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小丘上,血殺之氣湧動開。


    將麵積不大的小丘,都罩在一片影影幢幢的猩紅血光之中。


    那妖異之光的源頭,自是憂無命手中的魔刀卻邪。


    這把刀和沈秋初次見時並無兩樣,還是那般邪氣充盈,在揮舞之間,劍格劍鐔上的細碎孔洞讓風濾過,發出鬼哭之音。


    隨著憂無命舞刀,那血海幻象,倒是比之前更真實了幾分,更可怖了一些。


    但有七星搖光的凶煞之氣充盈軀體,又使持刀者心神激怒。


    這幻象對於沈秋而言,就沒有太多效果,隻是被血海幻象覆蓋戰場,讓沈秋的騰挪躲閃都慢了一絲。


    就好似身在泥潭。


    憂無命說自己用的是天魔滅寂刀法。


    在沈秋來之前,張嵐也為他介紹過這門奇刀刀法。


    這刀術,乃是張莫邪在尋得魔刀卻邪後,由魔刀魔性參悟而來,就如仇不平在百鳥朝鳳槍中,悟得棲鳳槍術一般。


    寶兵通靈,若人刀合一,便總能給予持刀人很多反饋。


    “天魔無相,因而天魔滅寂刀,便走的是化身千萬的路數。


    持刀人的武藝經驗越是豐富,這刀術能延伸的變化就越多。


    刀式揮動,就如大網張開,一旦被罩入其中,就如被無數人圍攻,便再難解脫。


    這被我父親改良過的刀術,與魔刀卻邪本身一般,都是殺性十足,與持刀者纏鬥,刀術激發卻邪魔性,便會使對手深陷血海,越發孱弱。


    而持刀人則越發凶悍,越戰越勇。


    直至最後,對手心神破滅,被血海幻象所侵,再無力抵抗。


    這也是‘滅寂枯榮’之意。


    若是憂無命真的已經學會天魔滅寂刀法,你與他相鬥,便不可久戰。


    拖得時間越久,對你越發不利。


    一定要盡快破敵。”


    張嵐臨行前的示警告誡,一直在沈秋心頭回蕩。


    因而兩人剛一接戰,沈秋就運起六分舍身決,使朔雪寒氣充盈搖光刀身,又以自身刀術竭力猛攻。


    要在短時間內,將眼前卻邪擊潰。


    但眼前憂無命的刀法,比九個月前確有大進。


    他似是苦心修行,在原本直來直去的刀術基礎上,又多了種種變化,那魔刀搖曳回旋之間,刀式也不斷變化。


    時而沉重悍勇,時而輕靈無常。


    時而一去無回,搏命相鬥。


    時而身如靈燕,刀隨人走。


    沈秋持搖光與他相鬥,就好像是在和好幾個風格不同的刀客相鬥,當真就是天魔無相,化身千萬。


    他甚至看到憂無命用卻邪刀,使出了張楚的貪狼刀術。


    數道血色刀影如掠食群獸,蜿蜒曲折,自四處而來。


    如獸群圍獵,限製沈秋的悍勇前突,消磨他的銳氣。


    但沈秋這九個月,也不是白過的。


    眼看憂無命打的是拖延戰的策略,沈秋輕笑一聲,手中急掠的秋風刀刀式一變,在那寒氣森森的刀刃之上,也有一抹血光升起。


    與那卻邪刀頗為相似。


    倒是讓操縱貪狼刀氣的憂無命愣了一下。


    然後他便看到沈秋雙手持刀,在三次快速斜斬旋轉之間,將貪狼刀氣盡數破去,又在鈴鐺震動中,如幽影掠入自己身前三尺。


    搖光舞出數道銳利刀光,讓卻邪竭力抵擋。


    卻漏了一絲。


    “唰”


    秋風帶刀,寒刃吞魂。


    冰冷刀片,掠過憂無命手臂,留下一道冰封刀傷,卻邪魔刀嘶鳴一聲,又有血海刀氣迎麵而來,被沈秋閃身躲開。


    那腐蝕刀氣轟入身後地麵,留下一個兩丈破口。


    一時間塵土飛揚。


    “你,這是,什麽刀?”


