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斷魂手”三字一出口。


    那角落裏披頭散發,形如乞丐的漢子還沒怎麽著,趴地上吐完了正在呻吟的瘦漢已是瞪大了眼睛,啥話不說,嘴裏驚恐的“啊”了一聲,臉上已是麵無人色,褲襠裏更是散出了騷臭,竟被嚇得屎尿齊流,至於另外兩個捂著肚子跪倒的人,也差不了多少。


    隻道他們為何這麽大的反應?


    要知道這下九流,並不是就指特定的九種職業,而是說的諸多混跡於市井底層,那一撥人的統稱;舊時封建王朝,這世上人,多喜歡將天下行業分出個高低貴賤尊卑,而這下九流,便屬於其中的賤業,最下等的存在。


    但盡管同為下九流,其中也不乏很多行業彼此敵對,是為死對頭。


    而這“劊子手”與“采生折割”那可真就是貓和耗子一樣。


    自古以來,打從宋朝開始,律法之中便已有記載,凡是“采生折割”者,皆屬重罪,無一例外,俱受淩遲酷刑,更狠的那是剁其肉,碾其骨,不留全屍。


    蘇鴻信他爺爺也曾說過,這清末民初,世道大亂,活著已是極難,但各行百業卻是空前繁盛,其實說到底也不過時勢使然罷了;日子苦,多少人那是被逼的賣兒賣女,人心險惡,免不了有人不走正道,總想些歪門邪道的法子。


    其中,最讓他記憶猶新的是兩件事。


    他老家背倚秦嶺,留下過不少奇聞怪談,就他太爺爺那會,據傳山裏出了條修煉有成的白蛇。


    有人便動了心思,妄想以供奉野仙亡魂來發大財,這白蛇就是其中之一,喜好血食,從牛羊牲畜到童男童女,貪得無厭,弄得天怒人怨。


    恰逢他太爺爺領著全家老小從京津逃難至此,一聽這,二話不說,提著“斷魂刀”就上了山,足足過了三天三夜,最後渾身是血的帶回來一張五六米長的白蟒皮,當著全村人的麵一把火燒了,當時說是黑煙滾滾,惡臭難聞啊,十裏外都能聞見,人畜聞之無不頭暈眼昏,嘔吐不止。


    這些本都是他爺爺閑時講的,以往聽起的時候,蘇鴻信隻當故事來聽,一開始還能聽個新鮮,可日子久了,人長大了,自然不可能相信這些東西。


    但現在。


    他已有些不得不信。


    另一件,就是這“采生折割”。


    亂世當頭,不少“下九流”的行當也跟著變了味兒,三三兩兩沆瀣一氣,盡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就譬如這“牙婆”,拐賣婦女,與那“虔婆”夥同一窩,盡是把良家女視作牛羊豬狗,或賣入青樓妓院、或賣與他人,可謂猖獗一時。


    這裏頭,“采生折割”便是與那些“打絮巴”的湊到一起,做的事更是讓人聞之色變。其中就有種叫作“造畜”的手段,變人為畜,當街表演牟利,當真是喪盡天良到極點。


    他爺爺就曾隱晦的提到過,以往但凡刑吏遇上此等惡事,必是斬盡殺絕,懸首高掛,明正典刑。


    可想而知,這“劊子手”的凶名是何等霸道,蘇鴻信起初也有點拿捏不穩,隻是試著報了個他爺爺教他的春典,沒想到,竟然把這幾個嚇成這幅鬼樣子。


    莫說是這些“采生折割”的,哪怕尋常隻會乞討要飯的乞丐,但凡懂點這裏頭的門道,隻要遇見劊子手,那也得被嚇尿了,繞著走。


    蘇鴻信以前何曾遇到過如此觸目驚心的惡事啊,他隻當這些都是故事,如今初見,方知人間惡,人心毒,確實該殺,殺得好。


    “啊……斷魂手……刑門中人?”


    瘦漢聽到名頭,便已是被嚇得的肝膽俱裂,都他娘哭出來了,鼻涕眼淚一大把。


    正嘶聲嚎著。


    一條腿已呼的淩空掃踢過來,不偏不倚,正中他太陽穴。


    瘦漢話語立止,眼仁裏瞬間漫起一條條血絲,身子立馬就癱軟了下去。


    不止這一腳,蘇鴻信腳下不停,啪啪又是暴起兩腳,地上跪著的兩個人,脖頸嘎巴一聲,頭一歪,這就死的幹脆利落。


    然後,他反手鎖好了煤廂的門。


    蘇鴻信望著角落裏正站起來的乞丐,腳下緩緩踱著步子,既然已經不能善了,那他就幹脆做絕一點,斬盡殺絕。


    “小雜種,好狠的手!”


