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對於熱愛之物。


    總會有種展示出來的想法。


    就如書畫大家。


    會將自己最得意的作品,裝裱起來。


    懸掛在書房之中。


    又如鍛造大師。


    也會將自己鍛出的好兵刃,擺在鋪子最顯眼的地方一樣。


    這是希望得到客人們的認可。


    又或者是觀看這些精品,能讓自己心滿意足。


    聽聞他人讚揚自己所愛之物。


    或者是尋到同好,找得同道中人。


    都是一件美事。


    艾大差也是人。


    盡管是個神經病。


    但他也不能免俗。


    在這個墨家遺跡中,在艾大差自己的工作間裏。


    在這個他所在最頻繁的地方。


    也放置著他的得意之作,心愛之物。


    不過以往少有人來此,艾大差將它們放在這裏。


    也許更多的。


    是激勵自己做出更好的機關術奇物。


    可惜,沈秋這個外行,看不到這些匠心所至。


    在進入艾大差工作室的那一瞬。


    他就沉迷在了那些收藏物本身上。


    這個工作間挺大,約莫十丈見方。


    牆壁上有聯排的青銅燈盞,也不知放的什麽燈油。


    燃起火光非常穩定,大放光明。


    在頭頂屋簷處,還有四個銅鏡被裝在可以活動的支架上。


    能將燈光聚集在一處,就如機械版的聚光燈。


    目前打在艾大差身上,將那一處工作台照的猶若白晝。


    其他地方就暗一些。


    但也阻擋不了沈秋的目光。


    牆壁上掛滿了東西。


    用鎖鏈固定,就如吊著許多人。


    但仔細看去,卻都是一些各色機關人偶。


    和外部那些劣質的機關人不同。


    這些被掛在工作室裏的,都是絕對的精品。


    艾大差甚至,給它們換上不同的衣服。


    來標誌著不同的來源和身份。


    最顯眼的,是一個掛在牆上,雙臂攤開,穿著黑色盔甲的高大男人。


    身高八尺有餘,體態健碩。


    身著全套盔甲,看不出臉頰和皮膚。


    但那盔甲顯然是用心製作。


    有股子東瀛的南蠻盔甲的感覺。


    在戰盔上塑造出左右不對成的尖角。


    護頸,戰裙,手甲。


    一樣不缺。


    在那機關人下方牆壁上,還固定著一把青銅長戟。


    一把重刀。


    一把紅木戰弓。


    還有一壺箭。


    最下方,是一處馬鞍。


    就好似艾大差已為這個機關人將軍,準備好了行軍打仗的所有物件。


    隻待它一被激活,立刻就能再入戰陣廝殺。


    沈秋伸出手,觸摸在那盔甲上。


    真氣滲入。


    能察覺到盔甲之下的軀體中,並無血肉內髒。


    就如秀禾一樣,身體裏裝滿了各種機關。


    “這是哪來的?”


    沈秋問了句。


    艾大差手裏握著鉗子一樣的東西。


    一邊敲敲打打,頭也不回的說:


    “極西之地搞來的。


    當年隨著張大哥去了趟西域沙漠。


    老子也不知道張大哥去找什麽。


    但在一處被流沙吞沒的地下城池中,老子找到了這人。


    他當時已經死了。


    筋肉固化,做不得上好機關人。


    但那時,老子手藝也不行。


    見這人根骨體魄還算不錯,就央求著張大哥把他也一起帶了出來。


    你看它威武吧?”


    艾大差哈哈一笑,似是回憶往事。


    說:


    “它可是老子第一個製成的機關武衛。


    隻是看著威風。


    真打起來,估計連沈蘭小娘皮,身邊那個換了篡命蠱的秀禾都打不過的。


    不過,用來嚇唬人,欺負一下凡俗之輩。


    倒也剛好合適。


    老子給它取名叫‘樓蘭’。


    當然。


    老子也不知道,當年挖到它的地方,是不是樓蘭古城。”


    “確實挺威風的,就像是定製版一樣。”


    沈秋摩挲著胡須,說:


    “賣相很不錯呢。


    這個呢?


