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低沉的戰鼓聲,引動不詳之音,在營地中回蕩,是再次開戰的信號。


    正坐在一處箱子上,沉默的吃著東西的李報國,聽聞鼓聲響動,便將手中肉幹,囫圇著塞入嘴裏,咀嚼幾下,抓起手邊血跡斑斑的鐵槍,站起身來。


    起身那一瞬,他感覺有點眩暈,高大的身體搖晃了幾下,又重新站穩。


    “神武術用的太多了。”


    李報國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脖頸,在心中說了句。


    這由沈秋傳下的武道秘術,在靈氣所存之地,確實可以讓武者得到一分應對英靈的狂戰之力,但它的副作用也相當明顯。


    凡人之軀,難以承受靈氣加身的重壓,即便隻是混在真氣中用於爆發,短時間內,多次使用,也會讓體魄極度疲勞。


    李報國向四周掃了一眼,不遠處的玉皇宮眾道長,也是一個個閉目調息,已是筋疲力竭。


    天策驍將抬起頭,天際依然陰雲密布,濃重的黑雲遮擋著陽光,從初戰眾鬼,護住大營安危,到現在,過去了多久?


    幾個時辰?


    還是已鏖戰了一夜?


    在頭頂很是壓抑的暗光照耀下,時間的流動似乎變成了一個很模糊的東西。


    他們已打退了眾鬼的三次奔襲。


    眼下,是第四次了。


    營地中有士卒在奔跑,李報國走出這處休息的地方,眼見衝和道長和幾位玄門道士,正在向士卒分發符紙和符水。


    有這些東西承接靈力,化作簡易道術加持士卒,便能使之傷害到鬼物。


    可惜玉皇宮玄門重修道術,時日尚短,很多道術材料,在如今這時代早已不存,隻能做出這些最基礎的道術符籙。


    若是能有更多更厲害的道術加持,這一戰想來也不會這麽艱難。


    “累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李報國身後響起。


    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個遞到他身邊的小酒壺,很精致的瓷瓶,還有黑絨布做的外襯,散發著一股酒香。


    “喝點吧,一會還要廝殺,不要多飲。”


    那人又叮囑了句。


    李報國搖了搖頭,說:


    “我不知威侯如何治軍,但我天策軍凡戰時,自大將軍之下,眾人皆不得飲滴酒,違令者斬之。”


    “嘁,毛還沒長齊,就給老夫說大道理?”


    同樣身穿盔甲的威侯,不屑的哼了一聲,見李報國不接,便將瓷瓶拿回,自己往嘴裏灌了一口,他抹了抹嘴巴,看著營地外。


    昏暗天光下,遠方有一層似潮水湧動的黑影。


    “它們的數量越發多了。”


    趙廉將酒壺放在貼身的口袋裏,從親兵手中接過頭盔,扣在頭上,又拿過自己的長柄大刀,拄在手中,他看著營地外,遍布一層的怪異屍骸,說:


    “那無命小兒力戰三場,隨我等斬殺萬鬼,血海之力著實威猛,但卻也已是強弩之末,那娃兒手裏的刀有古怪,方才戰完時,老夫觀之,已有失控之兆。


    此戰,他怕不能再上陣了。”


    “有他沒他都一樣。”


    李報國也將自己的紅色戰盔扣在頭上,他擺了擺手中長槍,說:


    “我等既來此處,便要效死力戰,能退那些靈異鬼物三次,便能退它們第四次。”


    威侯沉默了幾息,他說:


    “老夫已送去軍令,平原駐紮的兩萬邊軍精銳,正星夜趕來,此時前鋒剛過黃河,還得最少半日,才能到達此地。


    但鬼卒達七萬餘眾,雖被我等殺退,後方卻源源不斷,還有兩萬倭人本部精銳,也已到達戰場,這一戰,凶險的很。”


    “這不都是托了威侯的福嗎?”


    李報國對於南國軍人,沒什麽好感,他帶著幾絲譏諷,說:


    “明知道百戰軍不是什麽好東西,還非要帶他們駐紮於齊魯,威侯想要走捷徑,為你趙家王朝續命,但卻引來了今日之禍。


    我父親說的果然不錯,威侯乃是出色的軍將,卻缺乏眼界。”


    “聽他李守國胡說八道!”


    趙廉罵了一句。


    但隨即,老頭的情緒,就低落下來。


    他說:


    “對,這都是老夫的錯,一念之差,釀成此等潑天大禍,老夫萬死都不足以彌補...你,帶著你的兵撤下去吧。”


    “嗯?”


