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消息是在半路就傳出來了的。


    大皇子離去不久,容真的車輦又一次朝前駛去。隻是這一次沒走多遠,就聽匆匆跑來的惜華宮值守太監,大皇子攔了她的車輦並且大呼叫橫眉豎眼一事被皇上知道了。皇上原本就處於盛怒之下,這一次直接下了令,是修儀教導不力,非但自己善妒,還將大皇子教成了如此飛揚跋扈目無尊長之人,擬將修儀降為正四品趙容華,撤牌子三月,並且將大皇子送去沐貴妃那裏,不再由趙容華親自撫養。


    趙容華的父親是當今兵部尚書,統領全**事,既管軍政又管戰略,是個極其有能力的人。因此皇上就算是要對寒食散事件有所發作,卻也不會直接以那個罪名來發落她。


    容真竟沒有絲毫詫異,隻是搖頭失笑,果然不出所料,顧祁的事是皇上自己布局設計的。不然哪裏會這麽湊巧,非但顧祁一不心看到了他責罵趙容華的那一幕,還前腳剛來為難她這個婉儀,當父皇的後腳就知道了?


    她了頭,“我知道了,回宮吧。”


    可是車輦剛動,她卻忽然又想起了什麽,遲疑了片刻,撩開車簾道,“長順,掉頭,去元熙殿。”


    車輦停在了元熙殿外。


    未等容真踏進大殿,就已經聽見裏麵傳來的喧嘩聲了。


    劈裏啪啦的瓷器碎裂聲伴隨著雲瑞的哭聲,還有路子又急又怕的勸慰聲,光是聽著就已經想象得出裏麵該是怎樣熱鬧的場景了。


    容真扶額,閑雲有些憂心地勸她,“主子,還是別進去了吧,眼下趙容華正在氣頭上,若是就這麽進去,不定她火氣更大……”


    容真拍了拍她的手,“無妨,我隻是有事情想問她。”


    “可萬一她要是傷到您——”閑雲遲疑了片刻,顯然上次寒食散那件事還令她心有餘悸。


    看出她的顧慮,容真笑了笑,“她雖然有些衝動,但不至於做出那種蠢事,寒食散的事……我也有些疑惑,所以想要搞清楚。”


    門口守著的人都進去勸趙容華了,因此也沒人通報,大殿裏亂成一團。趙容華歇斯底裏地砸著東西,手邊能砸的都給砸得粉碎,路子跪在地上不停磕頭,而雲瑞抱著她的腿哭著求著要她息怒,宮女跪了一屋子,這場麵簡直是驚心動魄。


    這麽砸著砸著,趙容華忽地看見了從正門進來的容真,眼睛一紅,一隻杯子砸在她腳邊,濺起的碎片把閑雲嚇了一跳。


    “你來做什麽?來看我如今有多落魄是不是?”趙容華咬牙切齒地對她喝道,“滾!誰讓你進來的?給我滾!滾出去!”


    容真靜靜地站在那裏,沒話。


    趙容華的模樣雖凶狠,但仔細一瞧,眼眶都紅了。她雖為人可惡,心腸略毒,但兒子被人帶走,當母親的是無論如何也舍不得的。


    見對方不走,還是從從容容地站在那兒,雖然背對陽光,但麵目平和如初,不似自己這般狼狽可笑,趙容華一下子悲從中來,歇斯底裏這麽久,終於把怨氣給消磨盡了,徒留下滿腹悲涼。


    她頹然坐在地上,淚珠一下子滾落出來,“我有什麽錯?我有什麽錯……”


    容真沒話,隻慢慢地走到她麵前,從懷裏掏出一方手帕來遞給她。


    她沒接,隻是失魂落魄地抽噎著,“那是我兒子,是我懷胎十月才生下來的兒子!她憑什麽搶走?我做了那麽多的事,還不是為了我的祁兒……皇上好狠的心啊,降了我的分位,奪了我的兒子……我的祁兒他才六歲,怎麽能離得開親娘啊……”