    這個看上去更厲害一些。”


    他的目光,又落在那樓蘭機關戰將身旁。


    那裏是一個老者,穿著青色長衫。


    頭發也被整的很好,束成文士髻。


    腰佩玉帶吊墜,雙眼緊閉。


    在脖頸上。


    能看到一些縫合的痕跡。


    當真如艾大差所說。


    那時他手藝還不算好,比起秀禾來。


    這個老者就做的更粗糙一些。


    “那個,是老子回青陽山後,統帥廣西門派,前來攻打老子的家夥。”


    艾大差哼了一聲,憤憤不平的說:


    “那時候老子還年輕,脾氣也不如現在這麽爆裂。


    老子回青陽山,本想用心探索下這個墨門遺跡。


    明明什麽壞事都沒做。


    這些家夥就不由分說打上門來。


    這老頭是為首的。


    是個半步天榜。


    你看它不用長劍長刀,手指卻保養的非常好。


    這是個暗器大師。


    它所修暗器手法,在老子這一生所見。


    足以排進前三。


    追命做出來後,該如何激發。


    還是從這老頭的暗器手法上學到了一些。”


    青陽魔君惡聲惡氣的說:


    “當年他們攻打過來,老子在山中布下陷阱。


    借著穿雲銳眼,逐個擊破。


    把他們全殺光了。


    這個老頭,被老子困死在陷阱中。


    心中惡氣不出。


    便把他也做成機關傀儡。


    它叫‘清微’。


    為了留下那一手暗器手法,老子可是花了很大的精力。


    目前青陽門的所有傀儡裏,他是精巧排到前三的作品。”


    “哦?南海派的清微長老?”


    沈秋眨了眨眼睛,對艾大差說:


    “我聽劉卓然說過,這位長老乃是南海派的頂梁柱呢。


    前些年,在廣西遊曆時失蹤了。


    沒成想,竟落到了你這大惡人手裏。”


    沒聽到艾大差回答。


    沈秋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觀看。


    他看到了一個機關人,背後刺出蜘蛛一樣的長肢。


    看上去就像是大號的獵捕狼蛛一般。


    這樣的機關人,在齊魯之地,沈秋見過一次。


    行動飛快,動作迅捷。


    內藏短矛暗器,殺傷力著實驚人。


    眼前這個。


    應該是那些蜘蛛傀儡的“藍本”。


    看他黝黑皮膚,身穿蠻苗服飾。


    這應該是個苗疆來的人。


    也不知是遭遇了什麽,被艾大差製成了機關人。


    他還看到了一個侏儒。


    應該是身患侏儒症的成年人,也像是個江湖高手。


    到這裏,艾大差的手藝就非常好了。


    進步明顯,在這個侏儒外露的皮膚上。


    再無法看到粗糙的縫合痕跡。


    這個侏儒機關人的兵刃。


    也挺奇特。


    是一張網。


    如漁網一樣,非常結實。


    還帶著陰寒倒刺。


    “這就是手辦啊。”


    沈秋在石室中仰起頭來,環顧四周。


    他輕聲說:


    “比起那些塑料小人。


    眼前這些,倒是更硬核的多。


    但本質上,都一樣,不愧是宅男一麵牆...


    嘖嘖,你這些收藏。


    拿出去,已足以讓天下震動了。


    以墨家妙法驅使。


    這些機關傀儡,為你屠滅一座城,都不是難事。


    咦,怎麽還有女人?”


    沈秋仰頭看向另一側的石壁。


    發現那些精致的,形態各異的機關傀儡中,有一具女子身形的武衛。


    艾大差給她換的是一襲黑裙。


    長發垂下在胸前。


    臉上帶著麵具,甚至連高聳的胸口,都被模擬的極其真實。


    不過,這個女子傀儡。


    就不太像是武林高手。


    在它身側左右,也沒有放置兵刃。


    沈秋問了一句,卻不見艾大差回答。


    他回頭看去,青陽魔君這會沉默異常。


    手裏的活計也停了下來,就好像沈秋的問題。


    讓他陷入了一些不好的回憶中。


    沈秋抿了抿嘴,又看了一眼那掛在牆上的機關女人。


    他抿了抿嘴,回頭說到:


    “這女子,該不會是別有用心的接近你,被你識破,殺死了吧?”


    “那是我姐姐。”


    艾大差沉默了幾息。


    又拿起扳手一樣的物件,在工作台前忙活起來。


    他語氣平靜的說:


    “在老子去墨門之前,家中就隻剩姐姐與我相依為命。


    在我隨老東西離開後一個月,她便嫁了人。


    但夫家是個酒鬼,對她很不好。


    她給我去信,卻從不說這些。


    直到老子叛出墨門,跟隨張大哥後,才得知了家姐早已死去的消息...”


    “節哀。”


    沈秋心中的好奇,也到此為止。


    他看得出來,艾大差此時語氣雖平淡。


    但心中痛苦幾欲隱藏不住。


    不過,艾大差這話,卻讓沈秋感覺到一絲怪異。


    幾息之後,他問到:


    “若你家姐姐早已死去,那你在墨門中,收到的那些信...”


