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蓬萊主峰之下,亂戰之中,芥子僧拄著虯龍,已是精疲力竭,但隨著一陣巨響,腳下大地搖晃不休,讓芥子僧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在不斷搖晃中,他重新站穩身體,仰頭朝著四周打量,浮在高空上的仙山浮島,這會就像是被蛛網俘獲,上下搖曳不休。


    不隻是他感覺到了,其他人也感覺到了這股變化。


    “它在減速!”


    被芥子僧抱在懷中的,屬於五九钜子的頭顱,開口說道:


    “同道們定然是毀了這座仙山的某座陣法,讓它不能再向中土飛行,做得好!”


    一個頭顱突然開口說話,這場麵有些驚悚。


    不過考慮到钜子早以天機禁術改造了軀體,除了腦部之外,其他軀幹都都可自由替換,這樣的場麵倒也算不得驚人。


    钜子此行來搏命,隨身帶了三具軀體備用。


    但此時已被盡數毀掉,再無法參與到戰鬥之中,這讓钜子頗為遺憾。


    不過,他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得往那艘蓬萊寶船去,芥子,你可能與我隨行?”


    钜子問了句。


    芥子僧搖了搖頭,他回頭看了一眼戰場,老祖此時正化身白頭紅腳,形似獨角猿猴,身高近二十丈的凶獸朱厭,與諸位天榜纏鬥。


    戰況極其焦灼,他低下頭,對钜子說:


    “我還有一戰之力,要留於此處,阻攔老鬼,钜子另尋他人。”


    “交給我吧。”


    話音剛落,便有倩影落於身旁,手指一揮,钜子的腦袋便被提到手中,桐棠夫人也看了看戰場,說:


    “寶蠱已成,其他蠱蟲,無法再行作用,我留於此處也無用了。我帶著五九往寶船去,你等在此死戰就是。


    帶著這個。”


    夫人一揮手,將三四個瓶瓶罐罐丟給芥子僧,叮囑到:


    “其中乃是斷黃泉蠱,若遇重傷危急,便服下一蠱,可保性命無虞。”


    說完,夫人帶著钜子的腦袋,起步掠下山道,往停靠在山門之外的蓬萊寶船趕去,芥子僧調息數分,將奇蠱放於衣袖,便持著虯龍,再入戰場。


    說是死戰,其實更像是阻攔限製,在場除了沈秋之外,無人再能使用碎靈秘法,聖火雖烈,但也隻能灼燒,自然破不得老祖這武君寶體。


    隻能將他限製於主峰之下,不讓他去幹擾其他方位。


    但,老祖自己,也沒想著要走。


    他的目標一直很明確,就是滑不溜手的沈秋。


    “嗷”


