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霄原先總呆在角門處,宋繪月不是在後花園看書,就是在廊下編篾片,他想看,隻要一回頭就能看到。


    現在哪怕他兩隻眼睛看出血來,也見不到宋繪月的身影。


    於是他滿身力氣無處使,“啪”的一聲,把木人樁的手給打斷了。


    而宋繪月順從的在宋太太跟前待客,臉都笑僵了。


    眾位夫人都誇她又漂亮又柔順,小陳氏真是有福氣,兒媳婦這樣聽話。


    宋繪月心想我還沒有一人給你們送一床我親手編的竹簟,不然你們還得誇我心靈手巧。


    有幾個和宋家有過結親之意的也都忍不住惋惜。


    都說宋繪月凶,可那不是要護住兄弟嗎


    現在看模樣好,見人三分笑,話也不多,一看以後成婚了就不是挑撥生事的人,還能護得住家裏。


    當時怎麽就沒成


    想想也真是奇怪的很。


    客人散去,兩個姨娘就帶著宋清輝坐在庭院裏,教元元和宋繪月做女紅。


    桌子上簸籮裏放著各色絲線、繡繃、白帛、剪刀、頂針等物,宋清輝手裏拿著個小繡繃,很認真的在上麵紮來紮去。


    王姨娘溫柔地教宋繪月走針:“大娘子以後嫁人了,給姑爺繡點荷包之類的小東西,精細點,姑爺不管去了哪裏,帶在身上都惦記你,再給婆婆做兩雙鞋襪,婆婆心裏也高興。”


    林姨娘對她這話嗤之以鼻:“你當大娘子是我們兩個,賣繡活掙銀子,還又給姑爺做又給婆婆做的,我們大娘子親手給孩子繡點小肚兜就行。”


    王姨娘不和她爭鋒:“小孩用的東西,更不能粗糙,連一點線結都不能有。”


    “那你起開些,我來教,你這也能叫精細,這些活計能讓婆婆笑死。”


    “你一年不拿針線的人,也有臉說我,果然唱小曲兒的就是臉皮厚。”


    “你臉皮薄,都是端著盆碗討銀子的,你裝什麽清高。”


    “誰說我裝,我本來就清高。”


    “清高你送上門給人家做妾!”


    兩人野腔野調的開始謾罵,宋繪月在這一片罵聲中心靜如水,指導宋清輝:“這個線這樣會打結,你得從這邊過來。”


    銀霄趴在牆頭,心想大娘子就是聰明,自己不會繡,也能教別人。


    宋太太從屋子裏出來,止住了這一場混亂。


    劉嬤嬤端來米糕給大家吃,幾人吃了點心,宋太太留宋繪月在屋子裏說話。


    “你這門婚事啊,”宋太太歎氣,“看起來是富貴,家裏人口又簡單,別人都說好,可是我總覺得不舒服。”


    宋繪月笑著寬慰她:“您是覺得我要出嫁了,心裏難受,我就是嫁的再好,您也會看姑爺不順心。”


    宋太太一想也是,把她摟在懷裏,摸摸她的頭,又摸摸她的手:“以後自己要勤添衣,不要隻看別人冷不冷熱不熱,也要自己吃飽穿暖。”


    “阿娘,我都知道。”


    “你隻管自己好好過,家裏不用操心,清輝一切有我。”


    她想宋繪月選黃文秋也有繼續看護娘家的意思,可是兩人都是她的心尖尖,她怎麽能為了兒子,拖累宋繪月一輩子。


    她活著一天,清輝就好好的一天,等她死,就把清輝也帶著走。


    宋繪月什麽都明白,隻默不作聲,依偎在母親懷裏。


    “阿娘!”宋清輝端著他的小繡繃跑了進來,帶進來一串歡聲笑語,“快看我給姐姐繡的!”


    繡繃上排著各色絲線,整整齊齊像是操練的士兵,就是不知道繡的是什麽東西。


    宋清輝指指點點:“這是鴛鴦,鴛鴦在水上,好看嗎”


    “好看,”宋繪月點頭,“這鴛鴦可真夠潦草的。”


    宋太太拍了宋繪月一巴掌:“好好說話。”


    “這鴛鴦......”宋繪月重新好好說,“很野。”


    宋太太又在她背上狠狠拍了一巴掌,瞪著她:“姑娘家怎麽說話的!”


    說完扭頭對宋清輝道:“阿娘給你收起來,給姐姐縫個荷包。”


    宋清輝頭腦簡單,以為宋繪月是誇他鴛鴦繡的栩栩如生,野性十足,十分滿意地笑起來,大眼睛成了月牙兒,了無心事的打了個哈欠。


    見他犯困,宋繪月就起身出來,到後花園裏走了一走。


    深秋已至,花木凋零,落葉無窮無盡,她抬頭去看桂樹。


    桂花也謝了。


    樹影婆娑,銀霄偷偷地看,覺得宋繪月站成了一棵樹,身上有大地和天空的氣息。


    等宋繪月離開,他也走到樹底下,以一模一樣的姿勢去仰望天空。


    腳踏著堅實的土地,肚子裏有食,目光可以隨意投射到某個地方去,他感覺很愜意。


    兩個姨娘在屋子裏唱戲,唱的咿咿呀呀,輕輕柔柔。


    他轉身靠著樹幹,抱著雙臂,忽然放開嗓子,唱道:“我有愛山癖,苦無買山錢。平生天柱夢,今日地行仙。九鎖何曾礙,三椽若有緣。鵝溪三百幅,喚起老龍眠。”


    少年郎獨有的沙啞低沉嗓音一飛而起,將兩個姨娘的歌聲都壓了下去。


    牆外有人忍不住拍手大聲叫好。


    宋繪月在屋子裏聽見了,推開窗戶,也叫了一聲好。


    林姨娘不甘示弱,站到門外,清了清嗓子,清清亮亮地唱了起來:“天上星多月弗明,池裏魚多水弗明,朝裏官多亂子法,阿姐郎多亂子心......”


    宋清輝睡的迷迷糊糊,揉著眼睛坐起來:“阿娘,我也會,我唱。”


    “好。”宋太太哭笑不得,心道這兩個姨娘真是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教,明天得好好說說她們。


    在此起彼伏的歌聲裏,宋繪月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歲月如流,到了九月十九,成婚前一日,元元領著兩個請來的兩個仆婦去黃家布置新房。


    宋祺入獄後,是出了族的,宋太太遷來潭州,更是沒有親族,到了這一天,家裏反倒沒有那麽熱鬧了。


    謝家送來了兩份大禮,說是謝川一份,謝舟一份,其實謝家沒分家,哪裏用得著分開送禮,其中一份自然是晉王送的。


    厲氏和謝夫人一起來了。


    宋太太還托謝夫人請來了潭州城有名的挽麵婆,又從浴室巷請來了八個人,帶著香珠子等物,專門來給宋繪月淨麵和大澡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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