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話落,祠堂裏,已見幾個耄耋之年,滿頭華發,須眉盡白的老者一一落座,連同陳小辮她爹在內,以及那陳氏族長陳延熙,看來這些人都是陳家族老,輩分高的長者。


    而其他的陳氏族人,全都在祠堂外站著,圍了個裏三層外三層,脖子伸的老長。


    這些椅子可沒蘇鴻信的份兒,連陳小辮也一樣,他們得站著。


    “素素!”


    陳延熙麵目和藹,語氣溫言的說道:“你離開村子快有三年了吧!”


    “快三年了!”


    陳小辮點頭,一掃以往潑辣,頗為乖巧的應道。


    陳延熙笑道:“哈哈,我可聽說你在東三省領著一群響馬,叱吒一方,名頭不小啊,到底是咱們陳家人,巾幗不讓須眉,好!”


    可說完,他神色一黯,歎道:“隻是,陳青、陳鵬他們,唉,都是好孩子,想不到朝廷竟然還養著粘杆處那群人,始料未及啊!”


    “是我的錯!”


    陳小辮也是神傷黯然。


    “哪有誰對誰錯,如今天下大亂,福禍無常,又豈能事事盡隨人意啊,我已經讓人去白山把他們的屍骨收斂回來,你也別太過自責了!”


    陳延熙又歎了口氣。


    他視線忽一轉。


    “聽說,是這位蘇小英雄救了你,替他們報了仇?”


    所有人立馬都瞧向蘇鴻信。


    “英雄不敢當,隻是做了該做之事罷了!”


    蘇鴻信抱拳說道。


    算起來,此事有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他而起,若非龍脈之故,恐怕還惹不出來這番事端,果然是一飲一啄,皆有定數。


    這陳青、陳鵬,便是那兩個一胖一瘦的太極高手,先前陳小辮有給他說過,這二人並非陳家人,而是幼時被村子裏的人收養,自幼學了陳家拳,隨她出去闖蕩,雖非本家弟子,但已是情同手足,與陳家人無異,自從折在了東北,時常瞧見陳小辮暗自抹淚,偷偷一人躲著哭。


    “聽說你師承八極門,乃是學自李書文?”


    陳延熙又問。


    “不錯!”


    蘇鴻信答的幹脆。


    自當初在京中與那“鬼手餘九”打擂之後,而今江湖武林,皆言他是李書文的徒弟,蘇鴻信也沒反駁,他確實欠了李書文天大的情分,而且人家還替自己出頭,這已算得上師徒情誼了,矮一截算不了什麽。


    蘇鴻信後來也仔細琢磨了一下,想了想這事兒,如果說頭一回人家把那八極拳的真髓傳給自己是瞧在王五的麵上,那第二回上京替自己出頭,必然是另有因由,恐怕還得落在那黃蓮教的身上。


    李書文性情剛正,可他的功夫卻落在了邪門歪道手裏,怕是嘴上不好說,想要借此彌補過失。


    陳延熙點點頭。


    “家中可還有長輩健在麽?”


    “家中隻我一人!”


    蘇鴻信回道。


    陳延熙聽罷沒再言語,隻是坐著沉吟了片刻,想來已經知道了他和陳小辮的事兒,就見其笑著轉頭看向陳小辮她爹。


    “三叔,您說呢?”


    沒想到老頭的輩分居然這麽高,連族長都得叫叔。


    蘇鴻信暗暗咋舌。


    老漢還是那副邋遢模樣,抽著旱煙,不鹹不淡的道:“還有什麽好說的,挑個好日子,把他們的親事辦了,收收心。”


    陳延熙點點頭。


    可沒等他開口呢。


    “等等!”


    一個族老突然說道。


    “你身後背的,可是斷魂刀?”


    蘇鴻信應道:“是!”


    “我聽聞天津城裏出了位閻王爺,說你刀下連斬八十幾顆人頭,更是剁了那譚嗣同的腦袋?”


    那族老語氣晦澀,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


    蘇鴻信則是言簡意賅的道:“不錯!”


    “劊子手?刑門中人,眉眼帶煞,惡相天成!”


    那也是個老頭,身材中等,不高不矮,就是臉頰太瘦,顴骨突出,兩腮微癟,念叨了兩句,蘇鴻信還以為這老頭要借機發難,沒想到就聽對方看著陳小辮語重心長的道:“素素,他們這一門,多是刑克己親的命,克人克己,你要是跟了他,往後怕是難免命途多舛,流離孤苦,你可得想好了!”


    蘇鴻信也沒反駁,人家此言不虛,沒說錯,自古以來,這劊子手無不是人憎鬼厭之輩,克人克己,他現在重操祖宗久業,光是身上沾染的陰煞之氣,普通人瞧見都能望之生畏,尋常小鬼、野仙見到都得望風而逃,被人嫌棄也屬正常。


    心裏正想著呢,蘇鴻信就覺掌心一癢,卻是陳小辮正在偷摸抓撓著,就見這相識不過數月的女人想也不想,重重一點頭。


    “我不怕!”


    那名族老見狀也不再多說,隻是微微一歎:“既然如此,也罷,那就挑個吉日,成了這門親事,你們先出去吧,我們幾個商量一下看看哪天合適!”


    二人依言退出祠堂,蘇鴻信沒想到竟然出奇的順利,並沒有遇到什麽反對親事的人,而且一個個看他的眼神也與之前有所不同,想了想,八成是陳小辮的爹泄了他的老底。


    真要細說,之前在天津,二人交手那算是旗鼓相當,若非蘇鴻信半途斷了請神的念頭,勝負還得兩說,看來是害怕有誰不長眼自兒個跳出來,被他給收拾了。


    虧他還想好好發泄一下呢,可念頭落空,恨的他是牙癢癢。


    眼見二人出來,一群村民立馬圍了上來。


    而且這稱呼更是讓蘇鴻信頭大,有的喊陳小辮姑母,有的叫姨母,特別是有個四五十歲的漢子朝著陳小辮喊了聲姨奶奶,那場麵簡直是難以形容,還有人調笑著朝他喊了句姑父……


    眼見蘇鴻信被人圍的滿頭大汗,陳小辮樂的不行,拉著他一溜煙的就擠出了人堆。


    二人一口氣跑出老遠,等身後看不到人了,小辮才停了下來。


    “他們沒嚇到你吧?”


    她臉頰微紅的問。


    “沒!”


    蘇鴻信笑著搖頭。


    然後他好奇的問道:“對了,你不是叫陳小辮麽?怎麽他們都叫你素素?而且我覺得你好像和以前不大一樣,這不會是你給我下的一個套吧?”


    陳小辮翻了個白眼,但立馬又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你個呆子,我在東北闖蕩,怎麽可能用本家真名,而且我一個女兒家,若是在那狼窩子裏露出一絲軟弱怯懦,那不就告訴別人我是軟柿子了,到時候誰都想來捏一下,都想咬一口,豈不是太麻煩了,自然要偽裝自己!”


    蘇鴻信聽的一愣,敢情這女人一直在騙他。


    遂見陳小辮一攏鬢角發絲,突然收斂了幾分笑意,輕聲道:“姓蘇的,你可得記好了,最好從今往後都記心裏,不管你真心娶我也好,假意娶我也罷,我都認了,我隻要你記住,姑奶奶我叫陳如素……陳如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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