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說老人轉過身子,眯起一雙微微外鼓的眼睛,下垂的眼瞼一提,又在蘇鴻信身上仔仔細細打量了幾眼。


    他抖了抖西服袖子,露出一雙頗顯枯瘦的雙手,也是抱拳,右手裹左拳,骨節緊攥,筋骨畢露,沙啞著聲冷冷道:“那你可得把耳朵豎起來聽好咯,我今兒就跟你說個清楚,可別嚇得尿褲襠裏,“小綹門”裏爺爺排第四,諢號“飛天猴”,承蒙天津衛各路英雄抬舉,都稱我一聲“尤四爺”,你小子竟敢來我這觸黴頭,就得賠上這條命!”


    別看二人抱拳相對,這可不是見禮的意思,裏頭規矩很多,武夫抱拳更有規矩,有文武一說,左掌右拳,是為切磋,以武會友,點到為止,左拳右掌,那便是打生死,要麽倒下一個,要麽兩個全躺下。


    蘇鴻信嗬的一聲冷笑。


    這小綹門,其實就是賊窩子,說的再好聽點就是“盜門”。這可不像是什麽門派,但凡懂點坑蒙拐騙的竊術,就都能算進去,而且,各自聚勢一方,就譬如這火車上的,算是“吃飛輪的”,誰也不撈過界,但這老賊頭說他能在“天津衛”闖出名頭,蘇鴻信卻嗤之以鼻,信他個球。


    但同樣是“賊”,卻各有差別。


    譬如“燕子門”,自打出了個“燕子李三”,人家硬是把賊名變成了俠盜,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從下九流裏脫了出去,成了京城裏的一號武林門派,雖說功夫不行,可飛簷走壁的手段卻是一絕,闖出了名頭。


    “亂世出英雄”,且京津兩地現如今可是能人輩出,風雲聚會,就這種“打絮巴”的缺德玩意兒,隻要敢露臉,指不定被哪位江湖豪俠看不順眼,半夜摸上房梁,但凡他敢合眼,就甭想再睜的開來。


    何況,真要在“天津衛”裏得個“四爺”的名頭,他還用在這火車上顛簸遭罪,十有八九,那是壞事做絕,怕死不敢下去。


    既然問明白了,那他也就放心了,今天非得把這群“小綹”,全給拔了。


    他啐了口唾沫,呲牙嗤笑一聲:“老東西你就吹吧,你咋不說你比那天津城裏的“黃麵虎”還要能耐呢?”


    說話間,他眼角餘光一瞥,卻是瞟見車廂另一端一群賊眾正氣勢洶洶的趕了過來,為首的正是那裹腳老婆子。


    周圍原本一個個看戲的人,這會兒已是意識到了什麽,一個個那是逃也似的四下跑開,整節車廂,立馬變得空蕩。


    “倒是好一對賊公賊婆!”


    尤四爺陰沉著臉,喝道:“小畜生,甭廢話,你又是哪條道上撈食的?”


    蘇鴻信雙手抱拳,骨節攥的青筋畢露,咯嘣作響,眯眼道:“好說,飛刃橫空走,無常斷魂手,一刀生死見,兩刀鬼神愁——”


    尤四爺臉頰筋肉一繃,眯起的眼眸陰晴不定,隻似心有忐忑,爾後皮笑肉不笑的道:“好啊,原來是個刑門的茬子,我那徒弟倒也死的不冤枉,但你今天既然來了,就別想活著下去!”


    蘇鴻信卻沒說話,他已動手。


    他雙手抱拳未分,可短打衣襟已呼的飄起,一隻腳如毒龍鑽心,已是從下鑽向這尤四爺的下頜。


    這會兒,他才冷笑道:


    “你說了可不算!”


    “呀!”


