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神風阻擋著海路,讓中原之地,與外界隔開。


    這等現象,是在二十多年前出現的,但毫無疑問,神風之外,仍有國度,也有生靈。


    這一點,張莫邪已經明確告訴過沈秋了。


    他曾穿越過西域沙漠的神風,也是在神風之外,尋得那隻橘貓妖獸。


    這萬妖之母倒是脾氣溫和些,隻是它產下的妖崽子,已將沙漠之外吃成了一片廢土。


    這個消息,知道的人就少很多了。


    在數年前,沈秋就從倭人那裏知道,神風已有消散的痕跡。


    三韓之地的流亡倭人,便是趁著海峽神風減弱的機會,才登陸三韓的。


    按照蓬萊人的說法,神風消散,就在這一兩年中。


    曾經的北國國師高興,任通巫教主,也是仙門傳承,他也從秘傳之術溝通天地,預料到神風消散的征兆。


    這才和那些登陸三韓的倭人,達成了共擊南朝的協議。


    原本按照他們的盟約。


    待南國國滅後,便要劃出沿海之地,給這些倭人使用。


    三韓大地上清苦的很,哪裏比得上天朝上國物產豐富?


    不過現在,由張楚和這些倭人商談,條件就苛刻的很了。


    什麽劃地而治,想都不要想,最多分出一些島嶼,交給倭人。


    張楚這人,陰鴆謀算,心如鐵石,但他也從小跟著張莫邪一起長大。


    對於這些域外蠻夷,那是一點好感都沒有,他所想象的未來天下,乃是國泰民安。


    沒有什麽江湖武林的動亂,連武林江湖都不會有,自然也不存正邪之分。


    在他所有的計劃裏,根本就沒有這些倭人的位置。


    而現在,以魔兵和北軍聯合的軍力,這些盤踞在三韓的倭人也沒辦法提出反駁。


    他們若是敢說個不字?這大軍出遼東?再混以張楚糾結的魔教殘餘高手襲擊。


    那剛建國不到十五年的龍馬國,可就要再被趕下海去了。


    想想也是?若是這些倭人真有實力?為什麽不在他們故土東瀛裂土封王?


    還要跑去三韓之地,偷偷摸摸建個小國?


    定是他們實力不足?或者幹脆來源成疑。


    本就在東瀛故土無法立足,這才逃亡出來的。


    高興對他們的實力?估算很準確?隻是讓他們打前鋒,擾亂南國布防。


    真正攻滅南國的重任,還是得由北軍親自來做。


    換句話說。


    炮灰罷了。


    至於東瀛國中,目前是個什麽情況?張楚壓根沒問?他心裏有定數。


    對於東瀛現狀的了解,也不比眼前這使節更差。


    “中原之外,也有西域諸國,繁華的很。


    或者是阿瑜陀耶那等國度,生靈眾多?土地肥沃,最適合建國。”


    張楚笑眯眯的。對眼前跪坐的使節說:


    “請轉告龍馬國主?若能畢其功於一役,爾等便有大功。


    隻要中原天下一統?我必上書國主,劃出那等豐腴之地?交給爾等管理。


    如今龍馬國已是我國朝附庸?便要用心做事了?切不可再如之前那般。


    心中糊塗,做了錯事,那可就再無轉圜之機。”


    使者連連點頭,很是恭敬,帶著張楚蓋上國印的文書,離了廳堂。


    廳中血漬,也已被仆從清掃幹淨,開窗通風,使血腥味散去一些。


    待那使者離開之後,端坐於張楚對麵,一直一言不發的“高興”,突然說道:


    “何必如此麻煩?”


    “嗯?”


    張楚發出疑惑的鼻音。


    後者攤開雙手。


    說道:


    “本君明明已許諾你,隻要你帶北國歸順我蓬萊,待神風散去,便有倭國百萬生靈,渡海而來。


    你北國不需一兵一卒,便能坐看南國國滅,到時候你張楚國師,再統率大軍,前去收拾亂局。


    解天下之危於山河倒懸。


    不僅能輕鬆坐擁天下,還能入我仙山,修走仙道,以後人間靈域降下,斷離生死,求得大自由。


    豈不美哉?”


    “仙君說的是。”


    張楚整理著桌前的文墨,他說:


    “隻要彎個腰,磕個頭,便能得潑天好事,倒真是讓張某心神搖曳。


    而張某和那沈秋雖有解不開的仇怨,我兩人中必有一死。


    但我和他之間,其實也有些共同點的。”


    他長籲短歎的伸出手來,拍了拍自己的膝蓋,對眼前“高興”說:


    “我和他一樣,腿腳有毛病,實在是跪不下去呀。


    仙君想來也能理解。


    我那父親可是個不好說話的人,若他見到他兒子向人跪拜,再認出個野爹來。


    怕是要當場抽刀,滅了不肖子孫,再者說了。”


    張楚輕笑一聲,他伸出手,撐著下巴。


    用一種玩味的目光。


    看著眼前占據了高興殘屍的紅塵仙君。


    他說:


    “仙君與我相處也有段時間了,想來仙君對我張某應也有些了解。


    在仙君眼中,張某,真的是那,甘願做第二的人嗎?