    憂無命後退數步,他將卻邪橫置身前,警惕的看著眼前沈秋。


    搖光刀上的血光越發渾厚,讓這天下利器,也多了一絲妖異,在那刀鋒兵刃之上,纏繞的血光,是來自剛才那一擊。


    來自憂無命的血,正被奇特力量,吸附於搖光刀刃之上,凝而不散,竟是與卻邪一模一樣,也變成了一把嗜血妖刀。


    “血殺鬼刀,通巫教秘術。”


    沈秋回聲說:


    “和你這卻邪魔刀有幾分相似。刀法本身一般般,但走的都是汲血妖術,卻無有強化己身之力,實在讓人遺憾。


    不過,小夥子,你這天魔滅寂刀術,不錯啊。”


    “不是。”


    憂無命搖了搖頭,這清秀少年將卻邪抬起,與雙眼平視,他認真說:


    “之前,是我自己,的刀術,接下來,才是,真正的,天魔滅寂刀。沈秋,小心了!”


    “嗡”


    一縷血色流光自卻邪刀身湧起,如旋風般纏繞在卻邪魔刀直刃之上,一圈一圈,旋轉迅速,沈秋周身血海幻象驟然一變。


    那原本翻滾不休的茫茫血海,在這一瞬似是激蕩而起。


    血潮湧動,就如風暴來臨。


    他後撤數步,持刀防禦。


    見眼前憂無命身影,似是溶於血海翻騰之間,魔刀呼嘯之中,便有數個憂無命殘像,使不同刀術,自翻騰幻象中急掠而來。


    魔刀七轉,自有七人同力來攻。


    影影幢幢,分不出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亦或是這都是血海幻象編製的幻覺。


    七個都是假的。


    但那各色刀式卻又分明真實無比。


    有悍勇的歸雁刀式。


    輕靈的秋風刀式。


    貪狼三相分出陰沉、大氣、縹緲三種刀式。


    還有西域之地,如弦月一般的新月暗殺刀。


    最後是有防守之意的重刀刀式。


    七種刀式,端的殺氣激蕩。


    讓沈秋寒毛倒豎。


    若是不加以抵擋,便會被各色刀術交織間,奪去性命。


    這天魔滅寂刀,配合血海幻象,發揮出奇異效果。


    憂無命各處學習刀術,融會貫通,能分出七個殘像。


    若是以後這卻邪刀主遨遊天下,再有成長,匯天下刀術之所長,怕不是能有十幾個,乃是幾十個殘像一起圍攻?


    “天魔無相,滅寂枯榮,原來是這個意思。”


    沈秋了然大悟。


    但他也不懼。


    沈秋雙手持刀,上前一步。


    凶戾刀意自搖光升騰,他似又回到那齊魯之地,戰陣之中,四麵八方都是敵人,已無可後退。


    隻有效仿匹夫一怒,劈開眼前攔路萬物,方得生還之道。


    這一刀,乃是沈秋自己對於匹夫刀意的詮釋,他給這匹夫一刀起了名字。


    “無生!”


    隨手一刀,沒有招式。


    就那麽刀隨意動,搖光前斬,刀氣縱橫,一刀覆蓋身前270°,將眼前襲來萬物都吞沒絕勇刀氣之間。


    匹夫之性,有我無敵。


    一刀出鞘,取死無生。


    這一刀如白龍潺潺,匹夫刀意混在刀氣之上,虎吼嘶鳴,欲要斬裂天穹。


    眼前的數個無相刀魔被一擊破除,連帶著翻滾血海,似都被一刀斬破,化作點點紅光消散當場。


    但在刀魔消散,血海破碎之時,又有一縷紅芒如弦月當空。


    真正的憂無命雙手持刀。


    如猛虎下山,正朝著沈秋當頭砍來。


    這一刀也是樸實無華,但魔刀之意,少年之心,也盡在這一刀之間。


    欲要斷去生死。


    “早等著你呢!”


