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靈兒奔跑時,非常溫柔。


    哪怕這個妖物外表猙獰,如凶惡白虎,但它看著四肢著地,卻是禦風而行,隻要有靈氣支撐,白靈兒就可以在極端的時間內,饒天下一圈。


    用飛鳥的說法,就是白靈兒這妖怪,有騶吾之姿。


    不過比起真正的神獸騶吾,白靈兒還差得遠,畢竟隻是幼生期的妖怪,而且按照父親的說法,它並不是真正的妖怪。


    隻是看著像妖怪罷了,不能以常理論之,以後長大了,長成什麽樣,都是有可能的。


    就像是張嵐萬分厭惡的萬妖之母,外表也不是一隻肥胖的大橘貓嗎?


    但它現出本相,卻有吞天食地,撕裂空間之能。


    這等神異,可不比傳說中的上古妖獸差了。


    總之,白靈兒是個溫柔的小妖,尤其是對自家鏟屎官的時候,溫柔的有些過分了。


    “嗡”


    鳳凰城外二十裏處,正在禦風而行的白靈兒叫了一聲,突兀的收起神通,化作小貓兒一樣,輕盈的跳到張嵐懷中,發出軟糯的叫聲。


    這代表著,它察覺到了前方有陌生人。


    不能在陌生人眼前現出本相,除非已打定主意要吃掉他們,這是白靈兒和張嵐的約定,它很聽話的。


    “怕是蠱師們在前。”


    張嵐抱著貓,深吸了一口氣,對身邊換回了白衣苗裙,又戴上了各種銀飾的玄魚說:


    “接下來,咱們用走的。”


    “嗯。”


    往日元氣滿滿的玄魚,這會臉上的害怕已有些掩飾不住,她肩膀上蹲著的兩隻毒蟾,也似感覺到了不妙,閉著嘴巴,假裝自己隻是玉雕。


    張嵐伸手挽住玄魚纖腰,在小巫女額頭上吻了吻。


    他溫柔的說:


    “別怕,一切有我。”


    玄魚低著頭,不說話,隻是更抱緊了張嵐。


    她對師父很熟悉,正因為熟悉,才越害怕,她能猜到,這一趟回來,她要麵對什麽樣的場麵,她甚至不敢去想,張嵐會麵對什麽樣的場麵。


    張嵐抱著媳婦,運起逍遙遊身法,如幽影般掠向前方,十裏之路,不到一炷香便走完,果然,在前方道路上,已沾滿了身穿黑衣的蠱師。


    為首的那個,不是黑潮。


    黑潮小姐姐,站在第二排,為首的,是一個拄著怪蟲雕飾手杖,身穿黑袍,帶著銀飾,不怒自威的老奶奶。


    “仰阿莎婆婆。”


    玄魚輕聲喚了句。


    但以往最疼愛她的婆婆,這一瞬臉色依然冷漠,沒有絲毫波動。


    “接小巫女回城。”


    黑蠱蠱師最大最正統的古老家族真正的族長發話,身後十多位氣息晦澀的蠱師齊齊向前踏出一步,張嵐本能握緊黑扇,但卻被玄魚按住手腕。


    小巫女對他搖了搖頭。


    今日在這裏若是動手了,張嵐哥哥怕不可能活著離開苗疆了,就算有沈大哥,就算有他父親,也一樣。


    古往今來,在苗疆的土地上,傷了苗疆的人,還能活著離開的,隻有一個張莫邪。


    這種源於流血的報複,甚至不是巫女能控製的。


    “婆婆,我跟你們回去。”


    玄魚上前一步,雙手放在腹部,低著頭,像是犯了錯的怪女孩一樣,她說:


    “但張嵐哥哥,要見師父,不隻是因為我和他的事,還有事關天下的大事,請你們別難為他。”


    “唉,傻丫頭。”


    站在婆婆身後,和沈秋有過一麵之緣的黑潮小姐姐歎了口氣,帶著憐憫的目光,看著如妹妹一樣的玄魚,她說:


    “與其擔心那臭男人,你還是先擔心自己吧。巫女這次是真生氣了,你都不知道,你惹出了多大的亂子。”


    “過來!”


    黑潮的話還沒說,就被婆婆用嚴厲的眼神瞪了一眼,她頓時不敢再說,老婆婆喚了句,玄魚上前幾步,又被婆婆握住左手,袖子向上一抽。


    下一瞬,仰阿莎婆婆的臉色劇變,她看向張嵐的目光,也變得充滿殺意。


    “你毀了天下巫蠱的傳承!”


