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間,六月十二便到了,黃文秋別說上宋家提親,宋繪月連他一片衣角都沒看到。


    十三便是嚴府在外城芰荷莊上設宴的日子。


    潭州城中官宦家眷都會到。


    陳氏許久不曾赴宴,又是這樣的大宴,還沒到晚上就忙碌起來。


    宋繪月僵直地伸著手,十個手指上都是鳳仙花花泥。


    陳氏選中件銀灰色繡蘭草的紗衫,在宋繪月身上比劃一番,滿意地讓她們去熏香。


    林姨娘和王姨娘同時伸手,最後林姨娘更勝一籌,搶在懷中,王姨娘落了空,隻能瞪了林姨娘一眼。


    陳氏不理會她們的眉眼官司,繼續挑裙子,又對宋繪月道:“等去了你可不能淘氣。”


    宋繪月臉上擦滿了香脂,整張臉成了厚重的一麵牆,仿佛隨便一動,就會龜裂。


    她撅出個櫻桃小嘴,含含糊糊道:“我從來也不淘氣,是不是清輝”


    宋清輝坐在外頭廊下,也伸著十個手指頭染指甲,聽了就點頭:“是。”


    陳氏換了條裙子:“你不淘氣最好,還有啊,到了那裏,別人要是說話不好聽,你不要動氣,能忍則忍。”


    說到這裏,她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她的女兒,什麽性子她最清楚。


    隻是看著和軟罷了。


    去赴宴的都是城中權貴女眷,那些夫人麵子上總是過得去,可那些小娘子們卻不同,各個嬌生慣養,也是什麽都敢說的。


    她一心想給宋繪月找一門可以依托終身的婚事,也不想缺席。


    “耳朵打蚊子去了聽到了沒有”


    宋繪月笑著點點頭。


    等衣裳挑好,陳氏領著眾人回去休息,宋繪月才鬆了口氣。


    她洗淨臉,換了身粗布衣裳,吩咐元元點盤香在外頭,讓她去睡,自己拿把篾刀,坐在杌子上劈竹筒。


    一筒青竹,對剖再對剖,分開青竹片黃竹片,再剖成青白分明,粗細均勻的青篾絲。


    銀霄從屋頂上躍下來,坐在石階上,把宋繪月剖好的青篾絲理好。


    “大娘子,黃文秋把手裏的茶葉全部出掉了,還去找了媒人,要去羅家提親。”


    “他是怕我使小孩子把戲,急著要定下來。”


    “他忘恩負義,我去殺了他,給您出氣。”


    宋繪月手下用巧力,竹筒傳來清脆的破裂聲:“殺人容易,殺了人之後呢官府貼海捕文書,挨門排戶的抓你,你就得亡命天涯,現在的一切就都沒啦。”


    又一個竹筒在她手下四分五裂。


    銀霄不吭聲了,煩躁的揪著竹片,竹刺鑽進手指裏頭了也沒覺得痛。


    平靜的生活來之不易,他們都想珍惜。


    沒有隻手遮天的本事,殺了人哪有那麽容易過的去。


    宋繪月放下篾刀,準備編個小篩子,給廚房裏的吳大娘曬辣椒。


    “我剛來潭州的時候,也是躁的很,就學篾匠功夫平心靜氣,我看你也該學學,不要整天喊打喊殺,改天你也編個竹簾子給我用用。”


    “是。”


    第二天一早,宋繪月就塗了胭脂鉛粉,穿了銀灰色紗衫,草綠色裙子,陳氏也打扮的素靜大方,租了三輛馬車,帶著要玩耍的宋清輝和林姨娘,一起往外城薺荷園去。


    出門雖早,但是夏日炎炎,晨光亦如流金,黃燦燦照著屋瓦街道,馬車上也熱烘烘的。


    陳氏暈車,不敢吃早飯,隻用了點茶水,現在也熱的難受,強撐著才沒在宋繪月麵前吐出來。


    宋繪月在一旁給陳氏打扇,馬車一停,她便提起裙子要下馬車,陳氏卻攔住她:“斯文點。”


    很快元元和劉嬤嬤從後麵馬車下來,安放馬凳,撩起簾子。


    陳氏這才鬆開宋繪月。


    宋繪月提起裙子下了馬車,又將陳氏小心扶了下來。


    陳氏忙忙地囑咐林姨娘照顧好宋清輝。


    嚴家今日是為了與潭州城中有臉麵之人交好,園外下人也接的殷切,將她們引了進去。


    園子裏滿結紗棚,將日頭遮住,又涼爽又亮堂,她們來的早,兩個丫鬟引著她們看景,讓她們在正堂外喝茶稍候。


    緊隨她們後麵到的,是晉王府長史謝川的兒媳婦厲氏,還帶著六個月大的兒子。


    厲氏見了陳氏,立刻上前打招呼。


    論身份,她大可不必帶著孩子來這麽早,這麽緊隨其後而來,可見是怕陳氏尷尬,特意來幫忙的。


    謝川的兒子謝舟,是個美男子,宋繪月十來歲就愛慕過謝舟,見他兒子也玉雪可愛,趁著兩人寒暄之際,偷偷親了好幾口。


    小小謝謔開沒牙的嘴,留著涎水,衝著宋繪月“喔喔喔”的樂,並且大大的尿了一泡。


    陳氏陪著一起去淨手,囑咐宋繪月安安靜靜的賞花,才起身離開。


    宋繪月想不安靜都不行,後頭來的姑娘,見了她就跑,誰也不會沒事搭理她。


    一條金色鯉魚從水中一躍而起,撕咬花瓣,引得眾人嘖嘖稱奇,宋繪月正看的津津有味時,有人擋住了她的視線。


    來的小娘子柳葉眉,細長眼,杏臉桃腮,穿桃紅紗衫,藕荷色絹裙,雖沒有十分顏色,卻也有七分動人之處。


    動人之外,還有八分驕矜,九分寒酸,由裏及外,都寒透了。


    “你是繪月妹妹吧,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


    宋繪月將她上下打量一眼,心中了然,口中卻道:“你是”


    “我姓羅,雙名慧娘,”羅慧娘在她對麵坐下,“有一回我在茶樓閣子裏喝茶,正好你打馬出城,同伴指給我看我才認得。”


    說罷,她看向宋繪月身後立著的元元。


    宋繪月笑著點頭,回頭對元元道:“你去看看有沒有李子,給我拿兩個。”


    元元躬身小聲道:“大娘子,太太說我們要謹言慎行。”


    “呆,”宋繪月無奈用食指戳她額頭:“你擋著我風了,坐那邊去。”


    元元連忙挪開。


    羅慧娘笑道:“妹妹這麽伶俐,沒想到丫鬟這麽實誠。”


    宋繪月敷衍地點頭。


    “妹妹在看荷花”


    “是。”


    “其實妹妹背後的薔薇花也好看,成牆成架,雲霧似的,妹妹不妨回頭多看看,人有時候太執著於一道風景,就容易忽略了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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