    話到最後已然變成嗚咽,她語無倫次地著,哭著,眼淚大顆大顆掉下來。


    容真看了片刻,待她情緒稍微穩定了一後,抬頭對周圍的人吩咐道,“你們先出去。”


    奴才們站著沒動,猶豫不決地看著她,又看看趙容華,自家主子沒吩咐,他們誰也不敢出去。


    “大膽,不過一群奴才,難道連容婉儀都不放在眼裏?”閑雲怒斥道,“婉儀有令,還不快些出去?”


    趙容華沒反應,隻顧著失魂落魄,於是宮人們也不好再杵在那兒,隻得先行離去。


    閑雲待所有人都離開後,才朝容真頭,自己也跟著走了出去,把門帶上。


    趙容華的眼淚沒有斷線,容真也不安慰她,既然她不收這帕子,也便自己收了起來。


    “先別急著哭,聽完再哭也不遲。”容真淡淡地,站在她旁邊淡漠地看著,聲音不急不緩,“你也看得出來,我在淨雲寺的時候曾經大病一場,雖然皇上沒,我也就沉默著,但今兒我索性與你個明白。我之所生病,並非受了寒,著了涼,而是中了寒食散。”


    尚在流眼淚的女人身子一震,抽泣的幅度了些,容真知道她聽進去了,便接著,“當時皇上震怒,勢必要揪出凶手。結果所有的宮女裏,隻有一個人沒有聽從命令接受調查,後來皇上差人去找她,卻隻找到她的屍體。她死的時候手裏還拿著半包寒食散,顯然就是那個對我下毒的人。”


    趙容華沒話,容真從袖子裏慢慢地掏出個布包裹,巴掌大,然後一一攤開來,最後湊到她麵前。


    “你看看,這是你的東西吧。”


    攤開的白布裏擺著斷成三截的窄邊雕花貴妃鐲,還是當初容真差人去那屋子裏拾撿回來的。趙容華一看,當場白了臉,這鐲子不正是前些日子她丟了的那一隻麽?


    她其實並不笨,隻是因為出生於尚書府,自被父親嬌慣著,因此性子衝動霸道了些,眼下看著這鐲子,又聽了容真那番話,猛然醒悟了。


    “皇上罰我,並非因為今日我對如貴嬪的事幸災樂禍,也並非怨我沒把祁兒教好,而是……而是……”她顫聲道,卻久久不出話來。


    容真收回那鐲子的碎片,看了眼她的表情,“那個死去的宮女正是雁楚,皇上看了這鐲子,自然會認為凶手是你。你有什麽話要麽?”


    她的是“自然會認為凶手是你”,而非“知道凶手是你”,這也就證明她並不相信凶手是趙容華。


    趙容華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容真,忽然心灰意冷,皇上與她多年夫妻,卻不相信她,到頭來還要這個她素來看不慣的女人來同情可憐她……


    “這鐲子是我的,但幾個月前就丟了,礙於是皇上賜給我的,就沒往外,怕皇上知道了不高興。”她閉了閉眼,把那酸楚給狠狠掐掉,“至於雁楚,你也在我宮裏待過,知道她對我有多不滿,多怨恨,尤其是對你動手那一次,皇上把她送進了浣衣局,她肯再為我辦事,除非世上有鬼。這件事不是我做的。”


    容真笑了笑,“我自然知道不是你做的,如今也不過是證實我的猜想罷了。”


    “為何要告訴我這件事?”


