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營殘城已有末日之兆。


    天際之上,天榜紫薇,神武沈秋聯手對敵,攪動風雲,而紅塵仙君使妙法,以一敵二,不落下風,三人所在,有靈氣卷動,如通天風暴,尋常人靠近不得。


    那似已是凡俗武藝之巔,看得人心神向往。


    若能細細品來,或許還能領悟個一招半式的絕學。


    但此時殘城中,卻沒有哪個人,有那個心情,去觀賞這世間罕見的仙術與武藝的對決。


    大家都很忙。


    就若利劍懸於頭頂般的忙。


    萬靈陣就在殘城地下,越是靠近城中心,陣法對於真氣的攫取越是狂暴,在這樣的攫取中,還要頂住護衛陣法的倭國鬼武與陰陽師的襲擊。


    這樣一個送死般的任務,隻有真正的高手才能承擔。


    而一行前來破陣的人員裏,武藝最差的,都是李義堅這樣的地榜前列,如花青,劉卓然,張嵐,小鐵這般,其武藝都已非地榜所能描述。


    但饒是如此,依然凶險非常。


    倭國大和尚們和涅槃僧眾,於緋紅的鬼道禦守陣法前,聚於一處,欲以佛家神妙,喚引明王之力,破去鬼道秘法。


    其他人則護在這僧眾周圍,頂著倭國鬼武們如瘋了一樣的自殺式襲擊。


    花青禦使七把青月飛劍,使劍刃飛舞,如割草無雙,還有劉卓然手中的淩虛千刃,每一次揮動,都會帶走鮮活生命。


    黑甲劍士仇搬山,身纏烈火,一人如城牆般擋在前方,巨刃連連橫掃,擋者睥睨。


    李義堅更是砍人砍得手都酸了。


    但眼前各色鬼武,還有式神妖魔,卻依然如潮水匯聚,不見絲毫減弱,雙方都使出了吃奶的勁,就如一場生死角抵,已到分勝負的時刻。


    所有人都在狂戰。


    或許不如沈秋,黃無慘那麽威風神異,但眼前這方戰場裏,卻當真沒有弱者。


    “放開吃!”


    張嵐騎在白靈兒頭上,手中黑扇左右揮動,使各色毒煙充斥四方星咒前後,將那些要護在星咒前的倭人毒倒在地。


    他身下妖貓更是不再受拘束,雙尾橫掃,如威猛白虎,在人群中左右縱橫,血盆大口張開,不管不顧的吞噬妖邪。


    眼中兩輪赤紅勾玉,更是凶光滿溢,妖氣衝天。


    那些被召喚出的式神妖鬼,麵對這真正的邪物,一個個兩股戰戰,甚至不敢上前廝殺,隻能往其他人禦守之地衝殺,鬧得張嵐這邊的戰況,反而是最輕鬆的。


    惜花公子還有心情掃視戰場。


    見小鐵那邊戰況危急,他便留白靈兒於此繼續攻伐,自己閃身掠入人群,搖擺黑扇,引來煙毒陣陣,使所到之處,人鬼懼亡。


    “山鬼不是說他也要來嗎?怎麽這會還不見人?是娶了媳婦,腿軟了不成?”


    張嵐殺到小鐵身側,手持黑扇向前打出一記勁風,鬼影忽閃,分化十數眾人,將小鐵身前,手持鬼金棒,化身半鬼的猙獰倭人打死當場。


    “你莫要胡說。”


    麵對張嵐的詢問,小鐵甕聲甕氣的回答到:


    “山鬼大哥早就來了,他在城門處,那裏有個還有個敵方天榜。”


    “哦,陸文夫啊,那沒事了。”


    張嵐當即了然,也不再多言。


    雖然離得挺遠,看不到,也感知不到,但山鬼那邊的局勢,必然也不比他們這邊更輕鬆,隻看城門處飛舞盤旋的狂風雷鳴,就知道那裏是何等凶險。


    “轟”