    老祖得龍虎寶體,使變化之術化作凶獸朱厭,這象征戰禍的怪猿有滔天蠻力,全身鬃毛厚重,能擋兵刃殺伐,壘起雙拳,捶落大地,弄出裂穀三分。


    雙拳之上又纏繞血紅戰氣,攻伐之銳,讓一眾武者難以抵抗,而變化之後,寶體靈樞移位,讓沈秋的碎靈攻伐,也似失了準頭。


    在其他人掩護之下,沈秋連連出刀,在老祖寶體之上留下數道傷痕,卻隻破除兩處靈樞,還不足以讓寶體重創。


    這是場拉鋸戰,以凶獸形體,不懼群攻,寶體又精力十足,不知疲憊,反倒是天榜眾人,已有些疲憊不堪。


    最主要的是,看不到獲勝的希望。


    眼前這人,要比東靈,紅塵難纏十倍以上。


    縱使廢去仙術手段,也並非武者們能對付,畢竟是千年前的頂級戰力,能達成如此拖延戰,已是武者們拚盡全力的結果。


    但想要在正麵取勝,幾乎不可能。


    不過沈秋卻並未有遲疑之態,就好似一切盡在掌握之中,打著打著,老祖心中不安,越發升騰,這些武者明知戰而不勝,卻不願後撤。


    要麽就是他們抱定死誌,打算以卵擊石。


    要麽,就是他們另有打算,要把自己拖在這裏,他們所仰仗的取勝之機,或許並不在此處。


    龐大的朱厭獸身揮動雙拳,將襲擾的純陽子和太阿劍逼退,又跳入空中,身形變化,化作三頭六眼六腳,長著三隻翅膀,羽毛鮮豔的怪鳥,禦風而行。


    這玩意叫鵸鵌,同樣是凶獸之屬,速度快若閃電,一瞬便突出戰場。


    雙翼拍打間,在整座仙山之外卷起狂風,硬是推著已經停下的仙山,再向西飛行數裏,在那狂風嘶鳴間,這凶鳥舞動三隻翅膀,又往沈秋這方飛掠而來。


    嘶鳴怪叫刺耳,似乎還震懾心魂,讓一眾武者來援的動作緩慢幾絲。


    而眼見凶鳥掠食而來,三隻鳥喙閃耀寒光,沈秋也不閃不避,吐氣開聲,以登龍步掠入空中,左手曲邪,右手搖光。


    雙刀揮砍,斬鬼刀式破刃而出,帶起碎靈之力,直往那凶鳥脖頸砍去,似是要做拚死一搏。


    然,一人一鳥在交錯之間,老祖的身形突然又變回人形,速度更快幾分,以左臂擋住搖光劈砍,血光濺起,又一處靈樞破去。


    但右拳卻撥開卻邪,正錘在沈秋胸口,猶若雷電爆鳴中,將忘川宗主從天際打入地麵,撞在大地,濺起塵土碎石亂飛。


    老祖這一擊有些魯莽,不太符合他的作戰風格,但冒險也有戰果,在眾人視線之中,老祖手裏,已多了一樣東西。


    劍玉!


    沈秋的劍玉,已被老祖抓在手裏。


    眾人大驚失色,誰都知道,這玩意是武者決勝最必要的手段,黃無慘當即起身,手持太阿,便要去搶回寶玉。


    但還沒等他飛躍而起,就見老祖臉色陰沉。


    五指扣緊間,那本該是世間至硬至韌之物的劍玉,竟被輕鬆捏碎開來。


    “假的!”


    蓬萊老祖麵色陰沉的扭頭看向地麵。


    在那大坑中,灰頭土臉的沈秋正活動著身體,從其中站起身來,他仰起頭的那一刻,布滿灰塵的臉上,神情顯得古怪一些。


    “沈某原以為,以老祖見識,這低級的障眼法必瞞不過太久,早已做好死鬥打算,卻沒成想,這小小伎倆,竟真唬住了你這千年老鬼。


    以我為誘餌,讓老祖你陪著我們,在此玩了這麽久的過家家...”


    這其實也不能怪老祖,劍玉乃是域外奇物。


    沈秋來此之前,專門讓搬山君感知過,這玩意除了他這個劍玉之主外,其他人不管感知多麽敏銳,都無法判定真假。


    老祖稱呼它為“鑰匙”,篤定它能在此界中重開通天之路,讓中斷千年的修行得以繼續,自然在開戰伊始,便要搶奪劍玉到手。


    但若沈秋手中的劍玉是假的,那真正的劍玉,又在何處?


    下一瞬,老祖的目光落在了已被徹底毀棄的蓬萊秘地的木樓廢墟上,這廢墟之下,正是仙山靈陣本體所在。


    “唰”


    他的身影一個挪移,便落在了廢墟之中,但還沒等打破地麵,遁入地下,迎麵便是一道冷光襲來。


    “鐺”


    龍虎寶體還在流血的手臂,與閃耀著血光的卻邪魔刀撞在一起,沈秋擋在通往地下的階梯前方,甩了甩右手虎嘯不休的搖光。


    他說:


    “已到此時,可不能讓你下去了。”


    這一瞬,局勢轉換。


    窺得勝機,讓其他天榜一個個精神抖擻。


    不用沈秋多說,便使出玩命的勁,複爾攻伐而來,不隻是他們,還有一直藏起來的最後一張牌,也在此時打出。


    “嘩啦”


    亮銀槍飛舞,一直遊離在戰陣之外的李報國也持槍殺入陣中,但那雙眼睛中閃露出的孤傲寒意,卻代表著此時主宰軀體的,並非是天策驍將。


    而是天榜第七,仇不平。


    一起殺入戰場的,還有戴眼罩,揮雙拳的秦虛名,沈秋與老祖對搏兩記,抽身而退時,雙手向外揮動,天機無常哢哢作響,脫離了沈秋雙手,被秦虛名抓在手中。


    下一瞬,神武開天一拳,便帶著熟悉的烈風,轟在了老祖後背之上。


    “任叔,仇寨主,還有諸位,複仇之時已到,放開打!”


    沈秋高喊一聲。


    更多的神魂從地下竄出,各個都是天榜高手,無塵子寄身山鬼,手持承影,月缺劍典揮灑開來,湮滅月光隨著劍刃揮舞,帶起絲絲寒氣。


    陸文夫落入陸歸藏體內,起步便是劍禹雲步,得自蓬萊的觀滄海古劍一記滄海明月,將老祖打向仇不平的拳頭撥到另一側去。


    而芥子僧的軀體中,圓悟老和尚發出一陣長笑,以虯龍怒斬,當頭錘在老祖頭頂,又在下一瞬被老祖打飛出去。


    但隨著金身重複,這一拳卻並未傷及本體。


    幾息之後,更多的人衝入戰場。


    他們一個個麵色陌生。


    但主宰這些軀體的,卻都是沈秋的一個個“老熟人”。


    “本座恨!恨死你們蓬萊!吃本座一拳!”