    其實吧,我兩家要合作,倒也行。


    不如仙君也學那倭人使者,先給我磕個頭,表達一下誠意如何?”


    這話一說,廳堂內的氣氛,驟然一變。


    那高興殘屍中的神魂雖不多話,但也有股凜然之氣升騰。


    顯然,他不願意。


    他不能願意。


    真敢這麽做了,蓬萊,他也就不用回去了。


    曾為仙人,向一個凡俗之輩俯首跪拜,這種事,隻是想一想,都會讓紅塵君心神憤怒。


    好似想到惡心之事。


    他確實不如東靈仙君那麽執拗,也懂得變通。


    但不代表著,他就沒有底線。


    “你讓本君助你安定北國,助你收攏通巫教徒,又讓本君助你與倭人定下盟約。”


    紅塵君冷聲說:


    “當日在金陵一夜,你放本君一馬。


    本君至今日,也用心助你。


    三件事情既已成,你這凡人心思也定下來,今日對本君吐露心聲,不願與我蓬萊為伍。


    本君不勉強你。


    留在此地也再無用處,本君這就走了。”


    說完,他站起身來,就要離開。


    但走出幾步,卻又聽到張楚在身後說:


    “仙君莫急,還有最後一事,需要仙君幫忙。


    如今我與小國主算是君臣之交,想要借北國之力,攻伐天下,便要安穩國主之心。


    不求他援助,隻求他不給張某拖後腿。


    便要向仙君借一物,來與國主定下約定,使他心思安定,也讓我與他之間的信任,更進一步。”


    “嗬嗬”


    紅塵君轉過頭來。


    他那黑色的眼眸裏光暈內斂,發出兩聲冷笑,手捏劍訣。


    輕聲問到:


    “那張楚國師,欲從本君這裏,借何物啊?”


    “當然是,那件一開始,就不屬於仙君的東西咯。”


    張楚也站起身來。


    手中無刀,卻以手指合攏。


    一縷落葉般的刀氣相生,卷的整個廳堂門窗搖曳。


    他看著眼前紅塵君,異色雙瞳,也變得陰冷下來。


    他說:


    “仙君這等老鬼,還是消散於天地,才能讓張某放心些。


    說來慚愧,若不是年少輕狂時,做了些不該做的事,此時張某怕和那沈秋,也算是同道了。


    他那人。


    張某很佩服。


    尤其是在鍾山之後。


    張某深覺這天下之中,唯有他才是張某的知己。


    今日,就當幫他沈秋一個忙。”


    張楚一腳踹翻眼前書桌,讓那文墨紙筆散落一地。


    他邁步向前,銳利刀氣掃過身旁,將案幾一分為二。


    周圍之物,皆被一斬而斷。


    “太行山中,沈秋滅了東靈老鬼,讓張某擊節稱讚。


    今日,便效仿於他,也將你這紅塵老鬼,斬殺於此!”


    “唔,刀意。”


    紅塵君看著眼前張楚,他眼中閃過一絲光。


    說:


    “你們是這麽稱呼它的,對吧?


    意境之妙,超脫於凡俗技藝之上,肉眼不見,卻能讓人脫胎換骨。


    難怪張國師如此有信心,要把本君留在這裏。


    但有了刀意又如何?”


    仙君冷笑一聲。


    說:


    “真當所有人都有仙緣傍身,能有斬鬼誅仙之能?


    這人和人啊,終究是不一樣的。


    張楚國師,本君勸你冷靜些。”


    “別裝模作樣了!”


    張楚臉色更冷一分,他說:


    “仙君搶奪這軀體,不管命相根骨,皆與你不符,這些時日,隻靠體內靈氣苦苦支撐。


    本就是殘屍,又被老鬼占據。


    如今張某站在這裏,都能聞到你身上那股腐朽的臭味!就以這等軀體,繞是你有仙君之能又如何?


    張某親眼所見,高興與你等與虎謀皮的下場。


    你還以為,張某會無智到,再和你等不死老鬼攪在一起?


    張某可從來都沒信過你!


    那一夜放你一馬,就已注定有今日之事。


    有價值的東西,就得好好利用。


    我父教我的東西,我記得很牢呢。


    可惜,仙君的用處,也就這麽多了,還不如沈秋那等凡人的用處更多些。


    真是遺憾。


    至於這榨幹了價值的玩意,還留著作甚?


    仙君啊,聞到你身上的臭味,張某就想吐呢。


    今日,便由我這凡夫俗子,送仙君體麵吧!”