    蒼白雷劍化作暴雨侵襲,不再散射,而是以百道雷劍,匯做一處,蕩起耀眼光暈砸下,但這該能破陣摧城的一擊,卻連陸文夫的護身罡氣都沒能打破。


    這城門處本也有鬼武守衛,但此時在眾人惡鬥周圍,卻已密密麻麻的布滿了屍體。


    這些都是貿然闖入這方戰場的倒黴蛋。


    在雷劍轟鳴,承影亂舞的戰場上,他們這等武士,根本不可能活著看到結局。


    劍光嘶鳴,人影閃動。


    神妙非凡的劍禹雲步帶動身體,在方寸間挪移兩次,躲開了山鬼近光速的劍影刺穿,兩名絕世劍客就像是玩閃現遊戲。


    身影時隱時現。


    帶動周身劍流,叮當作響,如打鐵聲亂卷周遭。


    山鬼的劍術。


    已快到世間極致。


    而他手中黑劍,更是天下至銳。


    凡有他參與的對局,根本沒有什麽纏鬥,百招取勝的說法,勝負都在一劍之間。


    眼前這陸歸藏的軀體,加上陸文夫的神魂,可謂強強聯手,卻也被這快劍逼得隻能做禦守,根本無法反擊。


    他也躲不開山鬼出手似光,還有劍影相隨的快劍。


    隻是靠著無上的戰鬥直覺,加以陸家絕學,天下無雙的劍禹雲步堪堪躲閃,就如刀尖跳舞,但凡錯漏一分,就是一劍穿心的下場。


    能以純粹劍術,將一名天榜劍客,壓到如此地步,足見山鬼這半年的休養生息,已讓他的劍道走入至臻。


    他是個純粹的人。


    鍾情於劍。


    不染其他。


    如今雖有紅塵牽絆,但那兒女情長,卻並未讓他拔劍的速度變慢,反而如劍鞘溫養,讓這把絕世之刃,在出鞘時,鋒芒更甚。


    “嗷”


    兩人短兵相接下一瞬,陸文夫以手中劍豎起,置於身前。


    劍意潑灑。


    這天榜劍客,以技法不得求生,也隻能出此下策,用劍意強壓。


    身前三人眼前光影流轉,一輪明月橫生,又有波濤海潮,映出另一輪明月相生,幽靜之間,有龍影破海而出,帶起陣陣龍吟。


    陸家絕學,水龍吟。


    再搭配月明劍意,讓劍客周遭十丈,都化作無生絕地。


    待劍意升起瞬間。


    山鬼身上爆出幾團血光,又在劍影分化裏,跳出三丈劍圍,而陸歸藏身上,也暴起一團血光乍現,自肩膀到腰腹,青衣撕裂,血肉翻轉。


    劍意,確實厲害。


    但山鬼擊破劍意,也不是第一次了。


    在劍意升騰前一瞬,便有快劍落下,斬裂罡風,掃過軀體。


    隻是可惜。


    這一劍偏了幾分,沒能刺穿心竅。


    本該用以進攻的劍意,這一瞬被用作禦守,將難纏山鬼逼退的瞬間,陸文夫手腕一轉,便將以劍光穿刺,將那頭頂纏繞的蒼白雷劍,輕鬆攪滅。


    待玄蛇劍向前挑動。


    劍光分明一絲。


    懸於空中,以化作半鬼的妖姬玉娘心頭大震,強烈的危機感爆發開,寒毛倒豎間,忘川大弟子嬌喝一聲,鬼靈轉動,以雷暴化作風體雲身。


    四麵蕩起的劍氣,於四個方位暴起,交錯過陸玉娘身軀,打入風中。


    隻差一瞬,就能將她絞殺當場。


    在月明劍意所及之處,陸文夫好似無處不在。


    山鬼持劍踏前,便有劍光浮動,阻攔去路。


    “嘩”


    流風吹起,半鬼妖姬化風落於東方身側,手中蒼白雷刀向前格擋,欲擋住父親刺向東方的奪命一劍。


    但那以鬼靈之力塑造的雷刀,被玄蛇劍似無力般輕輕一挑,便整個碎裂開來,眼前劍客手指彈動,銳利劍氣化作繞指柔劍,打在妖姬身上。


    血光漫卷。


    玉娘的半鬼之軀,被洞穿開來。


    劍氣橫掃,速度之快,讓她連轉換風體雲身都做不到,但這一劍卻並未取她性命,隻是將她推下這孤立於數丈溝壑中的絕地殘城。


    “走吧,離開,別回來了!”


