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三日,一切尋常。


    是非寨中也無甚變化,折鐵等人也在是非寨中等了三天。


    這三天裏,折鐵去找過仇不平,但依然是不歡而散。


    仇不平打定主意要和是非寨眾兄弟共存亡。


    在將起的戰事結束前,他不會離開是非寨一步。


    青青對於天榜高手援助之事也已經絕望,正準備收拾包袱,和小鐵一起下山。


    浪僧那邊更是在一日前便下了山,不過還在青龍山下與河洛幫一眾拳師等待。


    他答應了詩音侄女要援助折鐵,雖然沒能和仇不平打好關係,讓人失望。


    但浪僧也不會拉胯掉鏈子。


    讓人驚訝的是,那位花青公子本來和這件事沒什麽關係,他完全可以一走了之。


    但他卻沒走,反而悠哉悠哉的留在是非寨,每日和青青聊天打趣,倒也是過的逍遙。


    第三日下午時分,鬼書生又來到了後寨。


    “小鐵,你那位大哥有消息了。”


    吳世峰開門見山的對小鐵說:


    “昨日,泗水那邊的探馬傳回消息,泗水秘劍門門主被殺,自莊主以下十九高層一夜遇難。


    根據那些逃出來的門人說的消息,行凶之人和你描述的沈秋有七分相似。


    此等事情,在過去十天裏,已經發生了六七次,而且經人辨認,都是一人所為,且被下手的,都是些正派小宗門,都是當地的三流勢力。


    此事已經在齊魯西南引發軒然大波。”


    鬼書生彈了彈舌頭,對一臉詫異的小鐵說:


    “我卻未曾想過,你那位沈秋哥哥,竟是個走魔道的...


    小鐵,聽叔叔一句勸,還是勿要和這等人太過親近,他們這些人,義氣起來確實義氣,但麻煩纏身,必要時也是絕情的很。


    早點斷了,免得以後那人多生事端,連累了你。”


    “不,沈秋大哥不是那樣的人!”


    小鐵反駁道:


    “他乃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漢子,這必然是那青陽魔君逼迫他做的!


    也許是使了妖術,大夥不都說,那青陽魔君采生靈精血,做機關傀儡嗎?想必也是會點妖術的。”


    “這...倒也有可能。”


    鬼書生撚著山羊須,思索片刻,對折鐵說:


    “總之,這些事且先不論,據我猜測,那沈秋和青陽魔君,此時應該還在泗水附近。


    離青龍山也有快三百裏的路,這一趟要是去了,便不能回頭了。


    叔叔問你,你可下定決心?”


    “嗯。”


    小鐵拄著重劍,他說:


    “不管父親會不會助我,我都要前去!沈秋大哥救了我的命,我便要舍命助他!”


    “好!”


    鬼書生讚歎道:


    “不愧是大哥的血脈,胸中自有滔天義氣,真乃江湖少俠。


    今晚酉時三刻,我便為你等打開山門,自有快馬糧草準備,你等去了便是。


    至於大哥那邊,我來說。”


    折鐵長出了一口氣,他麵色肅穆的對吳世峰鞠了一躬,他說:


    “此番,真是感謝三叔了。”


    “都是自家人,莫要說見外的話。”


    鬼書生將小鐵攙扶起來,他用心叮囑到:


    “我知你等救人心切,但對手乃是天榜中人,在大哥未到之前,你等且不可輕舉妄動。


    免得白白丟了性命!”


    鬼書生叮囑一番,便悄然離開,當夜酉時,已經收拾齊備的小鐵敲響了山鬼的房門。


    片刻之後,房門打開,山鬼手裏還握著一卷書,他用眼神盯著折鐵,在問他有何事?


    “沈秋大哥的行蹤找到了。”


    小鐵直接了當的說:


    “就在泗水附近,我欲前去援救,山鬼哥哥,要不要...”


    “嗖”


    一聲劍鳴,隻見山鬼揮手一招,放置在桌子上的承影劍被落入手中,又被他反手插入背後劍鞘。


    他收起手中書本,放入懷中,說:


    “走!”


    片刻之後,一行人馬衝出後寨,青青還有些迷糊,騎在馬上搖搖晃晃,而花青公子則左右看了看,他疑惑的說:


    “這是非寨夜裏宵禁,我等貿然離開,為何卻無人阻攔?”


