼前一黑,失去知覺。


    顧淵站在窗前沒動,神情複雜。


    這個女人看起來如同兔子一般柔弱溫順,可是二十個板子下來,就算是男子都難以忍受,她卻從頭到尾一聲不吭。


    可她如此放肆,這二十大板無論如何都是她罪有應得。


    要想在宮裏活下去,就要明白什麽是明哲保身,對他人太過仁慈,最後遭殃的隻會是自己。這不是善良,是愚蠢。


    容真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院裏了。


    珠玉淚眼婆娑地望著她,長順在一旁唉聲歎氣,一臉愁雲密布的樣子。


    上次為她治臉傷的太醫有些尷尬地站在那裏,約莫是好奇她一個禦前宮女為何如此多是非,頻頻受傷。


    這一次不同於臉傷,容真趴在床上,隻覺得身體都快不受自己控製了,隻有那種鑽心的疼痛一直折磨著她,提醒著她。


    珠玉看不下去,紅著眼睛去給她熬粥,長順趴在床頭,半晌才輕聲道,“姐姐,疼麽?”


    他的眼裏滿是心疼,這樣一動不動地望著她,嘴裏著些無用又無奈的話。


    可容真卻覺得心裏一酸,隱忍很久的情緒臨近爆發的邊緣。


    好容易深吸口氣,按下心頭的酸楚,她含笑搖了搖頭,伸手摸了摸長順的頭。


    長順不同於她和珠玉,他五歲時父母雙亡,從此帶著妹妹沿街乞討。那時候他還,壓根無法賺錢養活兄妹二人,後來為保妹妹溫飽,隻能進宮做太監。


    容真還在尚食局時,就和長順熟了起來。那時候他為了省吃儉用養活宮外的妹妹,自己每天就吃一丁東西,其餘的都拿去孝敬可以出宮的年長太監了,隻為托他們為妹妹捎些東西去,尚在發育的孩子瘦得不成樣子。


    後來容真知道了,就從自己的膳食裏分出些給他,而他感激不已,把容真視為姐姐,但凡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都義不容辭。


    容真看著他孩子氣未褪的麵龐,歎了口氣,“你妹妹現在還好吧?”


    長順頭,“妹妹如今在城郊的一個村子裏住著,村裏的婆婆們都很照顧她。每隔半月我都會托張公公送些銀兩給她,姐姐不用擔心。”


    容真笑了笑,費力地伸手指了指牆邊的櫃子,“你去把櫃子裏的錦盒拿來。”


    長順依言。


    “打開它。”她含笑望著長順。


    盒子裏有一隻白玉鐲子,質地溫潤,一看就是不菲之物。


    長順愣住。


    “這鐲子是淑儀賜給我的,我一個宮女,也不能戴在身上,你托人拿去給你妹妹,變賣了換些銀子,在城裏的殷實人家謀個丫鬟的活兒。咱們在這宮裏,日子艱難,朝不保夕,英兒若不能謀個生計,萬一你我有什麽好歹,她該如何是好?”容真看著他,柔聲道,“況且在城裏有了活計,日後長大成人,也能找個踏實的人嫁了。她身體素來不好,若是嫁給了村裏人,日後要下田耕作,她怎麽受得了呢?”


    長順眼眶一紅,“姐姐……”


    容真笑著搖搖頭,“行了,這麽大的人,還學著孩子似的掉眼淚。你既叫我一聲姐姐,就不要這麽生分了,你的妹子也是我的妹子,做姐姐的對自己的妹子好,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一次,容真的傷足足養了半月。


    太後派人來過,送了不少傷藥補品,秋姑姑親自探望她,一邊歎氣抹淚,一邊心疼地太後因近來身子不大爽利,所以未能來看她。


    容真也紅著眼眶頭,“難為太後她老人家還把我放在心上,這次容真犯了錯,辜負了她老人家一番心意。”


    但秋姑姑,太後不怪她,在這宮裏行走,尤其又是在皇上身邊,難免有些地方欠妥,凡事都要慢慢來。


    的確,要想戲演得好,容真確實需要慢慢來,該受的罪要受著,該演的戲要演足,這些都不過是下一步棋走之前的必經過程。


    半月後,她再來到華嚴殿時,顧淵隻問了一句,“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麽?”


    容真跪在地上,低聲道,“妄自揣測聖意,利用皇上的仁慈,奴婢罪該萬死。”


    顧淵看了她一眼,唇角輕揚,“認起錯來腦子總是分外靈光,一旦心軟起來,腦子卻又蠢笨如驢。”


    容真抬頭可憐巴巴地賠笑道,“皇上的是,奴婢蠢笨如驢,難為皇上不嫌棄,還讓奴婢常伴身側。”


    她的眼裏明明寫滿了不甘心,嘴上卻得乖巧,顧淵歎了口氣,知道不論怎麽罰她,她始終不認為自己是錯的。


    心善是好事,可放在宮裏,就成了天下第一錯事。


    看著容真這幅弱不禁風的模樣,他忽然有些好笑,不知她這些年都是如何在宮裏平安過來的。


    “你從前的安分守己、溫順乖巧,如今都到哪兒去了?”


    容真愣了片刻,然後從容地答道,“奴婢的娘從前跟奴婢過,伺候主子,一舉一動都應符合主子的氣勢與風範。奴婢昔日隻是尚食局一個宮女,自然需要安分守己;可如今,奴婢是皇上身邊的人,若是再和從前一樣膽怕事,隻會恁地辱沒了皇上的英明。”


    她一副乖順的模樣望著他,可眼裏的狡黠卻如珠光流轉,動人非常。


    顧淵忽地笑了,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倒是朕瞧了你。”


    從明哲保身這一來,她是蠢笨的,可就是這股子蠢笨卻不知怎的令顧淵有些動容。


    深秋的陽光從窗子照進來,她的側臉仿佛有些透明,邊緣還泛著淡淡的金光。明明隻是個卑微柔弱的宮女,卻不知怎的擁有這樣堅韌的力量,勇敢又無所畏懼。


    顧淵忽地覺得有些看不透她了。


    爾虞我詐他看得懂,勾心鬥角他也猜得透,可是這樣一顆簡簡單單的心擺在麵前,他卻有些遲疑。


    還是真的……她就是這樣一個簡簡單單的人?一個簡簡單單愛慕著他的人?


    作者有話要:神馬?皇上渣?皇上虐身?皇上太狠心?


    不要捉雞!皇上虐的是身,日後容真虐他的心……


    謝謝大家關心,病而已,已經好了,因為這幾天忙著碼字,沒有一一回複留言,但是妹紙們的留言我都認真看了,十分感謝大家,當然,催更的俺都自動忽略了哇哈哈哈【典型的找打==】。


    然後匯報一下這幾天的安排,周五周六都會按時更新,周日入V,入V當天更新一萬字。


    下星期:周一不會更新,周二開始,每天三更。


    感謝大家一路相伴,從入V開始,驚險的宮鬥會越來越激烈,各懷心思的妃嬪也會登場表演。


    希望大家能多多支持,V後如無意外,都會保證每日兩更到三更的。


    看我多勤奮!心虛地抱頭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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