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三日後的夜裏,就在如意帶著蔣充儀的親筆書信到了鴿房後,看守鴿房的太監之一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鴿房外的樹林裏。


    如意把準備好的銀兩遞給了一個太監,然後客客氣氣地了句,“有勞公公。”


    那幾人笑彎了眼睛,忙讓開身來,“如意姑娘請進吧,何必這麽客氣呢?”


    如意不與他們多,隻是親自踏進鴿房,踩著有些老舊的木頭樓梯上了二樓,挑了那隻他們事先放進了籠子裏的鴿子,把一卷書信心翼翼地係在鴿腿上,然後把那鴿子從籠裏碰了出來,走到了窗邊。


    蒼穹無垠,隨著她拋出鴿子的動作,白色的翅膀呼啦一下舒展開來,飛入沉沉夜色。


    她此行皆是秘密而來,做完這一係列事情後,也沒來得及去看那鴿子往哪裏飛了,就急急忙忙地轉身下樓。


    再次謝過那幾個太監,她提著裙擺匆匆離去。


    而在她轉身以後的時間裏,樹林裏忽地傳來一聲口哨聲,已經飛入夜幕的鴿子忽地轉了個方向,如離弦的箭一般徑直朝著林子裏飛了下來,最後穩穩地停在了一個灰藍袍子的太監手上。


    “我也是身不由己,隻希望你我都能好好活下去才是啊。”他摸摸那鴿子的羽毛,喃喃地自言自語,隨即取下了鴿腿上的那卷書信,將鴿子放飛後,步伐匆忙地朝著惜華宮的方向去了。


    此時此刻,容真正在惜華宮裏逗弄一隻信鴿——她去過鴿房的消息很有可能被皇上知道,所以她必須給自己一個合理的理由。


    飛鴿傳情……這主意不錯。


    正好,宮中女人的把戲皇上也瞧了個遍了,她也希望日後的相處過程裏能夠不那麽平平淡淡,以免皇上終有一日會厭倦了她。


    思及至此,她的眼神黯淡了幾分,不過也隻是黯淡了片刻而已,她很快笑了起來。


    她什麽時候變成個患得患失的人了?他愛她時,自然就愛;不愛她了,她在這兒自怨自艾就能讓他回心轉意了?


    她是傅容真,從接近他的那天起,就一無所有,那麽哪怕到了最後失去了他的愛,她也沒什麽損失,來去無牽掛。


    總之不會吃虧,況且……她含笑摸了摸肚子。


    況且她並不是一無所有,她還有這個生命,也許偶爾也該嚐試著對他的父皇有那麽信心。


    沒一會兒,福玉推門而入,眼神裏有那麽喜色。


    容真會意,沒有話,徑直走出了門,隻見院子裏站著那個太監,手裏捏著一窘條,見到她出來後,恭恭敬敬地遞了上來。


    容真沒急著看,隻是含笑道,“公公果然是有本事的人,本宮到做到,不會怠慢了你。隻不過,今日的事情——”


    她頓了頓,對方立即會意,沉聲道,“娘娘放心,奴才知道什麽話當講,什麽話不當講。就是有人把刀架在奴才脖子上,奴才也半個字不會出去!”


    其實這件事他不出去都無妨了,因為這事兒從頭到尾和她傅容真就沒有什麽利害衝突,該擔心的是蔣充儀。


    她不過是能少一事少一事,真叫人知道了,她也不會有什麽麻煩。


    福玉送走了那太監,容真轉身回了大殿,在融融火光前打開了那窘條。


    見梨花初帶夜月,海棠半含朝雨。


    內苑春、不禁過青門,禦溝漲、潛通南浦。


    東風靜,細柳垂金縷。望鳳闕、非煙非霧。


    好時代、朝野多歡,遍九陌、太平簫鼓。


    乍鶯兒百囀斷續,燕子飛來飛去。


    幾乎是看完紙條的那一刻,容真心裏就咯噔一下。


    因為這不過是首普通的吟詠宮內春日的詞罷了,與什麽陸承風什麽傳遞消息,根本半關係也沒有。


    容真的臉一下子沉下來,當即又看了兩遍那字條。


    沒有什麽藏頭藏尾隻,也沒有什麽隱藏的傳遞信息的痕跡,那麽唯一的可能隻有一個——


    所謂的書信壓根就是個幌子罷了!