    說是問題,其實他的目光一直放在帶頭的折鐵少年身上。


    小鐵卻沒有回答,而是抓著馬韁,一路衝下山路。


    三道山門都留了縫隙,在這一行人離開之後,那山門便緩緩閉合。


    小鐵回頭看去,在最後一道山門的石階上,有鬼書生的身影在火光中若隱若現,他身邊還有個高大的人影。


    劉俊山!


    這對小鐵一直很冷漠的二叔,怎麽也...


    算了。


    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小鐵收起心神,在一炷香後,下了青龍山,在水澤碼頭前,也已經有一艘平板船在等待,眾人牽著馬上船,又花了一刻鍾離開水澤。


    前方便有一處小營地,營地外插著河洛幫的旗號。


    “恨命大師!我等已尋到沈秋大哥的蹤跡。”


    小鐵對營地中大喊到:


    “可願與我等同行?”


    營地中正在敲木魚的浪僧聞言一震,他本能的感覺到事情不太對勁,但既然已經尋到沈秋蹤跡,也不容再浪費時間。


    不多時,十幾位河洛幫拳師和浪僧,也加入了這一行人的隊列之中。


    在疾行了約莫四十裏路之後,一直沉默的折鐵,在浪僧的反複詢問下,終於開了口。


    他將自己和鬼書生的計劃,對其他人說了一遍。


    其實也並不是什麽高深策略。


    就是讓小鐵一行人先去尋找沈秋,算是先斬後奏。


    然後鬼書生將小鐵的事,告知給仇不平,逼這麵冷心熱的老父親下定決心,前去援助。


    這樣一來,小鐵這邊,會有一個天榜高手幫忙,解救沈秋的行動會順利很多。


    仇不平這邊,也能使他放下心中憂思,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兒子。


    而隻要仇不平出來救人,就代表著他之前的絕情姿態,都隻是偽裝罷了。


    這父子之間的偽裝挑破之後,兩人的齟齬也自然就會消弭。


    這計劃聽上去沒什麽問題。


    但浪僧和花青卻在下一刻對視了一眼。


    這兩個人,一個心思聰慧,號稱能看破人心,另一個走遍江湖,心思陰沉。


    他兩人自然能從這正常的外表之下,看到其中隱含的憂患。


    “是非寨或將有大變。”


    浪僧心裏閃過這個念頭。


    但他並沒有說破。


    一來,這無憑無據的,也不好指責,畢竟是是非寨內務,旁人不好插手。


    二來,這變化不管是好是壞,似乎都對自己和詩音侄女沒有壞處。


    另一邊,在折鐵一行離開山寨一個時辰之後,鬼書生和活閻王,主動進了聚義廳,在二樓的書房中,仇不平還尚未休息。


    在搖曳的燭火裏,這位全身沒有一絲綠林氣的大當家。


    他正捧著一本書,如老學究一樣。


    隻是沒有搖頭晃腦,誦讀這些聖人之學罷了。


    二當家和三當家對視了一眼,便上前一步,吳世峰抿了抿嘴,主動開口說:


    “大哥,小鐵剛和他的好友們下了山。”


    “嗯。”


    仇不平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麽。


    身為天榜高手,這在寂靜夜裏,那一行人縱馬狂奔的動靜,還瞞不過他。


    看來自己的兒子,果然是被老父親的絕情弄得心態崩掉。


    盤庚幾日後,還是帶著友人傷心的離開了,仇不平心中微起波瀾,但很快便被壓製下去。


    走了好。


    雖然是帶著對父親的怨恨走的。


    但最少總能留的一條命,不必和這是非寨玉石俱焚。


    可是吳世峰的下一句話,就讓仇不平心境大亂。


    “小鐵讓我幫他尋找沈秋,我私下裏幫了忙,沈秋在泗水出現,小鐵和他的友人,大概是去救他了。”


    “砰”


    仇不平手中的書,被狠狠摔在桌子上。


    他站起身,目光嚴厲的盯著吳世峰,一股寒氣在這不大的書房裏升騰起來,他說:


    “老三,我記憶裏,你不是如此多管閑事的人!”


    吳世峰被殺氣衝的有些狼狽。


    他身邊的劉俊山眼見大哥動了真怒,這虯髯大漢便急忙上前一步,護住三弟,他語氣誠懇的對仇不平說:


    “大哥,你莫要怪三弟多事,這事我也是知道的,而且我也參與了。”


    “你自然是參與了。”


    仇不平的語氣越發冰冷,他說:


    “若沒有你的許可,夜裏宵禁怎會打開三道山門,放他們離開?