    老婆婆低聲說:


    “你父親年輕時都不敢做的事,你竟然做了,嗬嗬,果真是‘英雄出少年’。”


    “嘁。”


    張嵐臉色有些發白,但依然撇了撇嘴,回嗆說:


    “我爹那是不敢做嗎?無非是因為愛我娘,外加一直把巫女當妹妹看,太熟了,下不去手罷了!


    別把你們巫蠱道想的太厲害。


    若是真有那麽厲害,當年也不會任由我父親大搖大擺的,帶著你家巫女,離開苗疆,遠赴西域。”


    眼下已是撕破臉,張嵐那股光棍氣也不再掩飾。


    一席話說得老婆婆麵沉如水,但她卻反駁不得,畢竟,當年張莫邪帶走還是個少女的桐棠巫女的時候,她可是親眼見證的。


    “有膽氣。”


    老婆婆深吸了一口氣,壓住內心火氣,對張嵐說:


    “可惜,你卻不是你父親。”


    “那又如何?”


    張嵐活動著手指,懷中貓兒也淒厲嘶鳴,他說:


    “惹得本少爺怒起,屠了你鳳凰城大半,也是須臾之間。玄魚,你就跟他們去,他們若敢欺負你,哥哥豁出命去,也會為你出口氣。”


    “嗯。”


    玄魚眼眶紅紅的,最後看了張嵐一眼,抽著鼻子,跟著老婆婆離開,走出幾步,又甩起手指,在她無聲的命令下,五色毒蟾呱呱叫著,撲向了張嵐。


    紅花藍月兩隻蛤蟆,如往日蹲在玄魚肩膀一樣,蹲在了張嵐肩膀上,剩下三隻,跳進了張嵐寬大的袖子裏。


    這是玄魚留給張嵐保命用的。


    “跟我走吧。”


    目送著玄魚被黑蠱蠱師帶離此處,留在原地的黑潮小姐姐束著雙手,沒好氣的對張嵐說:


    “我知道玄魚從小就和你青梅竹馬,但上次明明還專門叮囑過那沈秋的,為什麽他就沒攔住?”


    “不怪他。”


    張嵐哈哈一笑,努力的放鬆心情,對黑潮開玩笑說:


    “那一夜,他也很忙,同時對付妖女和女俠,他也累得很...男人嘛,總要互相理解的。”


    “你還真是口無遮攔。”


    黑潮再怎麽見識多,也是個未出閣的大姑娘,聽到張嵐這等葷話,頓時臉頰一紅,凶巴巴的對張嵐說:


    “走,巫女等著你呢,還有,你哥哥也在那。”


    “早猜到了。”


    張嵐抱著貓兒,跟在黑潮身後,往鳳凰城飛掠而去,一邊提縱,一邊說:


    “他若是不來,那才是見鬼了。”


    “你哥哥快死了。”


    在前方引路的黑潮又說了句:


    “你知道嗎?”


    “同樣猜到了。”


    張嵐歎了口氣,摸了摸袖子,說:


    “這次,也是來救他的。”


    另一邊,玄魚乖乖的跟在老婆婆身後,往鳳凰城走,仰阿莎婆婆心中有怒火,一邊走,一邊說玄魚不懂事,惹得巫女生氣,還不把古老的傳統當回事。


    說著說著,玄魚突然反駁到:


    “婆婆你也別說我,你當年,不也是跟著馮叔偷跑的嗎?還跟著情郎私奔,結果被抓回家族去,差點被打斷腿,我可都知道!


    你那時候都是大姑娘了,馮叔那會也三十多歲了。


    你們說是一見鍾情,但其實也是離經叛道呢,旁人說我倒也罷了,婆婆你可沒資格說我。”


    “你!”


    原本威嚴滿滿的仰阿莎婆婆頓時氣得全身發抖,旁邊一眾黑蠱蠱師們,也繃不住臉,扭過頭去,忍笑忍的艱難。


    雖然這事,大家基本都知道,但礙於族長威嚴,平日裏是沒人敢當眾說的。


    現在卻被玄魚一口叫破,偏偏婆婆這人重傳統,玄魚身份特殊,也不能對她多加嗬斥。


    於是,這段路的後半段,玄魚終於不用忍受婆婆的絮絮叨叨了。


    一顆心兒,都飛到了張嵐哥哥那邊。


    實在是擔心,哥哥若是出了事,自己該怎麽辦啊?


    ---


    “真不愧是哥哥的兒子,本事不大,膽量不小。做下此等惡事,還敢來見我?”


    巫女庭院中,桐棠夫人見張嵐的態度,可比見張楚惡劣多了。


    搖椅也不躺了,太陽也不曬了。


    張嵐剛進門,迎麵就是一把閃著流光的鞭鎖,如千萬蛇影般迎麵而來,還伴隨著冷聲嗬斥,如鎮魂之音,直入腦海。


    哪怕修得神魂,也被這一聲嗬斥,弄的眼前一花。


    鞭鎖在張嵐手中輕輕一擺,黑色寶扇就脫手而出,隻朝著巫女那邊飛去。


    “喵!”