    “我了,不過是滿足我自己的好奇心罷了。”容真含笑地看著她,“顧祁雖然今日被送去了沐貴妃那兒,你也被降了級,但再怎麽也是個正四品的容華。若是不希望顧祁一輩子都無法跟著親娘,我勸你今後還是少做壞事,畢竟夜路走多了總會撞到鬼。若你安分守己,賢良淑德,想必皇上也不會那麽狠心,要你一輩子與顧祁分隔兩宮。”


    完,她轉身離去。


    當母親的本就不該心狠至此,隻有像她這種無牽無掛的人,才有資格豁出性命去與後宮諸妃拚個你死我活。縱然她對趙容華沒有好感,卻不免為尚且六歲的顧祁唏噓感歎。


    若是當母親的真的安分守己,沒有那麽大的野心,恐怕顧祁留在她身邊,皇上也不會有那麽多猜忌。


    那一夜,皇上翻了沐貴妃的牌子。鄭安又奉命帶著大盒盒的珍惜補品走了趟惜華宮,為皇上傳話,要容婉儀好生休息。


    宮中的情況與從前大不相同,往日最受寵的如貴嬪被當眾斥責,撤牌子兩月;位高的淑儀先是降為修儀,隨即又成了容華;眼下,似乎隻有沐貴妃長盛不衰,而容婉儀則是新晉的貴主兒,眾人都得擦亮了眼睛,好好伺候著,誰知道她還會不會繼續往上走呢?


    在這皇宮裏,後宮與朝堂一樣風雲詭譎,變天就變天,隻不過怎麽變、何時變,都隻由一個人了算。


    是夜,容真受了寒還沒好,就坐在屋子裏發呆,炭火燒得正旺,紅豔豔的把她的臉都照紅了。


    她讓閑雲把珠玉叫來了,兩個人一起坐在那兒烤火。


    “紅泥火爐,綠蟻新醅酒。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容真輕輕呢喃著白居易的詩,側過頭去問珠玉,“可要喝些好酒暖暖身子?”


    珠玉看著她被火光照得通紅的麵頰,明明瘦削不堪,眼裏的光彩卻異常明亮,那神情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可是又好像猜得出她心中所想,她愛慕皇上,人盡皆知,那麽此刻,她生著病,心愛的人卻待在另一個女人那兒逍遙快活……


    沉默了片刻,珠玉輕輕收回目光,“主子受了寒,身子還沒好,太醫囑咐過不可沾酒。”


    “可我想喝。”她彎著唇角拉住珠玉的手,笑得像個孩子,“從前與你在長春苑時,每每到了冬天,沒有炭火暖著,就想喝口酒,想著喝了酒暖和了。眼下想起來,還真是想嚐嚐那個滋味。”


    珠玉沒抬頭,直直地盯著那爐炭火,“難為主子還記得,可那都是過去事了。如今這惜華宮裏要什麽有什麽,暖融融的像是春天似的,過去那些清貧日子,主子還是都忘了罷。”


    容真不語,側過頭來看她半晌,才笑道,“這是怎麽了?一口一個主子的,這裏隻有你我二人,何必如此生分?”她拉住珠玉的手,笑吟吟的眼睛像是天上星子,熠熠生輝,“你是我最好的姐妹,我又怎麽會忘記咱倆一起度過的時光呢?不管現在的日子多麽奢侈,多麽風光,於我而言,在長春苑的日子才是最美好的時光。”


    她情真意切,可字字句句聽在珠玉耳裏都晦澀無比。


    她她記得,她她們是好姐妹,她得那樣動聽,幾乎叫珠玉落下淚來。


    可是她心裏真是這麽想的麽?若是好姐妹,怎會什麽事情都瞞著自己?若是好姐妹,怎會去哪裏都帶著閑雲,將自己留在宮裏變成一個無所適從的閑人呢?


    她每日麵對妃嬪間的爾虞我詐,身邊陪伴的人是閑雲;她外出祈福,大病一場,朝夕相伴的依舊是閑雲;她染了風寒,臥病在床,伺候她一夜眼都未曾合過的……依舊是閑雲。


    珠玉的腦子裏亂糟糟的,恍惚間又一次看見白日裏的那一幕——她端著湯藥來寢宮找容真,卻從虛掩的門裏看見了與容真站在一處的閑雲。


    腳步倏地停下,鬼使神差的,她沒有出聲,隻是躲在門後聽著她們的對話。


    閑雲問,“主子既然知道了寒食散並非趙容華下的,那心裏可有數了?”


