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川百忙之中,不忘教子。


    “如今的轉運司就像是漿糊糊起來的一張紙,朱知府一人之力揭不開,可是積怨已深,朱知府伸了手,撥開一個角,往後就會有第二個人伸手,第三個人,最後把這一層紙徹底的揭下來。”


    他又指了指上麵:“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各路監司都在張相爺手裏抓著呢,撬動監司,就是撬動張相爺堅不可破的權利。”


    謝舟裂開嘴,真心實意的豎起大拇指,狠狠地誇讚了老父親:“給張家添堵的機會一個都不放過,您真是老奸巨猾。”


    謝川顯然禁不起兒子別出心裁的誇讚,腳上的鞋子都要穿不住了,很想拿起鞋子揍他一頓,但是已經打不過兒子,隻能怒目而視:“閉上你的狗嘴。”


    謝舟連忙道:“心急說錯了,是薑還是老的辣,兒子受教。”


    他給老薑撩開轎簾,扶著他上轎,壓低了聲音,將別莊外的情形說了。


    謝川瞳孔震動,低聲吩咐:“手裏的人全都撒出去,王府裏的護衛,也全都去找月姐兒和清輝,派內侍出城,把別莊封鎖起來,一切等王爺回來再定奪,你親自去探張旭樘的動靜。”


    “是。”


    謝舟火速去安排,從王府出來,他心裏嘀咕著王爺還是得有兵權。


    手裏能用的人太少了。


    人一派出去,王府簡直成了一座空城,張旭樘若是這個時候來,他也可以唱一出空城計。


    靠在王府門前的石獅子上,他仰頭望天,感覺到了秋日的蕭瑟。


    往日裏王府雖然也是大門緊閉,但是一進去就都是閑人,杜瀾一張嘴,哥哥響震天,王爺也是籌謀劃策,總不閑著,再有宋繪月在外打架,還要給她善後......


    眼下隻剩下他還在忙,忙的心裏很慌張,全然不似往常那般篤定。


    但還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他快馬飛奔至張旭樘的老窩,放出眼睛,四麵八方的監視。


    張旭樘的深宅也很寂靜。


    昨天夜裏死過人的酒樓更是空無一人,衙役在裏麵走來走去,偶爾夾帶出來一壇子好酒,在外麵的餛飩攤子連喝帶吃。


    謝舟也走過去,挑著位置坐下,要了餛飩。


    他邊上正架著一口大鐵鍋,裏麵燒著滾白的湯,熱氣繚繞,足可以遮掩他的身形。


    捏著湯匙,他緊緊盯著張家大門。


    張旭樘回來了,卻沒有宋繪月的身影,進來之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隻四麵八方的送信,他立刻起身跟上了第一封。


    第一封信總是最關鍵的,是事態的開端、起點,也是一個線團的繩頭。


    隻是令他沒想到的是,第一封信居然到了黃家。


    棺材出門的時候,他就隱在人群中,一直這麽跟著到了提刑司。


    棺材落地,轉運使曹科的轎子和嚴帥司的轎子幾乎是前後腳落地,也一同進了提刑司。


    正在轉運司要銀子的朱廣利緊隨其後,憂心忡忡地跟了進去。


    小小一個羅慧娘,竟然驚動了漕司、帥司、憲司。


    謝舟冷眼旁觀,心知是張旭樘在背後搗鬼,另外兩封信,恐怕就是送到了嚴帥司和曹漕司手中。


    他心裏有了數,便不慌不忙,開始仔細地琢磨這幾位監司和張家。


    在今天之前,除嚴帥司之外,轉運司、提刑司都和王爺交好,張旭樘的信送出去,他們便果斷的成了牆頭草,倒向了張家。


    張旭樘付出了什麽代價


    王府能不能抓到這個把柄


    而羅慧娘要告之事,更是聳人聽聞。


    她要告宋家大娘子和護院銀霄有私情,先借黃文秋掩飾不成,後欲私奔,又被撞破,因此殺人引火,最終釀成大禍。


    由憲司接告,漕司按察,帥司出兵,發海捕文書,抓一個小小的宋繪月,全然沒有他們謝家插手的機會。


    從裏麵傳出來的聲音還在繼續,謝舟沒有繼續聽,而是轉身往張家走,剛走出去兩步,便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上前拉住人,笑道:“小哥,我正找你呢,走,我們喝茶去。”


    說罷,拽著人就走。


    來人正是銀霄。


    銀霄穿著一身最普通的灰綠色短褐,戴著一頂遮陽竹笠,手裏拎著一把鋤頭,在謝舟靠近的那一刻,他手中鋤頭險些成為凶器,把謝舟作為雜草除掉。


    在確認是謝舟後,他的手才停下,並且任由謝舟拽著他出了人群,在路上疾走。


    “你膽子怎麽這麽大,沒聽到裏麵的人也要抓你歸案嗎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沒私情都給你打出私情來!”


    謝舟嗬斥完畢,再次打量銀霄:“你沒傷”


    他感覺銀霄臉色很不好。


    之前銀霄頂著太陽曬了一個夏天,臉是黝黑健康的,而如今臉頰卻迅速的凹陷下去,嘴唇也蒼白起來。


    “傷了,”銀霄很誠實的用煙熏過的沙啞喉嚨回答,並且轉過身來展示自己的背部,“這兒,大娘子呢”


    謝舟忽然停下腳步,並且拉著銀霄一並停下。


    樹葉的陰影落在銀霄的眉眼上,減弱了他身上的銳利。


    “銀霄,實不相瞞,我手裏現在沒有能用的人,”謝舟鄭重其事的開口,“我要用你一回,為了大娘子。”


    銀霄深深地低下了頭,示意自己為他所用。


    謝舟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嘴巴送到他耳邊:“你先去找大娘子,一定要趕在官府之前找到人,我擔心他們找到人之後會送去張家,你能辦到嗎”


    他覺得銀霄像是宋繪月豢養的獵犬,能夠嗅著氣味找到宋繪月。


    也許不是獵犬,而是虎狼。


    銀霄微微垂著頭,兩隻手還牢牢抓著鋤頭,風涼涼地吹過他的臉,他麵無表情答道:“能。”


    哪怕隻剩一口熱氣,他也會義無反顧的去找。


    “一定要快,”謝舟又交代他,“找到後送回來,你再去給王爺送信,漫山遍野都是武安軍的人,我不敢用王府的人了,萬一抓住,就算不說,也會被有心人認出來。”


    銀霄這回猶豫了一下。


    他對晉王毫無感情——也有一點酸意,讓他去給晉王送信,有違他的心。


    但是謝舟抓壯丁似的抓著他,舌頭上下翻動,搬出宋繪月這座大山,專為鎮壓銀霄這隻頑劣神猴:“隻有王爺回來,才能快刀斬亂麻,否則這場官司,要打到什麽時候去難道你想攜著你家大娘子流落街頭宋太太可還在等著大娘子回來呢。”


    銀霄立刻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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