    待妖姬墜下城門邊緣,耳中還有父親蒼老聲音的勸說。


    畢竟,不管是陸文夫,還是陸歸藏,都沒有理由,也沒有那個想法,去將僅剩下的親人殺死於此。


    今日若是蓬萊贏,他和他兒子,或許還能苟全。


    若是江湖人贏...


    大錯鑄成,再無幸存之理。


    陸文夫已經是死人一具,自然不怕魂飛魄散,可是自己已失去了連山,便不能再失去歸藏。


    但這份殘酷的溫柔,卻隻是留給陸玉娘的。


    東方策就沒有那麽好運了。


    玄蛇劍鋒在前,距他隻剩三寸。


    東方抬劍在前,有神武之力加持,七截劍術亦有神妙浮現,一節節劍氣若雲霧升騰,層層疊疊,置於身前,將禦守之劍推演到極致。


    但這等劍術,抵禦陸歸藏還行,麵對一個天榜武者,就有些不太夠看。


    玄蛇劍搖擺一絲。


    千萬霞光,於東方眼前綻放,不再是陸家傳承的滄海月明劍,那劍式如滾滾霞光,若水銀泄地,百道劍光,融於一處。


    世間最美的秋水落霞,在這一瞬化作奪命流光。


    這是陸歸藏自己悟出的絕劍。


    這劍式已被補全。


    而這一招劍法的名字,還是東方策為他起的。


    “砰”


    若玻璃破碎的輕響,七截劍式的禦守,在這一瞬盡數破去,東方本該揮劍格擋,他擋得住的!


    陸歸藏在劍術一道前進的時候,他也未曾停下腳步。


    以手中觀滄海古劍的堅韌,以他對秋水落霞劍的了解,他絕對擋得住這一記絕殺。


    但沒有。


    “鐺”


    古樸的長劍墜落在地麵上,發出輕靈聲音。


    東方主動撤劍,腳步向前,以自己胸膛,主動迎上了那秋水一劍,他臉上毫無畏懼,也無淒涼,那雙明亮的眼睛,於眼前持劍而立的陸歸藏對視著。


    就如以往無數次的眼神交匯。


    他知道,陸歸藏還在這具軀體裏。


    所愛之人還在。


    他隻是被困住了。


    他現在,一定很孤獨,一定很害怕,一定在渴望著有人能將他喚醒。


    人人都在唾罵墜於黑暗的懦夫。


    罵他們心誌不堅,罵他們膽小如鼠。


    但人們往往會忘記。


    在黑暗席卷萬物之前,第一個起身與黑暗搏鬥的,永遠是他們口中的“懦夫”。


    “噗”


    血光濺起。


    玄蛇劍鋒利的劍刃,從東方策胸前刺入,於後心刺出,這純陽弟子,甚至沒有運起護身罡氣去抵擋,就那麽任由長劍刺穿軀體。


    隻有他能感覺到。


    本該是精準刺入心竅的劍,在那一瞬偏轉一絲。


    “啪”


    東方策的雙手,扣在了陸歸藏持劍的手腕上,縱使劇痛加身,他也能感覺到,持劍的手,在微微顫抖。


    這種現象,不該出現在一個頂級劍客身上。


    “你還在。”


    東方低聲說:


    “我感覺到了,歸藏,我知道,你還在。”


    “我會救你的。”


    “放開!”


