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瀾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再看宣?時自己就慫了,甚至心虛,明明她什麽都沒做錯,明明不會武功的是他。


    可他一出聲,她就下意識地將雙腿都縮了起來,蜷在一旁小心地看著他說:“不,不喜歡啊。”


    大約是方才見證過她一套一套編瞎話的本事,宣?一副不太相信的樣子,眉心又皺了起來。


    伊瀾眨了眨眼睛,放下腿道:“你別亂想,那是我們首領,而且我一直是站他和鈴鈴的。”


    一邊盯著她一邊回想她口中的“鈴鈴”是誰,見她說得還算認真,宣?微微鬆了口氣。


    浮沉總部三大護法之一的鬱傾鈴,極通藥理,是易風桓走到哪兒都會帶去的人。


    目光卻還是冷的。


    ……所以,她還是喜歡每天都黏在一起的那種模式?


    他張了張口,先把最想說的話咽了回去,轉而道:“你喜歡的是誰。”


    她就又搖頭又擺手地:“不喜歡誰,也沒喜歡過誰。”好在及時刹住了車,不然那句“你放心”就緊跟著脫口而出了。


    放什麽心放心,勾搭上一個正派首領也不是她的目的啊。


    宣?閉了閉眼,想是真的放下了心,深吸一口氣說:“伊瀾,我喜歡你,想娶你做妻子。”


    由於方才就知道了,伊瀾毫不驚訝地點頭:“你喜歡我哪點,我改。”


    “……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


    話音落下後,他的目光就有如兩把架在她脖子兩側的刀,嚇得她瞬間又縮回了腿。


    “你,你不能喜歡我。”伊瀾抱著自己的腿往外蹭,邊咽口水邊道,“我也不能喜歡你。”


    她也看得出他不是不想問原因,隻是現下可能是被她氣得不想說話了,隻是在微微咬著唇瓣,繃緊了下頜的線條,一言不發地盯著她,心裏想的可能是一刀一刀把她給剁了。


    他是一派之主,宣氏在接手重霄閣後,到了他這一代還是單傳,如果她把自己的問題同他說明的話,不管他是真的認真還是隻是玩玩,都一定是會放棄的。


    隻是……他們到底是沒有熟到能讓她把那個秘密直接告訴他的地步,畢竟昨晚才認識。


    對哦,是昨晚來著。


    想起封荷的話,伊瀾向他道:“你我以前不曾見過罷?”


    ……受不了了,為什麽他一個毫無內力又不會武功的人會有戾氣這麽重的眼神啊。這樣以後就算是真的在一起了,她也會是被家暴的那個罷。


    不說話,就是不說話,偏偏她還看不出來他這表情到底是肯定還是否定。


    伊瀾深吸了一口氣,眯著眼睛強行尬笑:“咱們才相處了一天不到,感情還不到結為夫婦的地步。”


    又想起像他們那樣的大戶人家結親看重的似乎不是感情,便道:“你要是想讓重霄閣與浮沉聯盟,娶顧家的女兒才算保險。我雖然是一方副首領,但其實……呃,怎麽說呢,也隻算是不穩定的因素。副首領誰都可以當,顧家人卻不是誰都能當的。


    “雖然這樣說不厚道,但我們首領當年如果沒有得到顧家的支持,也是當不了這個首領的。跟瓊華樓和碧落宮不一樣,浮沉沒有顧氏一族就無法存在,你應該做對你最有利的選擇。”


    她還來了勁,仰起頭思考著顧家現在還有哪些年齡和地位都適合他的未婚女子,想著想著就想哭。


    ……她連那些從未見過麵的人的名字都記得住,卻把自家首領給忘了,簡直就是一頭蠢得要死的白眼狼。


    車廂內又冷了幾分,伊瀾一嚇,偏頭見他還是一副不滿意的模樣,慌忙打住了思考。


    “我說了我是喜歡你才想娶你為妻。”難得他有心情開口了,語氣聽著還有那麽點委屈,“你這是在作踐我。”


    “昨天才見今天就說喜歡,我信你個鬼哦。”


    “……”


    見他的臉瞬間由青轉黑,意識到剛做了什麽的伊瀾也兀地變了臉色,立刻站起了身。


    糟了糟了,怎麽還把心聲說出來了。


    結果忘了這車廂的高度根本不允許一個成年人立直身體,頭頂毫不含糊地與車頂來了個相撞。


    原本這也沒什麽,隻是不巧的是與此同時車廂也劇烈地晃了一下,她沒反應過來,更是沒站穩,就直直地向對麵撲了過去。


    混亂中不知哪裏來的力量將她的身體往上帶了帶,還在疑惑著是否是自己無意識地釋放出了內力,伊瀾眼皮一抬看見的就是宣?放大的麵容。


    她難免被嚇到,不自覺地往後仰,在意識到這麽大的車廂也不允許她翻個跟頭之前就發現他的雙手已經把她的腰扣住了,她一後仰他就把她往前麵扯,她的下巴就磕到了他的肩上。


    他的手再按住她的背,她的上半身就動不了了。


    那就動腿,卻又驚奇地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他身上,兩條腿就跨在他的雙腿兩側,整個人都壓著他。


    ???