    容真背對大門,聲音聽起來不複往日的溫柔,反而多了珠玉極為陌生的東西,淩厲又慵懶,聽不出情緒。


    她,“隱約有預感,隻不過也不能確定。”


    “那——主子可有什麽打算?對方這樣做,無非是想一石二鳥,既害了主子,又把罪名推給了趙容華,恐怕一計不成,還會再害主子!”


    珠玉聽出了閑雲聲音裏的擔憂,她果然很在乎容真這個主子。


    容真也明白閑雲心中焦慮,便側過身去拍了拍她的手,“放心,若是猜得不錯,那人主要是想害趙容華,我不過是個替死鬼罷了。否則下的就不是寒食散,而是砒霜之類的了。約莫她不想我死,所以給了我聽天由命的機會,幸虧你在,否則我也怕是要以為自己偶染風寒,散熱不及而死了。”


    這樣大的秘密,這樣驚心動魄的陰謀,珠玉站在門外,忽然沒了進去的勇氣。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容真在祈福時竟然遇上了這樣可怕的事情,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容真也會這樣情真意切地握這另一個人的手,語氣裏是從前對自己一模一樣的溫柔。


    為什麽知道這一切的不是她?為什麽就連她問起容真為什麽瘦成這樣的時候,容真也諱莫如深,麵不改色地著“隻是病了一場”這樣的謊言?


    而如今,昔日的好姐妹就坐在她身旁,一如既往地神色安謐,還伸手握住自己,一如白日裏握著閑雲那樣。


    可是閑雲與她沒有秘密,而自己卻從始至終被蒙在鼓裏,像個傻子一樣被她晾在一旁……


    心裏有個地方疼得厲害,珠玉想哭,想笑,想甩開她的手問個究竟……可是她終究不能像從前那樣有話直了,容真已經是皇上的婉儀,而自己呢,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宮女,有什麽資格去質問容真呢?


    她輕輕縮回手來,若無其事地笑道,“我知道主子當我是姐妹,可主仆有分,哪裏敢留下話柄叫人主子的不是呢?”炭火燒的差不多了,她看了眼爐子,拍拍裙子站起身來,“我再去添些炭好了,免得待會兒燒完了冷著主子。”


    容真所有的心思都費去與妃嬪和皇上勾心鬥角了,隻有在珠玉麵前得以放鬆,因此也全然沒有去注意這樣平淡的話語裏是否暗藏深意。若是她和平常一樣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也許能輕而易舉地發現,此刻的珠玉其實正紅著眼,身子微微有些顫抖,嘴唇也緊緊咬著。


    她甚至沒有聽見珠玉踏出房門時發出的一聲刻意壓抑著的抽噎,也不會知道那個一走出屋子就淚如泉湧的女子心裏是怎樣一種光景。


    她隻是閉著眼睛疲憊地靠在椅子上,一陣一陣的難受從病弱的身體湧上心坎,一整日緊繃的心緒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可是她隻想在珠玉麵前像個孩子一樣放鬆愉悅,因為她知道,若是見到自己這樣難過,珠玉也會一


    作者有話要:好肥的一章~歡呼~


    珠玉又跑出來傷容真的心了,其實我寫的時候有考慮這一,這件事情也不光是珠玉的錯,畢竟容真的過分保護讓她忽略了珠玉的感受,這樣的疏遠和不解釋隻會令珠玉傷心。


    讀者:有時候看著看著,會覺得珠玉和容真其實在百合==、


    皇上:滾粗!搶朕的女人?負分!差評!


    麽麽:親,本文拒絕淘寶體。


    皇上:親你妹啊親,哪來的流氓到處亂親?!


    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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