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晨霧彌漫,天光微亮。


    屋裏,一直抱刀入睡的蘇鴻信慢慢睜開了眼。


    一夜的時間,整個村子徹底沒人了,死寂一片,連個鬼影都看不見,靜悄悄的。


    蘇鴻信眼神平淡,隨手點著一根煙,朝著昨晚架鍋的地方走去,大鍋還沒取呢,鍋底沾著一層油膩,底下碳火已滅,要是沒點手段,隻怕他這一身百多斤的肉也得在裏麵過上一遍。


    大鍋旁,兩具披著驢皮的屍骨已被剃光了皮肉,除了腦袋還在,脖頸以下血肉模糊,卻是兩個女的。


    蘇鴻信撩開屍體麵上沾滿血汙的亂發,露出來的,赫然是昨晚見到的那般,線縫七竅,以發覆麵,口含米糠。


    這種法子,當真陰毒至極。


    便是做鬼也不得安生,如此死狀,就是到了陰曹,恐怕連閻王爺也認不出來,據說那三國時的甄宓便是這般淒慘下場。


    這二人卻更慘,更是中了“造畜”的手段,身披驢皮,就是變鬼也是人畜難辨。


    “這世道,有些費煙啊!”


    蘇鴻信扯下屍骨上披的驢皮,又將那七竅上的針線抽去,找了個地方,安葬了二人,才繼續趕路。


    ……


    ……


    日子苦啊,趕上了戰禍,遇上了饑荒,這不,前些年又鬧起了個革命。


    革誰的命?


    反正劉大膽是不懂,大抵是革清政府的命吧,可這日子卻一天比一天難熬,軍閥割據,今兒這個打那個,明兒那個打這個,前些天還看那李員外家的大兒子從省城回來,據說是讀過書,還見過洋人,回來幹脆是拉著一家大小,憑著祖上的積蓄,也不知道從哪搞來四五十杆洋槍,接著招兵買馬也做起了軍閥那一套。


    結果,一月不到,全家老小死的死逃的逃,家破人亡,連媳婦都沒保得住,那叫一個慘啊。


    “人還得安生些!”


    夜風嗖嗖的直往領子裏竄,劉大膽縮著脖子,頂著瓜皮帽,一頭亂發愣是壓不住,還梳的是個中分,瘦長的臉上,留著兩撇胡子,再配上那雙滴溜溜轉悠的眼珠子,隻像是老鼠成了精。


    不過,他這人倒不瘦,這段日子還能天天喝上口燒酒,時不時再切回來半斤八兩的醬肉,就這賣兒賣女的世道,能有這滋味,那可真算是一種享受了。


    其實歸根結底,還得算他這人膽大心細,之前趁著李員外家破人亡的時候,在人家裏淘到點東西,這才能有酒有肉。


    這不,晚上酒沒了,肉也沒了,肚裏的饞蟲又上來了,熬不住,隻得大晚上的到市集來瞧瞧哪家店還開著,祭一祭五髒廟。


    冷風一吹,劉大膽就那麽兜著雙手轉悠了一陣,好在被他找到了一家,鎮上的徐禿子,一人在店裏忙活著。


    老板人如其名,真就是個禿子,但這鹵肉的手藝可是一絕,而且為人老實,嗅著鍋裏的肉香,劉大膽是不停吞咽著唾沫,等不及的忙招呼道:“老徐,先來半斤醬肉,再燙一壺老酒,吃完了我還得去賭場玩兩手!”


    不過說來也是奇了,平日裏就見這禿子逢人都是笑臉相迎的,今兒卻有些木訥,站在鍋邊不輕不重的“嗯”了一句,連頭都沒抬。


    而且,這店裏還多了兩小姑娘。


    劉大膽稍一打量心裏不禁嘖嘖稱奇,隻見這兩姑娘穿著一模一樣的碎花小襖,紮著烏黑的發辮,圓臉細腰大屁股,模樣可比往常那些窯姐都要俊,一言不發的攪著鍋裏的湯汁,半低著頭,像是害羞的可以。


    “呦,老徐,這是哪家的姑娘?”