    她剛才摔得那麽魔幻呢嗎,還跳了一下跳到他身上來了。才戳了人家的小心髒,現在尷不尷尬啊。


    尷尬中她就扭了扭身子,無聲地示意他把她丟開。就這小身板還沒有內力,她簡直怕方才那一撲直接把他給壓死。


    可他抱著她就不打算撒手了,她無可奈何,剛要開口就聽外麵扛著車廂的弟子道:“副首領,剛才不知道哪裏衝出來一股氣流,嚇得我手一哆嗦就沒抬穩,顛了一下,沒摔著你罷。”


    伊瀾愣了愣,回了一句沒事,卻蹙起了眉。


    這幾個扛車的弟子的內力在南海都是數一數二的,一隻手扛鼎過天靈蓋一隻手空出來跟別人打架都沒問題,什麽氣流能在他們未防備到的情況下衝出來、還打破了他們內力的穩定?


    話音落地沒多久,方才那個弟子猶豫的聲音就再次傳來:“那您能不能……坐回到另一邊去,讓我們幾個都平均分擔一下重量,我這邊著實有點累。”


    伊瀾這才想起到自己仍魔幻地跨在宣?身上,連忙道歉:“咳,不好意思,我這就下去。”


    “……‘下去’?”響起的又是另外一個弟子的聲音了。


    “下,下車。”伊瀾擦了擦額上的汗,用力拍了一下宣?的肩膀,在周遭重新擴散了不至於泄露他們說話聲音的內力後,才壓低嗓音說,“別抱著了,你也不嫌沉。”


    他沒說話,更沒撒手,對此頑童般的態度伊瀾隻好惡聲威脅:“你可別惹毛了我,我一掌能拍死你的你信不信。”


    許是這威脅有了用——有個鬼用啊,他還是錮著她,隻是開口說了話:“伊瀾,我喜歡你,你為什麽不信。”


    她感覺好無力,甚至身體都已泄了氣:“我信了好叭,你先放開我。”


    “說謊。”


    “……”


    下巴擱在他的肩上,伊瀾微微垂眸看著一雙自由的手,想著用多少力道能夠成功地推開他又不至於給他打出血,一時間覺得太難了,她對體內的力量根本還無法控製到如此精準細微的程度。


    歎了口氣,伊瀾幹脆從袖中拿出一根針,稍微抬一抬腦袋就可以紮到他的肩井穴上。力道得穩,不然就上肢不遂了。


    她慢慢仰起下巴,眼睛還得往下瞅,小心地抬起捏著針的那隻手在他的肩膀部位來回試探,卻發現根本連針都看不到。


    嗚嗚嗚他不遂還是我丟人,狠心選一個罷。


    掙紮間似乎聽到了他的笑聲,從來沒見過他有別的表情的伊瀾怔住了,一時竟想把他的腦袋掰過來看一眼。


    回過神來時手腕卻不知被什麽震得一麻,她眼睜睜地看著那根針從指間滑落,一瞬之間產生了身體被莫名的力量從四麵八方鉗製住、一點也動不了的錯覺。


    “……”


    再察覺不出異樣可就不止是蠢的問題了。


    伊瀾輕輕眨了眨眼睛,想要開口。


    “重霄閣曆代閣主所修功法‘九霄七日華’,你可曾聽過。”


    結果先出聲的卻是他,她就順著他走了,點了點頭:“自然。”


    九霄七日華在當今武林的內功榜上能排進前五,甚至前三都沒問題,與曆代瓊華樓主必修的功法“鬼死局”一樣能夠將內力存儲在非身體中心源的各處,想用時可以隨時拿來用,而無需波動護體的那部分內力。隻是鬼死局隻能將內力存在身體之內,九霄七日華卻是可以儲存在體外。


    聽起來有些魔幻,那些離開體內的力量無需任何外物儲存,而是……飄在了空中,或者說儲存的媒介就是空氣。


    一般來說發功時,功力在發出去的過程中都是在尋找一個目標點,隻有碰到某一實物才能徹底消失或是擴散,否則根本停不下來。可九霄七日華卻能做到讓發出體內的功力暫時停止尋找這個目標點,在第二遍明確的指示下達之前就安安靜靜地待在半空,最後聽從指示發揮作用。