    沈秋大笑一聲,迎著紅芒後撤一步,搖光換到左手,右手輕輕一勾,貪狼刀也驟然出鞘,落入手心。


    他雙刀在手,氣勢驟然一變。


    貪狼防守,搖光出擊。


    陰陽相生,攻守自成。


    這,赫然是濟南楊複的看家絕學,陰陽遊龍刀。


    頂著眼前紅芒,守式的貪狼刀跳動數分,終被卻邪擊飛出去,守式破掉。


    但搖光已起,憂無命再無法回刀防禦。


    一刀已經劈出,便隻能看到搖光朝著脖頸而來。


    既然躲不開,幹脆不躲!


    憂無命心下一橫,這少年心中無懼,手中動作自然未有遲緩,那卻邪刀,也是再度嘶鳴,直朝著沈秋心口而去。


    “鐺”


    魔刀刀刃打在冰甲之上,打的冰屑橫飛。


    憂無命的身影倒飛出去,在空中旋轉兩周,最終踉蹌著落於地麵。


    他脖子上有一道傷痕。


    但卻未被斬斷脖頸。


    沈秋在最後一刻收了手,用刀背換刀刃,拍在了憂無命脖子處。


    “我贏了。”


    沈秋將搖光歸鞘,揉了揉有些發抖的手腕,又將插在地上的貪狼拔起。


    在清脆的鈴鐺聲中,貪狼插回刀匣之中。


    在他眼前,憂無命手中魔刀嘶鳴,似有極端不滿,還欲繼續攻擊。


    但在極端憤怒中,被少年插回背後刀匣中。


    魔刀離手,憂無命的左睛,也從血紅變回了淡藍。


    他摸著脖子的傷痕,對沈秋說:


    “你,為何,不殺我?”


    “說好不分生死,隻論刀術。”


    沈秋伸手摘下般若鬼麵,他對眼前少年說:


    “我也不至於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玩這等心思。你刀法淩厲,其中卻沒有殺意,看來確實是控製住卻邪了?”


    “隻是,更進一步。”


    憂無命還是那種斷斷續續的說話節奏,他看著沈秋背後寬大刀匣,說:


    “卻邪,是驕傲的,它雖不說,但我知,它也為,找到對手,高興呢。是,我輸了。”


    這少年眼中有一絲挫敗。


    這次比刀,和之前蘇州大戰不一樣。


    再無人幹擾,兩人對手中利刃的把控也更強,因而這一次,他再尋不得理由,確實輸得心服口服。


    “你隻是經曆太少,那天魔滅寂刀的威能,是要靠武學經曆來填充的,以後見得越多,刀式威力便也越強。


    當真是天下絕等刀術。”


    沈秋說:


    “也許下一次,我便不是你的對手了。”


    “但那,是張叔的,刀法,不是我的。”


    憂無命仰起頭,他對沈秋說:


    “下次,我要用,我的刀法,挑戰你。”


    這句話,讓沈秋對眼前這個,心中隻有刀的少年感官再變。


    他原本是憐憫憂無命的,憐憫他被張楚控製,但現在,沈秋突然發現,眼前這個少年,不需要他的憐憫。


    他活在自己的世界裏,一個隻有刀,和刀術的世界。


    這樣的人,有自己的快樂。


    完全不需要他人的憐憫。


    “那就下次再說。”


    沈秋將背後刀匣取下,拄在手中,他對憂無命招了招手,說:


    “憂無命,我聽說你有問刀之心?來,幫我個忙。”


    “?”


    憂無命一臉疑惑,但還是順從的走上前,竟真的一點防備都沒有。


    “幫我問問它...”


    沈秋從刀匣中取出搖光,握在手中,將銘刻七星之兆的刀刃向前,對憂無命說:


    “搖光既已為我所用,也與我分享匹夫刀意,卻為何,還不願意,奉我為主?”