    李報國愕然回頭,看著趙廉,他說:


    “你瘋了?沒了我天策軍策應分割戰場,就你大營中這疲敝之師,怕鬼眾一衝,就要全軍覆沒。”


    “嗬嗬,李家小兒,你莫要小看老夫。”


    趙廉撇著眼睛,對李報國說:


    “論起戰陣廝殺,你這小兒,給老夫提鞋都不配,老夫方才說了,老夫造的孽,老夫親手償還,待老夫戰死於此前,不會使鬼眾踏此雷池一步!


    你帶著你的兵,還有那些武者道士,退回濟南城去,在那裏修養,以待各方援軍,老夫會替你們爭取時間。


    還有那範青青,帶她離開這凶險之地!”


    威侯摸了摸胡須,他看著在營地前重新集結的天策騎兵,眯起眼睛,說:


    “李家小兒,你老實告訴我,你此次帶來的這兩千騎兵,是不是大楚皇室的禁軍,搖光衛?”


    “不是!”


    李報國矢口否認,他說:


    “這是我在洛陽練出的新兵。”


    “狗屁!就你,能練出這等強軍?”


    趙廉冷笑一聲,說:


    “真當老夫眼睛是瞎的?


    你別忘了,老夫也曾是大楚將軍,我可也知搖光衛的戰法,當年臨安禁宮失火後,搖光衛便解散了。


    沒成想,李守國那老狗,居然暗中重建了這等軍伍。”


    他停了停,壓低聲音,問到:


    “範青青,可是大楚皇室後裔?”


    李報國沒回答。


    但沉默,也是回答。


    “嗬嗬,唉,難怪李守國那剛硬了一輩子的老貨,願意卑躬屈膝,和我趙家人虛與委蛇二十多年,竭盡全力,也要保存住天策軍的獨立。


    原來如此。


    他果然一直是大楚的忠臣,老夫與他爭鋒一生,到頭來,卻做了叛逆賊子,真是諷刺。”


    趙廉喟然長歎一句。


    見李報國要出營上陣,他上前一步,抓住李報國的手腕,沉聲說:


    “這一戰她也打了,麵對凶狠鬼卒,親自上陣,不退一步,三戰三勝,已足以傳揚威名。現在她該走了。


    貴人之血,何其高貴,不該流於此地!你既身為大楚忠臣,便帶你家主君離開險境!”


    “威侯說笑了。”


    李報國臉色不變,他伸手撥開威侯的手,說:


    “我家主君,不會離開,她與我等來此地,為的是庇護齊魯千萬子民,身為王者,豈能坐視人民受劫掠之苦?


    我等前來,不是為了傳揚什麽威名!


    我等來此,就是為了驅逐鬼蜮,是為勝而來!莫說我家主君不會走,隨她而來的所有人,都不會後退一步。


    我等能贏!”


    李報國看向前方,數不清的鬼卒們已化作黑潮,於陰風狂嘯中,發出淒厲尖叫,如嘈雜滅世的滾滾濁流,再度往大營這方襲來。


    “我等也必須贏!”


    天策驍將不再理會身後威侯,他前行幾步,翻身上馬,手中長槍舉起,千餘騎兵快速變陣,飛快的組成衝陣陣型。


    在大營前列,鬼書生身穿盔甲,正在大聲指揮。


    剿匪軍各部也以於營前百丈列陣。


    士兵們很疲憊,心中也盡是恐懼,畢竟是和鬼物作戰,比什麽綠林好漢可怕多了。


    但越是如此,他們抵抗的決心就越發堅定。


    眼前這支鬼軍,是不會接納降服的,它們隻會淹沒一切,將眾數生靈,化作它們的一員,若不想死,不想化身鬼物,就隻有一個選擇。


    “打敗它們!殺光它們!”


    吳世峰沙啞的喊聲,在戰陣前回蕩,鬼書生手握一把大刀,站在眾人之中,大喊到:


    “這就是我等唯一的活路!眾將士勿做他想,唯竭力死戰!”


    無人回應。


    大家都很累了,但人人握緊手中刀槍,一股不必用語言明說的同仇敵愾,在昏暗天光照耀下,於大地溢灑開來。


    “我已殺了一百七十多個鬼武。”


    在剿匪軍側翼,帶著拳套的張小虎,大馬金刀的坐在一塊染血大石上,身後是一眾黑衣拳師,都是河洛幫精銳。


    他盯著前方翻滾而來的鬼物,對不遠處的兄弟喊到:


    “小勝,你莫要輸給我了,麵子上可掛不住。”


    “呸。”


    易勝用破爛的衣袖,擦拭著自己的毒龍長劍,他也被眾人簇擁,麵對張小虎的挑釁,他高聲回應到:


    “眾兄弟,告訴那張小虎,本長老殺了多少?”