    “砰”


    艾大差猛地敲打一物,發出巨響。


    他顯然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


    沈秋再聯想到艾大差和钜子之間,那種根本無法化解的深仇大恨。


    心下便有一絲了然。


    難怪,艾大差與五九钜子之間的關係,會糟糕到那種程度。


    難怪,钜子這老好人。


    在麵對艾大差時,會有那麽多愧疚。


    原來,兩人之間,不光是理念和教育方式的衝突。


    還有這種…


    等等。


    不對!


    沈秋的眼睛突然眨了眨。


    他想起了眼前這人,除了魔君和天榜之外的另一個身份。


    “老子回家之後,把那一家人。


    殺得幹幹淨淨,挫骨揚灰。”


    幾息之後,艾大差語氣平常。


    他一邊忙碌著,一邊說:


    “連他家狗崽子都沒放過,一把火燒的幹幹淨淨。


    又把家姐屍身,從亂葬崗裏找回來。


    褻瀆亡魂,製成這般傀儡,高懸於石壁之上。


    讓我家姐死後也不得安寧,老子本是很依戀她的。


    但現在,老子恨她!


    她就那麽走了。


    把老子一個人留在世上受苦。


    為何不說出來,為何不說出來自己不想嫁人。


    為何不在那老東西帶走老子的時候,說出不想讓老子去的話!


    把什麽都藏在心裏,直到陰陽兩隔!


    老子機關術通天,又能如何?


    難道還能再把她救活不成?


    沈秋,你與老子也算是個半個朋友。


    你說,老子是個惡人嗎?”


    “當然是啊。”


    沈秋回看了一眼。


    這擺滿了石室中,數量最少在三十具以上的各色機關人。


    他笑了一聲,說:


    “魔君手中血跡累累,殺生害命。


    難道還以為自己是個善人不成?


    還有,魔君當真確定,自己有個姐姐嗎?


    我差點被魔君唬了過去。


    你腦海中的那些記憶,到底是真的?


    還是被隨意塑造出來的?”


    “嘁”


    艾大差鄙夷的哼了一聲。


    他搖晃著腦袋。


    說:


    “老子找你過來,對你說這些,是讓你安慰老子的。


    你這貨,還真是該死的很!


    竟問出這種誅心之言。


    反正老子的腦子,告訴老子。


    老子有個姐姐。


    是真是假。


    老子也不想去探尋。


    該給你看的,也給你看了。


    現在過來,幫忙!”


    沈秋聳了聳肩,上前去。


    待到工作台前,他才看到,艾大差在做什麽。


    一個很精致的東西。


    有人身體那麽大,被各色楔子,固定的很好。


    有杠杆聯動,外套著皮管子。


    還有些液體存在其中。


    雖然形狀有些怪怪的。


    但沈秋一眼就認出了這玩意。


    “你還真把它做出來了。”


    沈秋撫摸著冰冷的外殼,說:


    “蒸汽機啊。


    我就對你說過一次,你竟真能仿製。”


    “嘁,你真以為,這是你的想法?”


    艾大差哈哈一笑。


    說:


    “墨門技法中,本就有這驅使水火之力的玩意。


    外界罕見,但對墨家人來說,已是尋常之物。


    墨城裏那千斤重的鍛錘,就是以此驅動的。


    老子隻是聽你想法,把它改了改罷了。


    本是答應,要給仇不平的孩兒,做出一匹代步的機關獸。


    但思來想去,若是以傀儡武衛的方式去做。


    怕要每日填充真氣,麻煩的很。


    反正那小鐵體內,有聖火加持。


    驅動這水火之力,也方便的很。


    外麵那匹機關馬的骨架,看到沒?”


    艾大差指了指門外。


    又指了指眼前這個雪茄型的機關器物。


    對沈秋說:


    “待兩者組裝完畢,這機關獸,老子就算做好了。


    這玩意不知疲憊,跋山涉水。


    日行百裏,不在話下。


    想要它跑得更快,那就得你這貨再想辦法了。”


    “那我就替搬山謝謝你了。”


    沈秋回了一句。


    他撫摸著眼前這怪異的器物。


    幾息之後,他說:


    “待我去封信,讓搬山往廣西來。


    到時,剛好把仇寨主的遺體,也一起帶走。


    既然說到這裏了,我就得多問一句。


    那龍虎君的仙人寶軀,關係到蓬萊大事。


    由不得沈某不上心。


    我此來青陽山,也是為這件事。


    你和桐棠巫女,可想好該如何處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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