    憂無命點了點頭,並未拒絕。


    他伸出手,放在搖光森寒的刀刃上,閉上眼睛,似是在用心傾聽。


    搖光被沈秋握在手中,也是沉默異常。


    這一次,它並未對憂無命的觸摸,有激烈的反應。


    沈秋看著憂無命撫摸刀刃,臉頰表情似有變化,月暈之下,那孩子看上去,總有些裝神弄鬼的意思。


    但他並未打擾,這問刀之事。


    數息之後,憂無命睜開眼睛,那藍色雙眼眨了眨,將手指收回。


    他對沈秋說:


    “它與我說,它初時,確是,不願順從。


    隻是,外力介入,使它不得,不從。


    但你卻,誤解它,悟出刀意後,它便,與你和解,不再抗拒。


    隻是,你可以用,卻並非是,刀主。”


    憂無命抿了抿嘴,說這麽多話,似是讓他壓力很大。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又說到:


    “如卻邪,持刀人,要心中,無懼,但也不隻,這一個...卻邪,我能用,因為,它與我,聊天。”


    沈秋撫摸著手中搖光,沉默幾息,又說:


    “是心性緣故嗎?有人說,我與搖光心性不合,強行去使,與我與它都不好。”


    “是。”


    憂無命點頭,他說:


    “她說你,被逼無奈,才生血勇,往日裏,想事太多,不得灑脫,胸中也少,橫行之心,確與她,心性不合。


    但,並非,主要。”


    問刀少年冥思苦想好一會,這才又說到:


    “我,不太懂。


    但她說,你非它,一兵之主,並不專一,難以,人刀相合,是命中注定。沈秋,你還有,另一把,強大兵刃?


    它是否,也不抗拒,你的取用?”


    沈秋點了點頭。


    “那便,是了。”


    憂無命摸了摸背後刀匣,他咧開一抹笑容,大概是感覺,自己把搖光的心意說清楚了。


    他如釋重負的說:


    “搖光,讓我勸你,莫要追逐,刀主名義,隻會束縛,你的武道。


    如果,你非要,成為刀主,就要,舍棄掉,寶貴東西。它並未直言,是何物,隻是說,你自己,心裏知道。”


    這話說得雲裏霧裏,就連替搖光傳話的憂無命,都有些茫然。


    但沈秋確實知道。


    搖光所說,應是他手中劍玉。


    有劍玉在,不管是搖光,還是百鳥朝鳳槍,對於沈秋的取用都不抗拒。


    沈秋甚至有種強烈的懷疑,就算是憂無命那把魔刀卻邪,他也能安然取用。


    搖光的意思是,劍玉在阻擋沈秋和搖光,達到真正的人刀心合。


    若沈秋一定要成為真正的搖光刀主,就不能有劍玉的幹擾。


    自此之後,也隻能專注於,搖光這一把兵刃。


    但凡通靈名刃,都有自己的驕傲,高傲的搖光是不屑於,和其他天下利器,一起分享一位主人的。


    但劍玉...


    這東西,沈秋是沒辦法放棄的。


    他不由喟然長歎。


    盡管心中早有察覺,但今日被憂無命點破,心中還是有些惆悵。


    有劍玉在手,他可以取用天下寶兵無數。


    但卻不能,真正擁有其中任何一把。


    就像是個絕世大渣男一樣。


    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可以擁有天下所有名刃的清白身子,但卻永遠無法得到它們的心。


    但,這也算有舍有得吧。


    “你這問刀之心,倒是奇特的很。沈某今日算是見了這稀奇天賦了。”


    沈秋拍了拍搖光刀身,將寶刀放回刀匣,不再糾結於這事。


    他摩挲著下巴,對眼前憂無命說:


    “再幫我問問,另一把名刃吧,我總覺得,那把名刃中,似乎還有些我們不知道的隱秘。”


    “小鐵,別蹲在那吃花生米了。帶上你的巨闕,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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