    也就是說,如果麵對的是一個練成九霄七日華的人,就幾乎是走進了一個不可逃脫的囚籠,不知什麽時候就會被儲存在哪片空氣裏的內力打個措手不及,毫無主動權。就是能夠提前感受到那片氣流有異樣,也無法同時應對那麽多份力量,隻能乖乖地受打。


    這功法過於玄幻,自然不是誰都能修煉的。當年重霄閣的第一任宣姓閣主宣風窮盡一生研究成這個功法並落於文字後,沒來得及修煉就過世了。從第二代開始,每代閣主都會嚐試修煉,卻不曾有一人完全練成,幾乎每一個都是練到第九式便再難突破,故而無法達到“化力於無息”的最高境界。


    ……其實也有一個人練成了。


    伊瀾偏了偏頭,突然想看他一眼。


    百年來唯一突破九霄七日華第十式的武者便是重霄閣的前任閣主宣庭,也是宣?的父親。


    隻可惜宣庭閣主三個月前猝然長逝,不然撐起重霄閣的重擔也不會落到他這廢物兒子的頭上。


    剛至不惑便與世長辭,原本還能擁有更加巔峰的武學造詣,實在可惜。


    宣?接著道:“在我父親之前,從未突破第十式的重霄閣先祖,並非是‘功力不夠難以練成’,而是幹脆放棄了修煉。”


    伊瀾自然納悶:“為什麽?”


    “七日內無法練成,代價是已修煉完好的全部內力,和再生內力的無盡潛力。”


    她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原來‘七日’是這個意思。”頓了頓低聲說:“七天確實是有些短……”


    “不是時間短不短的問題。”他沉聲糾正道,“一日,兩日,沒有利用完完整整的八十四個時辰練成,便是失敗,多一時少半刻都是失敗。”


    所以難的是在這八十四個時辰裏精打細算地規劃好每一瞬都該走到哪步心法,練到什麽程度。但即便是真地完美地規劃好了一切,現實也不會總是那麽符合人意,任何細微毫末的差錯都會帶來滿盤皆輸的後果,一旦開始就無法停下。


    她更是震驚:“怎麽可能掌握得那麽準確?”宣庭閣主當年是怎麽做到這麽精準的,宣風閣主當年又是怎麽設計得這麽精準的……都是魔鬼。


    他沒再接話。她沉思片刻後恍悟,忍不住道:“所以你的內力是因為突破失敗……”


    宣?的武學廢柴之名似乎是幾年前才傳遍江湖的,雖然幾乎所有人都在說他天生“骨骼驚奇”、從小就什麽也不會,但人雲亦雲,傳的人多了,時間久了,就難免有誇張的成分。


    生父就是個武學奇才,生母也曾是名動江湖的俠女,有多大的幾率能生出一個廢柴來?宣?必然也是個天才,那麽年輕就突破了九霄七日華的前九式,想當年宣庭閣主都沒有這麽快。


    隻是或許太過急於求成,沒有準備好就去修煉第十式,才造成了這般無法挽回的後果。


    宣庭閣主都是將至而立才突破完整的十式,且突破第九式與第十式的時間相隔了整整七年。宣?今年才二十一,幾年前不過十幾歲,又何必著急呢。


    本也是個奇才,最後卻落得人人喊“廢柴”的地步。


    嗚,她也說過。


    不得不說,對於宣?,伊瀾不僅覺得可惜,還甚是心疼。不曉得當年得知自己失敗了的他是如何接受一夜之間從頂峰墜落至深海的現實的,且是一直溺在深海裏,無法自救更無法被拯救,隻能越墜越深。


    就這樣還被整個江湖詆毀,雙親早逝,原本屬於自己的閣主之位還被父親的好兄弟搶了,隻能獨身流落到別的門派,低頭在別人的屋簷下。


    太慘了,嗚嗚嗚太慘了。


    母性霎時泛濫成汪洋,伊瀾的眼眶瞬間紅了,吸了吸鼻子,剛想為自己之前的“凶狠”道歉並決定等到了南海以後一定要更加用心地關愛他,就又聽到了他的聲音。


    “失敗?”


    有些疑惑,還甚是好笑的語氣。


    “我沒有失敗。”


    她兀地睜大雙眼,腦海中一團亂時,已經被他推到了身前。


    一手環住她的腰,一手握住她的手放在心口,他又喚了一遍她的名字讓她回神。


    伊瀾的視線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停了一會兒,慢慢抬頭對上他的雙眸。


    她是第一次看見他笑。


    “伊瀾,我成功了。”他很鄭重,落在她眼中的眸光終於溫和了許多,“方才說會一掌拍死我,現在要不要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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