    蒼老的嗬斥聲,隨著手腕搖擺爆發開,真氣鼓蕩,打的東方雙臂哢哢作響,陸文夫持劍的手被抓住了,對於劍客而言,這是致命的失誤!


    他已無法反擊。


    同一瞬,東方策也抬起頭來,嘴角溢血中,他咧出被鮮血侵染的森森白牙,那是一個扭曲的笑容。


    “聒噪!”


    “我和歸藏說話呢,你這老頭,真沒禮貌!”


    “唰”


    雙手緊扣手腕,東方的神魂,在這一瞬,主動脫離軀體,忍著那種輕飄飄的感覺,他就如奪舍一般,舍身撲入眼前劍客體內。


    他來到此處,不是為了殺死那個人。


    而是要喚醒那個人。


    啊。


    這些心中有純粹愛意的基佬們,都是這天下最可怕的一群瘋子!


    永遠,別惹他們。


    神魂衝入識海,東方策也不理會陸文夫於識海中的怒吼,他直奔那若秋水落霞般的識海深處,見陸歸藏被鎖鏈纏繞,困於山石之上。


    披頭散發,滿身傷痕,再無一絲一毫的瀟灑帥氣。


    但無所謂。


    這就是那個人。


    他所摯愛的那個人。


    “啪”


    盯著識海萬劍穿刺,這瘋狂的神魂撲上前去,一巴掌打在陸歸藏的心魂之上。


    “給我,醒過來!”


    “啪”


    又是一耳光落下。


    “噗”


    心劍於識海亮起,如光劍飛劍,穿刺而來,給東方不久前才修成的神魂上,又留下一道傷痕。


    很疼。


    痛的東方魂體顫栗。


    血肉的傷勢還能愈合,但靈魂,靈魂被刺穿後,卻再無義肢可用。


    “醒來啊!”


    東方的手指,撫摸在陸歸藏心魂之上,聲聲泣血。


    在他身後,陸文夫再起劍式。


    他可以允許兒子是個濫情的人,但他不能允許兒子將摯愛,放在另一個男人身上。


    滅了他!


    老頭本就被蓬萊秘法弄得有些神誌不清,這會心頭怒起,下手也再無分寸,那一道劍光橫跨識海,怒斬而來,要將這不知所謂的野男人,斬殺當場。


    “嘩啦”


    風雷聲響,身纏鬼靈的陸玉娘,也以神魂之態,撞入這方識海之中,就那麽張開雙臂,麵無懼色,擋在東方與二哥身前。


    在她身後,與風雷神糾纏不休的陸連山,也幻化做扭曲的軀體,浮於小妹身前。


    好家夥!


    這是一家團聚啊。


    “讓開!”


    陸文夫怒吼著,如狂獅一般。


    眼前一兒一女,卻紋絲不動,東方苦苦呼喚,一記又一記的耳光,打在陸歸藏心魂之上,終於。


    那雙緊閉的眼睛,如睡醒一樣,慢慢張開。


    “卡啦”


    鎖住他心魂的鎖鏈,在下一瞬崩潰,淒慘的雙臂,將眼前虛弱中帶著笑的東方抱在懷中。


    “父親...”


    陸歸藏聲音嘶啞。


    他一手抱著東方,一手虛握,光暈流轉,於識海之上,化作長劍。


    “請恕孩兒不孝,但我不許,你再傷這個男人。”


    “逆子!”


    識海之外,山鬼持劍而立,承影劍鋒,已抵在那呆立當場的陸歸藏後腦勺上,隻需輕輕用力,便能將這地榜第一斬殺當場。


    但山鬼並未這麽做。


    他似乎也能感覺到,眼前這具被東方策和陸玉娘死死抱住的身體裏,正在發生什麽樣的家庭倫理劇。


    “唰”


    承影歸鞘。


    山鬼毫無留戀,轉身離開。


    勝負已分。


    這裏沒他的事了。


    就如李義堅所說,山鬼大哥,也是個溫柔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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