    那人陰惻惻的道。


    蘇鴻信臉上露出一副憨厚靦腆的笑。“實不相瞞,這還是我第一次和人交手,不對,你們還算是人麽?”


    “哼,刑門早已沒落,姑且不論真假,就算你真是又能如何?想要學人家做好事,那也要看看你的斤兩!”


    這漢子一站起來,麵貌便清晰了幾分,隻見此人臉頰右側落著一大片紫青色的胎記,蓬頭垢麵,一雙鷹隼般的陰鷙眸子像是會發光,恨不得擇人而噬。


    蘇鴻信腳下緩緩踱步,嘴上道:“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我就算不是刑門中人,看見了,也要殺你!”


    他說的很認真。


    “好!”


    一聲尖嘯,蘇鴻信乍覺勁風撲麵,但見近處一條鞭腿化作急影,已淩空掃來,像是響鞭般在耳邊炸起一聲響。


    他心中警惕大作,氣息一沉,雙臂曲肘抱頭,隻聽“砰”的一聲,一股大力自右臂傳來,蘇鴻信整個人身子一歪,已橫移了幾步,撞在了車廂上。


    不等站定,他忙往旁邊縮身一躲,再見一腳已如槍如錐般貼著他門麵,戳在了車廂上,發出一聲震響。


    “譚腿?怪不得這麽大的腿勁兒!”


    蘇鴻信邊往旁邊閃身,雙腳一前一後,已來回換著步子,邊舒展著有些發麻的右臂,曲肘護頭,左右踱步,眼見那人借著一腳之力,淩空翻起又朝他踢來。


    他上身一擰,左肘已是回身搗了出去,與那一腳撞個正著,“砰”的一聲悶響。


    一肘搗出,蘇鴻信似也打出了戾氣,胸中更是惡氣橫生,虎吼一聲,暴起發難,兩個猛步欺上,右膝一提,左腳一蹬,一擊膝撞似流星般自平地升起,撞向那人胸膛。


    那人雙眼一凝,兩腿一分,竟是淩空使了個一字馬,左右雙腳已穩穩卡在煤廂一角的縫隙間,懸空一穩,他同時再起雙手,一手壓向蘇鴻信的膝蓋,一手扣指成爪擒其脖頸。


    “小子,去煤爐裏做碳吧!”


    獰笑響起。


    蘇鴻信卻是神色沉凝,淡淡的光亮中,他忽然露了個有些狡猾的笑。


    “去死吧你!”


    握住的右手中,指縫間豁然亮起一抹一指長短的寒光。


    隻在對方探手來抓的同時,這抹寒光已靈活的在其手腕轉了一圈,瞬間皮開肉綻。


    不及漢子慘叫。


    刀光一翻,已是如蝴蝶靈巧翻飛往上,沒入了對方的咽喉,刀光一縮,一注血箭立時濺在了他的臉上。


    蘇鴻信踉蹌落地,望著地上“撲通”落下,猶在抽搐痙攣的屍體,眼神變幻,像是有些後知後覺的驚慌無措,他抹了把臉上的溫熱,看向了煤廂的前方。


    然後目光一沉。


    原來,這裏已是接近火車的頭部,一股滾燙的灼熱撲麵而來。


    他走過車廂,眼前赫然是一個巨大的火爐。


    發紅發藍的焰苗從那爐口冒了出來。


    蘇鴻信轉身,再回來的時候,手裏已多了兩具屍體,遲疑中,一咬牙,將之拋了進去,等將四具屍體都處理幹淨,他才像是脫力般坐了下去,喘著粗氣。


    車窗外,大雨好像停了。


    但就著微微的火光,蘇鴻信才發現原來是進了隧道。


    緩了緩,他深吸了一口氣,忙轉身離開。


    隻是他卻沒看見。


    便在他轉身的同時,車窗外的隧道裏,黑暗中,那一一塊塊凹凸陰暗的山石上,隱隱約約,竟浮現出了一張張慘白慘白的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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