    受邀而來的通巫教薩滿長老,承載著高興神魂,一身朔雪玄功推到極致,起手就是一記冰封千裏,打在老祖腳下。


    回來了。


    那些已經死去的,本該消散於天地之間,但依然有怨念,不願安息的魂靈們,都回來了。


    他們聚在這一處,打一場不能贏的戰鬥,以自己重生之戰,為這一戰,在另一處的勝利,攫取到更多時間,贏得更多機會。


    老祖恨得牙癢癢,再次化身凶獸,狂戰不休。


    但這些前赴後繼的武者們,就像是朝著大象開戰的螞蟻,一個個如牛皮糖一樣,怎麽打都打不死。


    該死啊!


    這些忤逆,該死!


    ---


    “快去!”


    戰場下方數百丈下,仙山最核心處,靠近萬靈本陣的通道中,張嵐手持黑扇,玩命的灑出毒煙。


    在他身後,大胡子楊複也手持雙刀,修羅刀意毫不留手。


    而陸玉娘化身鬼武,編織出雷電風刃的陣線,將那些從通道四麵八方衝來的東瀛和蓬萊人擋在線外。


    在他們身後,在全速運轉的萬靈陣中,林慧音頂著滿溢靈氣的狂風,艱難的一步一步向陣眼進發。


    她像極了那些在大風暴裏艱難行走的人們。


    整個身體向前傾倒,長衫長發被厚重的靈氣壓得向身後飄蕩,每一步都要鼓盡全力,才能穩住身形。


    隻要有稍稍不甚,迎麵而來的力量,就會把她推出陣去。


    但她不能退。


    身後三人已是拚了命在給她爭取時間,頭頂上方,自己的愛人和江湖同道們,更是頂著可怕的傷亡,將老鬼拖在那裏。


    早在赴約之前,沈秋就以告訴她,這一戰的決勝點,不在沈秋那裏,亦不在天榜那裏,他們太紮眼了,老祖定會對他們嚴加防範。


    而花青和劉卓然他們,每人都有自己的任務。


    決勝之事,便要落在平日不顯山不漏水的慧音女俠身上,她已成所有人的希望,眼前之事,便是她必須做到之事!


    “撕啦”


    林慧音咬著牙,頂著如山般沉重的靈壓,再向前踏足一步,隨著撕裂聲,身上白色劍衣撕裂開來,靈壓化作罡風刮骨,隻是一瞬,便在女俠手臂上拉出數道傷痕。


    深可見骨,痛入心扉。


    但痛苦,不在意了。


    近了。


    就差兩步!


    林慧音的目光,死死的鎖定在眼前靈氣流淌的萬靈陣中心,在那裏,那蓄滿了靈氣的玉石陣眼,正懸於半空之中。


    隻要把它替換掉...


    “砰”


    慧音跪倒在地,四麵八方的壓力,壓得她體內骨骼哢哢作響,別說前進,就連移動都難,但隻差一步了。


    她伸出手,咬著牙,從胸口裹布中,抓出沈秋交給她的劍玉,死死的扣在手中。


    這一步,踏不出去了。


    但...


    林慧音的目光,落在手心之中,在那靈風刮骨的痛苦裏,手心裏的劍玉都被鮮血沾染,但這塊玉,既然叫劍玉,就肯定是劍型的。


    而且,沈秋說過,這玉來自域外,乃是真正的仙家之物、


    此界中,並無他物,可以損壞它。


    下一瞬,女俠打定主意。


    她雙手攥住這劍玉,將下方尖刺露出一寸,深吸一口氣後,舍身決一瞬爆發到九分,再以神武加持。


    女俠身上這一瞬布滿鮮血,化作血人,血霧在靈風中搖曳,變成一團粉紅,看上去煞是駭人。


    但她覺察不到痛苦,隻能感受到心中火熱。


    “張嵐,幫我一把!”


    慧音向後喊了一句,已在眾鬼武圍攻下,白袍浴血的張嵐打了個呼哨,混著狂風在人群中縱橫來去,如白虎一般的白靈兒嘶鳴一聲。


    這大貓縱身一躍,若戰錘一般,撲入靈陣之中,以毛茸茸的大腦袋托在跳起的林慧音身後,竭盡全力,將女俠頂向前方。


    “賊子!吃我一劍!”


    在呐喊聲中,女俠整個人向前躍起,借著那沉重靈壓壓在身上帶來的力量,雙手若重錘揮下。


    手中劍玉,當真就如一把短劍。


    狠狠的刺在那畜滿靈氣的玉石陣眼之上。


    “哢擦”


    一聲輕響,就好像某些貴重之物破碎的聲音。


    緊接著,狼狽摔落,全身染血的林慧音眼前,便有白光乍現,方才喧囂狂亂的風,這一瞬突兀的變的溫暖起來。


    像極了母親的雙手,撫摸在她臉頰之上。


    沈秋,夫君...


    我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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