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


    草木蕭瑟,秋意正濃。


    “咳咳!”


    一聲咳嗽從城門口進進出出的人群裏冒了起來,往來的人流中,但見一道挺拔的身影,正微弓著背,像是個羅鍋般杵在那些進城的小販裏,顯得毫不起眼。


    這人身上裹著件破破爛爛的灰色薄襖,懷裏摟著一捆草席,一頭及肩亂發隨意披散著,剛硬生棱的麵頰上還長著一片新生的烏黑胡茬,顯得有些落拓。


    此刻,這個人正微微翻著眼皮,眯著那雙幽深的眸子,望著麵前灰黑色的城牆。


    世道動蕩,像他這般穿著的人,落在人堆裏,十個有九個都是這灰頭土臉的模樣,還有一個是乞丐。


    這座城,


    很多年沒有像如今這麽熱鬧過了。


    之所以如此,那是因為城裏多了兩個人,一個便是那西太後慈禧,一個是當今皇上。


    不錯,這裏正是西京,古稱長安。


    漢子眼露複雜,這個地方對他來說可是無比的熟悉,可惜,他熟悉的隻是百年後的這座城。


    “咳咳……”


    咳嗽聲連連響起。


    看來是內傷還沒好,傷了肺經。


    似是之前連著下了幾場雨,擦著腳下有些黏軟的土皮,他隨著人流進了城。


    據說前些天,那慈禧入城的時候,正值陰雨,好家夥,這一來,滿城百官百姓都得跪在雨中侯著,硬是候了一個來小時,當真是擺足了排場,據說有人一個沒忍住就打了個噴嚏,結果就被下了大獄,理由是衝撞聖駕。


    往常街上可瞧不見這麽多人,一個個都餓的半死,窮的緊衣縮食的,都想著法的想在這世道裏活下去,可現在不同啊,那聖顏又豈是常人能見的,別看是到了國破家亡的關頭,可這尋常百姓哪會去想那麽多,得知太後老佛爺和皇上都到了城裏,一個個起早貪黑的都在那“北院門”守著,盼星星盼月亮的想要瞅一眼這太後皇上是個什麽模樣,沾點福氣。


    城裏,自然這就熱鬧了起來,非但如此,更是引來了各地的商販,還有些個雜耍手藝,京戲班子,全都侯著呢。


    隻因這慈禧哪怕是到這地步也改不了奢侈無度的本性,來了不到一月,那行宮裏的禦膳房都已經多了數百名廚子了,每天光膳食都不下百道備選,想要喝冰鎮降溫的的酸湯,那得用長白山的冰,平常飲食,那得是“終南山”的龍泉,吃的得是精雕細琢,喝的得是瓊漿玉液,連做飯的廚子都是藍田的禦廚,樣樣都要講究。


    城中官員何曾見過那西太後和皇帝的龍顏,接過聖駕,此刻,自然是費盡心思的討好著。


    這“北院”,說的是“陝西巡撫衙門”,慈禧一行人起初也並不是直往“西京”來,而是輾轉逃到西京的,無處可去,這才不得已落了下來。


    來的突然,官員們不及準備,就隻能把這“北院”暫時設為行宮。


    街麵上,漢子抓著兩張燒餅,躬身埋頭,邊吃著,已是沿街朝著北院門走來,沿途過處,長街人滿為患,一些個老少爺們說著關中話,能穿件長袍馬褂那就算體麵的了,大多是灰頭土臉,頂著黝黑的臉麵,穿著髒兮兮的衣裳,揣著手,蹲在街邊,和身邊人有說有笑的。


    再有就是敲鑼打鼓的,唱戲的,還有那踩高蹺的,噴火的,變臉的,雜耍賣藝的,至於吃的更是讓人目不暇接,看都看不過來,像是把那西四牌樓搬過來了一樣,熱鬧極了。


    可那漢子卻沒心思留意這些,他一口又一口嚼著嘴裏的燒餅,也不看路,但腳下步伐卻能在人堆裏來去自如,滑溜的像是個泥鰍,直等到目光瞥向盡頭處那“北院”的大門,沉默的臉上才似有了變化,多出一抹讓人毛骨悚然的笑。


    卻說這人是誰?非是別人,正是蘇鴻信。


    瞅了眼還早的天色,蘇鴻信也不急著過去,想來那院裏高手不少,還有宮寶田他們,以及火槍隊,他挑了個平坦的地方坐下,聽著差棚裏說書人高低起落,繪聲繪色的演繹,消磨著時間。


    時至今日,他早已今非昔比,不是那個在紫禁城裏慌不擇路四處亂逃的毛頭小子,而今天,也是他該履行昔日之言的時候了。


    雖然遲了些。


    街上路人來來往往,換了一撥又一撥,天色從清晨到日暮,再到黃昏,可饒是如此,仍是熱鬧非凡,但這些都與蘇鴻信無關,他隻是再等,等著天黑。


    緊摟著懷裏的草席,蘇鴻信坐在路邊,看著一個個說說笑笑的人,麵上平靜,眼神淡然。


    直等到天邊紅日落下最後一絲餘暉,天色徹底昏暗下來,蘇鴻信這才抿了抿有些幹裂的唇,朝著那北院走去。


    他步伐不快不慢。


    可就是這短短的幾步,街上原本還鼎沸的人聲,忽然停了,散了,沒了,所有人不知為何,又像是不受控製般停了說話,心裏隻覺得有在說不出的不舒服,就好似身邊正有一隻噬人惡獸正踱步而過,一陣冷風吹過,所有人都是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再低頭一瞧,手臂上全是雞皮疙瘩。


    不但人不說話了,連那些鬥雞,鬥狗的,雞籠狗圈裏的畜生,一個個也都趴了下來,噤若寒蟬,瑟瑟發抖,公雞嚇得把頭躲在翅膀底下,土狗則是夾著尾巴,兩條後退發軟,都嚇尿了,鸚鵡閉嘴了,貓炸毛了……


    也在他朝北院走過去的這個過程裏,蘇鴻信的背慢慢挺直,而後寬闊,暴漲,渾身筋骨如雷鳴爆響,就好像炒了一鍋的豆子,劈裏啪啦,連綿不絕,滿頭黑發根根豎起如戟,眼泛紅芒,步步生印。


    慈禧,皇上在這裏,街麵上不可能隻有普通人,還有那些大內高手,以及護衛侍衛。


    “你是什麽人?站住!”


    長街寂靜,蘇鴻信的異樣自然引人注意,可感受著麵前鋪天蓋地來的煞氣,殺氣,眾人心頭狂震,如臨大敵。


    “我是什麽人?蘇鴻信!”


    他眼皮幾顫,眸光一掃圍來的眾人。


    “今天,我誓殺慈禧,不為別的,隻求心中無愧,念頭通達,以祭王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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