    她竟然和長順一樣,又一次栽在這個女人同一個把戲上!


    她的手驀地握緊,那字條被她捏得皺皺巴巴的。


    “福玉!”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叫著福玉的名字。


    而同一時間,閑雲匆匆忙忙地從外麵進來,聲音都拔高了幾分,“主子,大事不妙,方才奴婢見著宮道上經過不少尚儀局的人,一問之下才知道,半個時辰前,蔣充儀去求見了皇上。聽前些日子蔣夫人生病了,而今日並且忽然有些惡化,她娘家人遞了消息來宮裏,皇後娘娘都知道了。蔣充儀因此去請求皇上準她今夜出宮一趟,算是全了她一片孝心。”


    容真的手驀地一鬆,那字條晃晃悠悠地落在地上。


    所謂的飛鴿傳書果然隻是一個幌子,姓蔣的真是好手段,一麵把她引開,一麵另有盤算,借著這個機會得到皇上的允許出宮去……


    等她出了宮,自己就算在宮裏有通天的本領,也管不著她在外麵的一舉一動了。


    她微微側過頭去,看著遠處晦暗不明的夜色。


    那個女人,此刻怕是已經出了宮門了——


    與此同時,蔣充儀的馬車正駛出玄武門,她坐在華麗的馬車裏,忽地勾起唇角笑得美麗又迷離。


    長順死了以後,惜華宮裏那位自然對她恨之入骨,她的一舉一動都在對方的監視之下——這是毋庸置疑的。


    可是承風有難,她就算是不顧自身安危也得相助,如今好不容易等來母親生病這個機會,自然不能錯過。


    隻是出宮歸出宮,借著這個機會,她也要清清楚楚地告訴傅容真,哪怕自己不如她受寵,也照樣有本事讓她敗得一塌糊塗。


    唇角輕揚,從微微晃動的車簾間隙裏吹進來的夜風有些涼,拂動了她的發絲。


    可她一也不覺得冷,反而笑得更加開心。


    這是自由的味道,出了宮以後,就好像夜風之中也夾帶著他的氣息。


    華麗的馬車在宮外行駛了很久,才終於緩緩地停在了府邸之外。


    蔣充儀踏下馬車,姿態雍容地走進了院子。


    皇上準了她連夜回府探望母親的消息在馬車駛出宮門那一刻起,就有宮中的人快馬加鞭敢回蔣府通知了,也因此,院子裏跪了一地的奴才,就連她的父親也在人群之中俯身向她請安,“下官參見充儀娘娘。”


    所有的人都隨著他恭敬地請安,“奴才參見充儀娘娘。”


    蔣充儀笑得溫柔,姿態端正地穿過人群,扶起了向自己垂首請安的蔣晉書,“父親不必多禮。”


    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蔣晉書的眼裏是複雜到無法辨認的情緒,而蔣充儀的眼底是一片冷然,全然沒有常年不見親人、而今忽然相見的喜悅。


    事實上,自蔣晉書棒打鴛鴦,隻為了自己的為官之路越走越順而把女兒送進宮那日起,就已經徹底失去了這個女兒。


    他得到了一個加官進爵的機會,一個在宮裏尊貴雍容的充儀娘娘,卻徹底失去了昔日會埋在他膝上撒嬌的女兒。


    而這些年來蔣充儀在宮裏平淡似水,並不得寵,蔣家並沒有因為她進宮而得到多麽大的利益——蔣晉書早已對自己的得不償失產生了深深的悔恨。


    “母親呢?”蔣充儀移開了視線,淡淡地問道。


    蔣晉書原本想和她話,可是被她這麽一問,也隻得,“她在裏屋,娘娘還是先去看看她吧,這些年來,她一直很掛念你。”