    “砰”


    廳堂正門,在血色刀氣衝擊中破碎開來。


    憂無命提刀上前,沉默著擋在廳堂入口。


    手中卻邪已是紅光四溢。


    魔刀嗡鳴不休,顯然是已生血海殺意。


    在憂無命身後,在這皇家別院的庭院之中。


    那些追隨者高興教主而來的通巫教高層精銳們,已被四麵八方湧來的魔兵,團團圍困。


    而在台階之外,小國主手握短劍,眼中盡是激動。


    程瘋子手持戰戟,護在國主身前,阿德則拽著耶律潔男往身後去。


    但他並不挪動腳步。


    小國主今日,就要站在這裏。


    他要親眼看著,自己心中最大的夢魘,這死而複生的高興老賊,被張楚挫骨揚灰!


    紅塵君則臉色陰冷。


    他的底細被看穿了。


    確實,高興這具殘屍,已從內部腐朽。


    今日要搏命一鬥,怕是連三分力道都用不出來。


    這張楚小兒,眼力倒是好得很。


    但那又如何?


    神魂已成。


    沒了軀體,又不是不能再活!


    “轟”


    這個念頭剛剛閃過,紅塵君就見眼前張楚,笑眯眯的伸出右手。


    五指緊扣間。


    一團金色烈火,自手心升騰起來。


    這讓紅塵君麵色大變。


    千年聖火!


    這張楚,居然沒有全用,還留了一縷。


    這一縷,今日要做何用,在眼前這情況下,已經無需多問了。


    “忤逆!”


    紅塵君怒吼一聲,手中指劍升騰。


    紅塵劍術施展開來。


    一時間,整個廳堂中都蕩起別樣光暈,但可惜,光暈還未聚散開,就被灼熱火焰迎麵擊破。


    萬物燃燒。


    熊熊燃燒。


    今日這殺局,已是必死無疑。


    戰鬥比想象中,結束的快很多。


    紅塵君的軀體已腐朽不堪。


    在張楚這借聖火之力,邁入半步天榜的高手,和手持魔刀的憂無命對攻之下。


    隻是三四十息,就被抽幹血液,化作枯骨。


    神念欲遁逃而出。


    但迎麵落下的金色火苗,卻將這骸骨連同其內神魂,一起點燃。


    在那似千萬鬼哭的哀嚎聲中,整座燃燒的廳堂轟然倒塌。


    似是象征著,北國那個風雨飄搖,黯淡無光的時代,就此,徹底被埋葬。


    幾息之後,張楚抖了抖身上的火苗,將其拍滅,手持一個被燒的再無血肉的黑色顱骨,自廢墟中大步走出。


    他來到激動的全身顫抖的小國主身前,蹲下身來,帶著笑容,伸手摸了摸耶律潔男的臉蛋。


    在那上麵留下一道黑灰,又將手中發燙的顱骨,塞進小國主手心。


    他伸手在手掌上輕劃一道。


    有鮮血流於手心,又將手伸向前方。


    對小國主說:


    “從今往後,軍國大事,我來做主。國朝內政,民生百態,由你來定。


    咱們互不幹擾,待天下一統,武道破滅,使我父心願得償。


    我便將至尊權柄,全交予你手。願意嗎?”


    小國主抱著那個髒兮兮的顱骨。


    他看著眼前帶血的手掌,知曉這是北國習俗,隻有部落結盟時才會使用。


    以血相融。


    天地共鑒。


    國師有心了。


    耶律潔男看了看手中顱骨,掛著黑灰的臉頰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用手中短劍,在手掌上劃出傷口。


    伸出帶血手來,在這倒塌的,還在燃燒得別院廢墟前。


    在高興那黑洞洞的顱骨的注視中。


    一大一小兩隻手。


    在血光相融中,緊緊握在一起。


    契約定下。


    此乃血盟,不可違背。


    與此同時。


    另一邊,西山之下,駐守別院,護衛國主的軍帳大營裏。


    一個正在休息的年輕士兵,突然翻了個身。


    雙眼在下一瞬睜開來。


    黑色的眼眸。


    熟悉至極。


    “咳、咳,若本君不是修這化身千萬的紅塵仙術。


    今日還真要被你等挫骨揚灰了。


    真疼啊,就和千年前被烈火君灼燒一般疼。”


    “嗬嗬”


    這士兵重新閉上眼睛,就如入睡一般。


    他輕聲說:


    “張楚,沈秋,爾等這些忤逆凡人。


    笑吧。


    得意的笑吧。


    本君如今得脫自由,諸般行動也得以鋪開。


    就在這血殺衝天的幽燕齊魯地。


    今日之辱。


    他日,必十倍,百倍,千倍還之!”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左道江湖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驛路羈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驛路羈旅並收藏左道江湖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