    這尤四爺人老成精,眼見麵前一條腿勾挑而來,隻將抱拳的雙手掌心一攤,壓向了蘇鴻信鑽來的腳背,他自己則是嗖的平地蹦起快五尺高,借力淩空翻起,身形倒掛的同時,雙手五指攥成刁手,形如鶴嘴,已啄向蘇鴻信的太陽穴。


    功夫如何姑且不說,這身提氣縱躍的身法倒是靈巧如猴,蘇鴻信雙手往上一撐,已穩穩接住了尤四爺的雙手,二人一上一下。


    可蘇鴻信眼神卻猛一變,本是落空的右腳,硬是被他一擰腰,又被生生抬起來一截,直直往上,踢向尤四爺的麵門。


    電光火石間,就聽“刺啦”一聲。


    兩人又各自撤開。


    蘇鴻信看了眼手臂上被劃出的血口,眼神幽幽,嘿一笑,森然道:“老東西還真有兩下子,敢跟我玩虛的!”


    “嗖!嗖!”


    遂見那尤四爺麵露陰笑,雙臂隻一抖擻,袖子裏立馬滑出來兩支一尺來長的尖刺,長刺旁再分一刺,居然是兩支峨眉刺,不過卻開了刃口,寒光冷冽。


    他們這一動手,陳虎五人也是彼此一個眼神。


    幾步快趕,竟然自角落裏抱出一捆草席,隻將席子抖開,居然裹著一柄柄黑身白刃的砍刀,那陳虎的兵器不同,兩節短槍。


    徐三正立在旁邊,冷不丁迎麵就見一把刀飛了過來,耳邊就聽“接刀”兩字,這渾身肥肉一哆嗦,臉色發白,一雙胖手下意識就忙去抓,結果差點沒把自己割了。


    陳虎見他這模樣,沒好氣的道:“你這慫貨,躲遠點,待會別滋你一臉的血!”


    “好嘞!”


    徐三渾身肥肉都快抖飛起來了,忙跑到一旁躲了起來,臨了還不忘探頭招呼道:“幹他娘的!”


    “招呼!”


    不知誰喊了一聲。


    場麵瞬間混亂一片。


    蘇鴻信眼中煞氣匯凝,正要再動手,一腳還沒跨出,耳畔就聽“唰”的一聲急響,一條細長黑影,如毒蛇出穴般朝他咬來,勁風一襲,令他臉色一寒。


    當下縮身一躲。


    “啪!”


    落地一瞧,身旁赫然落著一條九節鞭,節身不過七八寸,粗細如指,可通體居然都是鐵的,這要是被抽上,筋斷骨折都是輕的。


    “老賊頭,我來幫你!”


    動手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老賊婆。


    別看這老婆子年紀大了,身法卻靈活非常,一條九節鞭一收,“唰唰”一抖,連那硬椅挨上都要裂開,嗚嗚風聲駭的身旁的人,全都頭皮發麻的躲向一旁。


    陳虎見狀,雙槍一橫一掃,正要來援手,卻聽蘇鴻信沉聲道:“這兩個給我就行。”


    可不是他逞英雄,而是這會一動手,他已是瞧出來,這五個漢子,勉強算是江湖上賣藝的雜耍把式,身手粗淺,仗的多是一身氣力,過來怕是走不了幾招就得躺下,憑白丟了大好性命。


    但對付剩下的烏合之眾,卻綽綽有餘。


    那陳虎也是背滲冷汗,適才被那九節鞭擦了一下,這會兒肩頭就跟火燒火燎的一樣。


    “你小心!”


    他點點頭,也不多說什麽,虎吼一聲,領著自己的兄弟,已撲向一群賊眾,橫衝直撞,神情激奮,似虎入羊群。


    眼見一幫手下哭爹喊娘的連連倒下,那老賊婆眼神陰冷一掃,手中九節鞭隻在她細小的胳膊上借力一轉,當空就朝陳虎背門抽下。


    不想眼角乍見一抹寒光貼著她脖頸割來,口中瞬間暴起一聲尖叫,另一手抓鞭回撤,隻把九節鞭一橫,一柄刀子就被她架個正著。


    那刀身一拖一拽,刀刃下火星四濺,蘇鴻信已站在三兩步開外,他收刀冷笑:“知道打絮巴該怎麽死麽?”


    這一對賊公賊婆臉色俱是一變。


    “誰死還不一定呢!”


    話剛完,一抹刀光已是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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