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樘和宋繪月之間,本就是個劍拔弩張的惡劣情形,一觸即發,如今一動,便是一場大戰,牆上刑具讓鬥做一團的三人取下,當成了順手的兵刃。


    還未走遠的劉琴等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獄卒們先是怒喝一聲,拔刀衝上前去,剛到門口,就有血霧噴濺而出,噴了最先到門口的節級滿臉。


    眾人一同後退,再看看裏麵三人在狹窄的屋子裏輾轉騰挪,寒光凜冽,張林護著張旭樘縮在角落,銀霄以一敵二,將兩個衛逼的連連後退,宋繪月站在原地,虎視眈眈的盯著張旭樘。


    至於他們的知府相公,審訊經驗豐富,爭鬥一發,便立刻滾到桌子底下。


    竇曲山一麵護衛自己周全,一麵大聲喊停,喊了三次無果,冒險從桌子底下鑽出來,把桌上硯台高高舉起,氣沉丹田,往下一砸:“這是要造反了嗎!這裏是知府衙門!不是你們自己家裏一畝三分地!”


    他聲震屋宇,也震住了張旭樘和宋繪月,兩人幾乎是同時喊了停,兩個衛歸位,銀霄也站到了宋繪月身後。


    竇曲山和外麵的衙役這才鬆了口氣。


    “張衙內,”竇曲山麵沉如水的看向張旭樘,“我這裏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請吧!”


    刑訊房一塌糊塗,他對先出手的張旭樘實在沒有好臉色。


    不能厚此薄彼,他看向宋繪月和銀霄,也是從鼻孔裏重重的哼了一聲:“看來我這裏要關不下二位了,二位也請各自回牢房去,待我向上稟明,二位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張旭沒把宋繪月抽成一條菜花蛇,十分不甘,可燕王府上的爛攤子還在等著他去收拾,他不能長久的耗下去。


    他扶著張林的手再次往外走,和宋繪月擦肩時,宋繪月卻忽然伸手,揪住張旭樘的發髻,向下狠狠一搡,亮出一口白牙,對準張旭樘的咽喉,毫不猶豫的咬了下去。


    一口見血。


    張旭樘讓她突如其來的一搡,往前一栽,還沒等張林扶穩他,脖子上就挨了貨真價實的一口,當即嗷的一聲,疼的一個哆嗦。


    熟悉的痛感襲來,他忘了自己的虛弱,也忘了自己還有護衛,伸手就去抓宋繪月的頭發,抓住一個發髻就往地上搡,另一隻手攥了個拳頭胡亂攻擊。


    兩方人馬再次纏成一團,一邊不肯鬆口,一邊不肯鬆手,銀霄和兩個衛各不相讓,張林急的去卸宋繪月的下巴,卻沒找到機會。


    竇曲山等人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尤其是竇曲山,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好在宋繪月並沒有打算咬死張旭樘,她率先鬆了口,翻身壓住張旭樘,一隻手揪住他的衣領,一隻手拍了拍張旭樘的臉,滿嘴都是血,張嘴一笑,笑了個鮮血淋漓。


    “放心,我不會在這裏殺你,殺了你我還得賠命。”


    張旭樘單薄的胸膛承受了宋繪月身體的重量,當即五髒六腑都要爆炸,無法呼吸,臉都憋成了個紫茄子,幾乎讓她一屁股坐死。


    他用力抓住宋繪月的手,兩腿亂蹬,張林得了機會,拎起宋繪月扔在一旁。


    銀霄立刻收手,退回宋繪月身邊,老衛上前背起張旭樘,小衛則拍著張旭樘的背給他順氣。


    “好,好,”張旭樘疼的語無倫次,“瘋狗,又讓你咬了一口。”


    他盯著宋繪月的牙齒,想把它們一個接一個的敲下來,同時看著自己的血在宋繪月口齒之間流淌,他心中忽然有了奇異之想。


    他的血被宋繪月吞咽入腹,兩人融合成一體,到最後,融合出了同樣的一個人——都是沒心肝的冷血之人。


    雖然兩人靈魂深處的種子是一樣的,可是長出來的枝丫經過了不同的澆灌,也變成了不一樣的風景。


    宋繪月身邊的人都愛她,她也愛他們,連那個傻子一開口都是甜蜜的話語,讓張旭樘舍不得放手,於是她開出了繁花,讓身邊的人全都有了餘香。


    張旭樘心想自己身邊的人——不清楚愛不愛,總而言之是用金銀珠寶將他澆灌大了,並且把他帶到了陰暗的角落裏。


    他的種子本身就是邪惡的,於是越發的長成了五毒俱全的模樣,從裏到外,徹骨的冷,也徹骨的毒。


    “瘋狗,”他忽然低低的笑了一聲,“我不想殺你了。”


    人死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一縷青煙一樣就散了,有什麽意思。


    他要把宋繪月才陽光下挪回到陰暗處來,讓她的花全都凋謝,讓她變成一個和自己一樣的人。


    宋繪月狠狠啐了口血水,抬手用袖子抹幹淨嘴,對張旭樘的開恩予以嗤笑:“難不成要我謝你的不殺之恩”


    “不必謝,”張旭樘拍了拍老衛的肩膀,“走。”


    竇曲山聽著張旭樘堂而皇之的把殺人掛在嘴邊,無視他這個知府,也無視朝廷法度,想到自己女兒被拐離家時的情形,對張旭樘的恨意越發刻骨。


    天底下怎麽會有這樣的人,一念之間,就要定他人生死。


    張旭樘走了,他帶來的陰影也隨之而走,竇曲山讓節級把人都押回牢裏去,他要回去平複心情。


    然而不等他走出大牢的門,外麵就傳來一陣喧囂聲,大門打開,幾個衙役牽羊似的牽了一大群人,押進牢來。


    “竇相公!”快班都頭走上前來稟報:“這些都是理正小報的人,後頭還有元初小報的,咱們的牢裏恐怕關不下,要不要借刑部和提刑司的大牢一用”


    竇曲山踮起腳,伸長脖子往外看了一眼,就見眼前烏泱泱的全是人,各個神情茫然,對自己為何會來牢裏很是不解。


    倒是沒有幾個人害怕——抓的人實在是太多了,用不著害怕。


    竇曲山隻是想利用這些報館和茶坊把水攪渾,沒想真的去借牢房,隨意道:“擠一擠。”


    橫豎很快就會放出去了。


    他說完就走,捕快們不管牢房裏怎麽擠,既然竇知府發了話,就把人扔給節級,節級和牢子接了如此多的囚犯,幾乎累死。


    擠一擠是放的下,可犯人的吃喝拉撒全是問題,一人一泡尿,馬桶就得滿,一人一個饅頭,也是好幾百個饅頭,一人一口水,都足夠把缸子裏的水喝光。


    而且這些人還長了嘴,蹲在牢裏嘁嘁喳喳,聲音嗡嗡作響,好比幾百隻蚊子在耳邊低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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