    二弟,三弟,你們莫非覺得我這不管事的大當家是礙著你們眼了?非要用如此計謀,把我趕下山去?”


    這話一說,便讓劉俊山和吳世峰同時色變,他兩人半跪於地,鬼書生大聲說:


    “大哥莫要再說此等誅心之言!我等對大哥的忠義,天地共鑒!


    隻是大哥,你以真心對待我等兄弟,我等也不是那涼薄之人。


    這幾日裏,你與小鐵的交互我們都看在眼裏,小鐵年幼無知,但我等又豈是看不出大哥的心意?”


    劉俊山也在一旁幫腔說到:


    “是啊,大哥。


    咱老劉是個粗人,不如三弟能說會道。


    但我也能看出,你對小鐵明明是拳拳愛護之心,卻又因這是非寨之事,要忍痛把親子逐出山去!


    大哥,我和老三追隨你二十多年,咱們雖不是親兄弟,但彼此義氣,比親兄弟還親。


    我等知曉你這二十多年何等痛苦。”


    這虯髯大漢說著說著,便眼眶通紅,他說:


    “最初幾年裏,你還外出尋訪小鐵蹤跡,待到那一年,你外出時,寨子差點被官兵攻破,大夥死傷慘重,拐子還斷了腿。


    自那之後,你便舍了尋小鐵的心思。你護了這是非寨十四年啊!


    大哥,現在老天爺憐你,把小鐵主動送來,你卻又要因為我們這些無能之人,不得與親子團聚。


    這讓我等何忍?”


    “大哥!”


    劉俊山跪伏在地,將頭貼在地麵,他大喊到:


    “你便去吧!


    去救回小鐵,再與他父子相認,全了孝道人倫,補了內心遺憾,莫要再因為我等,便錯失了這人間幸事啊!”


    吳世峰也跪俯下來,與劉俊山一般,他說:


    “二哥說的是。


    大哥,此去泗水三百裏路,快馬加鞭也不過五日就能回返,大哥莫要擔心這是非寨。


    我與二哥拚了命去,也會撐過這五日。


    待你回返,我等兄弟還要共赴沙場,擊退那南朝北朝,讓這是非寨的威名,再傳揚個十四年!”


    “大哥,去吧!別枉費了兄弟一番心意,也別讓小鐵和你抱憾終身!


    這是我等唯一能報答大哥庇護之恩的方式了。”


    兩位兄弟真情實意的勸說。


    這些掏心窩子的話,讓仇不平的表情也變得複雜。


    他那雙和折鐵有幾分相似的眼中,流露出種種情緒。


    房中燭火忽閃,時明時暗,照的仇不平臉上也是光暗不定,他閉著眼睛,背負起左手。


    那些染血的回憶,隻要閉上眼睛,便會出現在眼前。


    十四年了。


    與家人共享天倫,幼子出生,整個鎮子張燈結彩。


    那些血...


    刺眼的血,滿地的屍體,自己的父親,親人,自己的妻子那雙失去神采的眼睛,那臉上最後的祈求。


    在訴說著仇家一門的不平冤屈。


    隻留自己孤身一人,在這冷漠世間蹣跚前進,卻怎麽走,都走不出那一日慘事的畫地為牢。


    折鐵...


    “呼。”


    仇不平長出了一口氣,


    他睜開眼睛,對眼前兩位兄弟說:


    “那這寨中之事,便托付給二弟三弟了。”


    劉俊山與吳世峰同時抬起頭,兩人臉上皆是一抹驚喜。


    大哥下定決心了,這世間便再沒什麽能阻攔他與小鐵相認了。


    “大哥放心便是!”


    劉俊山站起身,狠狠拍了拍寬大的胸口,對仇不平說:


    “隻要咱老劉還在一日,這是非寨就穩若金湯!”


    吳世峰也合起扇子,對大哥用力點頭。


    片刻之後,一匹黑馬衝出是非寨。


    仇不平帶著黑色鬥笠,四周有紗布垂下,身上依然是那身儒衫,隻是在疾馳的戰馬馬兜邊,掛著一把八尺長槍,用灰布包裹。


    “待我回來!”


    在是非寨前,騎在馬上的仇不平回頭對身後的劉俊山和吳世峰說:


    “再與眾兄弟一起破陣殺敵!一起算盡這天下...不平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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