    眼見鏟屎官被欺負,白靈兒倒豎著毛發,淒厲叫了一聲,狂風驟起,白貓撲入空中,一爪子拍開鳳凰索,將黑扇叼在嘴裏,若殘影一樣,欲跳回張嵐懷中。


    但下一瞬,白靈兒就像是失去了身體的控製權,動作僵硬間,整個身體都狼狽的砸在地上,不得有絲毫動作。


    一雙貓眼裏,盡是無法理解的事物,帶來的恐懼。


    大黑天邪蠱...


    不愧是巫女,這一出手,就是天下奇蠱,這等戰略型的玩意,在她手裏,當真就是不要錢一樣。


    “這是個什麽玩意?”


    巫女也有些詫異,待收回鳳凰索後,她眯著眼睛,打量著被張嵐緊緊抓起來,抱在懷裏的小白貓,她語氣愕然的說:


    “若不是方才瞅準了破綻,我還有些製不住它,雖然知道中原頻頻有靈氣災禍,萬物顛覆,但連你們的貓,現在都這麽厲害了嗎?”


    “那可不是貓,姨娘。”


    張楚在一旁背負著雙手,解釋到:


    “那是我這幸運的弟弟,不知道從哪找來的奇異之物,據說是,妖怪。”


    “妖族?”


    巫女搖了搖頭,語氣肯定的說:


    “不可能!


    千年前,妖族全滅了,最後一處萬妖坑,就在十萬大山深處,我去過那裏不下十次,這不是妖物。


    最少不是,我所知曉的那種妖物。”


    “巫女...呃,姨娘。”


    張嵐眼見巫女的怒氣,被白靈兒轉移一些,立刻開口說了句,還很自然的轉換了稱呼。


    雖然桐棠和老爹之間清清白白,但張家哥倆都知道,這個獨特的稱呼,能讓巫女心情好點。


    “我是來賠罪的。”


    外麵說話硬氣,真見了巫女,張嵐立刻從風流公子,轉成了乖巧後輩,低垂著肩膀,一臉諂媚,但巫女卻冷著臉,提著鳳凰索,一言不發。


    美麗眼中的寒光,看的張嵐心頭顫栗。


    他老老實實的說:


    “我和玄魚青梅竹馬,這事姨娘你也知道,反正都是早晚的事,遲早也要來和姨娘提親,讓我與玄魚結為夫妻的...”


    “我有說過,允許你兩交往嗎?”


    夫人一句話,堵死了張嵐接下來要說的,她手指彈動一下,便有千萬蟲鳴,在張嵐耳中回蕩。


    眼前那容顏不老的女人輕聲說:


    “你可知,我苗疆巫蠱道傳承千年,從未有任何一個巫女,在接任前破了身?你可知,你這一夜風流,斷了我徒兒以後的巫蠱研習?


    她終此一生,也不可能再達到蠱術通天的地步!


    這事往小了說,是你毀了我徒兒遠大前程,往大了說,是你斷了我巫蠱道傳承根本!


    張嵐,就算哥哥護著你,你今日若不拿出個說法,也休想走出這院子!”


    “自然是帶來了能讓姨娘消氣的消息。”


    張嵐長出了一口氣,抱著僵硬的貓兒上前一步,正欲開口,卻看到了張楚臉上怪異的笑容。


    “都快死的人了,你笑什麽?”


    張嵐罵了句,張楚則抱著雙臂,聳了聳肩,說:


    “沒什麽,隻是突然想起高興的事了。


    小嵐啊,若你這會要對姨娘說父親的下落,那就別說了,姨娘早就知道了。”


    “呸,真當我和你一樣傻?”


    張嵐語氣譏諷的說:


    “我早就猜到了,今日我帶來的,也不是父親的下落,而是姨娘心中真正想要的東西。”


    他說著話,看向桐棠巫女。


    他輕聲說:


    “姨娘,我知你平日裏對我老爹總是一副向往,但老爹薄情,讓姨娘苦等二十多年,若說姨娘心中無恨無怨,那是不可能的。


    我說句讓姨娘心情不好的話,這女人心,乃是世間最小的東西,姨娘雖然美貌天下無雙,但也是女人,就免不了俗。”


    張嵐站直身體,在張楚古怪的注視中,他對臉色冷漠的桐棠巫女說:


    “姨娘心中有把解不開的鎖,今日,我便帶來了姨娘需要的那把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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