    蔣充儀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掛念我?我倒是不知她也會掛念一個曾經叫她恨之入骨的人。”


    蔣晉書的臉色一下子不好看了,當下頓了頓,頗為尷尬地放低了聲音,“瑜兒,你還記著當年——”


    “不記得,本宮一絲一毫都不記得了。”她冷冷地打斷蔣晉書的話,唇角輕輕彎起,“父親是想聽到這句話麽?隻可惜本宮雖然沒什麽才藝手段得到皇上垂青,卻偏生得了個記性好的天賦,哪怕三歲四歲的事情,隻要叫本宮記憶深刻過,本宮都會記得,並且分毫不差。”


    她收回目光,目不斜視地朝著裏屋走去,背影決絕而筆直,好似不會為任何事情所動。


    蔣晉書的目光凝固在那個背影之上,隻覺得喘不上氣來。


    他對不起她,從到大都是。


    蔣充儀閨名蔣瑜,是六品官員蔣晉書之女。


    六品是個大不大,也不的官職,蔣晉書素來自詡有才華,卻無奈沒有地方施展,一直沒落地卡在這個位置上,不上不下很多年。


    蔣瑜的親生母親曾是蔣晉書的嫡妻,也是富貴人家的千金姐,隻可惜生下蔣瑜三年後,蔣晉書就娶了後來的蔣夫人李氏。


    李氏是朝中刑部正三品官員之女,於蔣晉書而言有很大幫助,畢竟他這些年來一直沒有很好的同黨,擠不進朝中官員的圈子裏,自然難有成就。


    李氏進了蔣府,首先是要求自己做正妻,蔣晉書便如她所願,把蔣瑜的生母從堂堂正正的蔣夫人給變成了妾。再後來,李氏又想方設法勸服蔣晉書把這母女倆從前院挪進了後院的廂房,於是蔣瑜母女倆自此以後,能見到蔣晉書的機會變少了很多。


    那之後,李氏開始掌權,使著當家主母的權利,苛刻地對待蔣瑜母女。偏生蔣瑜的母親是個懦弱傳統的女人,自接受夫君為天的教育,隻要蔣晉書前途好,她以為自己受委屈吃虧也是不要緊的。


    再後來,蔣瑜她們的日常生活用品處處被克扣,吃的用的穿的都粗糙不堪,蔣瑜的母親本是千金姐,哪裏過得慣這樣的苦日子?


    蔣晉書和她的故事從一開始就和眾多戲折子之中的故事沒什麽兩樣,從起初的傾心相待到後來男子為了追名逐利而拋棄糟糠之妻,哪怕她日日在院裏苦等那個曾經許下海誓山盟的男子,蔣晉書也終是在李氏的軟硬皆施下從很少來,變成最後的再也不來。


    男子當以朝堂為重,作甚優柔寡斷地困在兒女之情裏?


    那個時候,心高氣傲的蔣晉書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也正是這樣鬱鬱不得誌的他,終於走到了後來的那一步——不顧蔣瑜和陸承風的感情,執意將她送入了皇宮,隻盼著美麗的她能得到皇上的傾心,於是自己的官途也會一帆風順。


    隻可惜事實又一次印證了那句話: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他以失去女兒為代價,卻並沒有換回期待已久的官祿亨通。


    蔣瑜的母親一直身體不好,在她進宮後不久,得病死去;而蔣瑜更因此對他痛恨至極,半也不想得到盛寵,於是默默無聞地生活在宮裏,隻盼著蔣晉書一輩子都實現不了夙願。


    而此刻,蔣充儀踏進了裏屋,看著病榻之上麵黃肌瘦的李氏,勾唇一笑,“別來無恙,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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