    怎料徐禿子淡淡回道:“這是我的媳婦!”


    劉大膽撇了撇嘴,有些不信的道:“得了吧,就你,多少年的光棍了,得有六十了吧,而且,還倆?你哄誰呢,快說說,誰家的?”


    “劉大膽,她們真是我媳婦!”


    徐禿子抬起頭,一張有些發白的發青的老臉立時落在了火光下。


    劉大膽這人,人如其名,膽子大,墳地裏的棺材都被他翻過幾回呢,看著徐禿子他隻覺得對方臉色又些差,可更古怪的是,眼瞅著灶台上熱氣滾滾,柴火正旺,偏偏他卻感覺不到半點暖和,反倒是更冷了。


    “我說,你這窗戶是不是沒關嚴實啊,一點熱乎氣都沒有!”


    他裹著布襖,又戲謔笑道:“徐禿子,她們真是你媳婦?”


    “嗯!”


    見老頭又點頭承認。


    劉大膽眼睛一亮。


    “老實說,是不是買來的?哪來的門道啊?也給我搭個橋唄,我那家裏,還缺個暖被窩的呢,放心,事成之後,兄弟我保管多照顧你的生意!”


    可就聽徐禿子詭異的瞟了他一眼,接著皮笑肉不笑的說道:“你要是看上她們了,我送你一個也不打緊!”


    劉大膽聽完倒是一愣,天底下還有這好事,老婆都有人送?他狐疑道:“真的?”


    徐禿子點頭。


    這會兒劉大膽一雙眼睛已經開始在那兩姑娘身上打量起來了,最後左瞧又瞧,盯著左邊埋著頭的那位,嘴裏說道:“那你可得說話算話,就她吧,她叫啥名啊?嘿嘿,老徐,這事兒你做的地道,放心,往後我肯定常來!”


    徐禿子扭頭對著那位姑娘招呼道:“翠翠,還不過去給劉大爺倒酒!”


    “嗯!”


    一個輕低的聲音從姑娘嘴裏冒了出來。


    說完就抬起了頭。


    可這一抬頭,劉大膽卻泛起了嘀咕,隻見這女人五官倒是生的不錯,就是這臉啊,太白了,白的像是塗了層牆灰,一點血色也沒有。


    該不會是染了病吧?


    他心裏有些拿捏不住,但是眼看著酒肉端上來了,他心思又被引到了吃喝上,索性先吃飽喝足了再說別的。


    但他就喝了一口酒,臉色猛然一變,“噗”的張嘴就給吐了出來。


    “他娘的,我不是說了讓你燙一下麽?”


    原來這酒簡直就和冰水一樣,而且一點酒味兒都沒有,寡淡如水。


    還有那肉,吃了一口,劉大膽幹脆也吐出來了,味同嚼蠟,難以下咽。


    “噗嗤!”


    卻聽一個笑聲猛的從門口響起。


    “蠢貨!”


    聽笑聲似乎是個女人的聲音。


    “嘩啦!”


    門扇一開,劉大膽被冷風吹的一個激靈,尋聲瞧去,隻見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人,這二人全是背著鬥笠,身後還綁著兵器,一副江湖人的打扮。


    當中的女子朝他一揚下頜,斥道:“你個鬼迷心竅的玩意兒,好好看看他們,是人還是鬼啊?”


    劉大膽依言轉頭望去,這一看,卻是差點被嚇破了膽,“咣當”一聲從凳子上摔了下去。


    隻見屋裏的三人,哪還是什麽人,那徐禿子麵皮青紫,翻著眼睛,嘴裏一條舌頭吐的都快落到了胸膛上了,另外兩個,幹脆連鬼也不是,紙紮的紙人,刷白刷白的臉色格外滲人。


    “有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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