    “兩百!兩百!”


    “屁!勝長老已殺了三百有餘。”


    一眾黑衣拳師亂聲回應,這些河洛猛士似是繼承了是非寨那種視生死於無物的豪氣,眼前這竭力一戰,他們心中並無怯懦。


    氣勢這種東西,說不清,道不明。


    但它就如野火,一旦出現,就沒那麽容易被熄滅了。


    “有時候真是羨慕他們。”


    戰陣另一側,提著劍的玉皇宮大弟子蕭靈素,一邊吃著漿果,一邊對身邊師弟師妹們說:


    “咱們玉皇宮什麽都好,就是清規戒律太多,偶爾也覺得不得自由些。”


    “但咱們比河洛幫人更厲害。”


    一名身材高大的師弟不服氣的說:


    “光是師兄今日勇戰三場,誅滅鬼物就已不下五百,待今日之戰落幕,師兄這‘鬼絕’之名,也必然會傳遍天下。


    什麽陸歸藏,什麽東方策,那都是打殺惡人得來的名頭,哪有師兄斬鬼誅邪來的厲害?”


    “哈哈,師弟就是會說話,我喜歡聽。”


    蕭靈素哈哈一笑,這五短身材的大弟子丟出手中果核,爆鳴聲中,混著靈氣,將一頭鬼鬼祟祟摸過來的鬼物打滅當場。


    他怡然自得的說:


    “馬上就要開戰了,師弟不妨再多說些好聽的話,也讓我等玉皇宮武者心潮澎湃些,再生氣力,去屠滅妖魔,護的天下眾生。”


    “哈哈哈哈”


    這話引得一眾玉皇宮武者哈哈大笑,戰前緊張,心頭陰霾,也被驅散一空。


    眼前,滾滾而來的鬼卒各個猙獰殘暴,身纏陰風,直衝雲霄,引得天際黑雲也被攪得風起雲湧,騎著馬的倭人武士們,居中帶領,就如黃泉鬼兵,席卷而來。


    而它們麵對的,是一支如鋒矢攻來的紅甲騎兵。


    沒人喊,沒人說話,隻是沉默的衝陣,猶若一塊沉默的,打向潮水的頑石。


    堅不可摧!


    “殺!”


    李報國手握長槍,神武激發,使槍刃上帶起數丈槍芒,橫掃於前,打滅諸般鬼物,低沉的殺聲若雷霆翻滾。


    他第一個殺入眼前黑色的潮水。


    隨後就是數以千計的紅甲騎兵,合身撞上,那翻騰的,淹沒一切的黑潮,似是撞在了堤壩之上,被死死擋住,不但不得寸進,反而被猛士衝陣,如尖刀般撕開。


    後方河洛猛士,也隨著張小虎和易勝,如勇虎出籠,於側翼猛砸在鬼卒之上。


    呸!


    老子們連勇武活人都不怕,還怕你們一群死人?


    “該咱們上了。”


    眼見前方接敵,作為中陣的剿匪軍也啟動衝鋒,蕭靈素一幹江湖大俠,也活動著身體站起身來,神武術激發開。


    地麵破碎間,這些玉皇宮武者,一個個身纏罡風,於原地掠起,如流星砸下,帶著呼嘯狂風,砸入鬼卒陣中。


    他們不會輸的,最少在今日,不會!


    “轟”


    前線鏖戰剛起,便有異象徒生。


    大營後方,傳來一聲爆鳴,引得正帶軍前行的鬼書生於戰馬上驟然回頭,下一瞬,他便看到,本以玄門道術,結六丁六甲陣,護住大營,阻攔鬼物的淡薄光暈。


    如風中燭火,快速熄滅。


    “不好!”


    鬼書生麵具下臉色劇變。


    鬼眾繞後襲營,若大營被占,經過三場苦戰才積累起的士氣,必然崩潰。


    一旦軍心喪失,則此戰危矣。


    “小鐵!”


    他扭頭對身側起戰馬黑王,正欲搏殺的小鐵高聲喊到:


    “營中生變,速去!”


    小鐵也知局勢凶險,他立刻調轉機關戰馬,往營中疾行,待戰馬走出一步,卻又被吳世峰喚住。


    “若救不得,便保全自身,帶範青青等人離開。”


    鬼書生低聲叮囑了句。


    “不必。”


    黑甲劍士提著巨闕,獨自一人,衝向營地,他語氣低沉的說:


    “大哥還沒來,我們還沒輸。”


    “勿想其他,死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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