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大的出奇。


    烏雲漫漫,銀龍飛舞,將金磚所鋪的殿前照耀的十分險惡,急流仿佛要將在場所有人都卷進去,風雨齊鳴,錯眼之間,整個大內都仿佛要讓風雨風吹去。


    張瑞從晦暗的天色中看向晉王:“老夫為官多年,這大殿外的風雨不知看了多少次,像今日這般大的雨,倒是頭一次見,這幾把小傘,恐怕護不得同僚們周全。”


    言下之意,便是晉王帶來的這場朝堂之上的暴風雨,會連累到張黨,而他這位相爺,也無能為力。


    晉王伸出在屋簷下,看著雨水急急從他手中淌過,漫不經心吩咐身邊等候在一旁的內侍:“去取本王的青羅大傘來,給同僚們庇護一二。”


    王爺出行有大儀仗,其中有一把三接青羅大傘,可以遮風避雨,而三品以上官員,則隻能用青表朱裏的小青傘,三品以下,用青表碧裏的青傘,如此大的風雨,自然是擋不住風雨。


    晉王身後眾人,聽聞此言,全都會心一笑。


    不管再大的風雨,隻要入了晉王羽翼之下,他都將庇護周全。


    燕王當即冷哼一聲:“也將我的取來,給相爺遮雨。”


    他鼻青臉腫,腦袋還處於憤怒之中,並未能理會到他們二人言語中所含的刀光劍影。


    張瑞捏了捏燕王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對晉王笑道:“不過就算是再大的雨,也終於消弭之時,到時候雲開霧散,一切就都各歸其位,隻是我老了,風雨太大了,難免傷筋動骨,真是要服老,以後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燕王連忙道:“舅舅老當益壯,這點風雨算什麽。”


    因為燕王這一聲舅舅,方維春在漫天的雨聲中大聲道:“燕王慎言,貴妃並非中宮,張相怎能稱國舅!”


    燕王對台諫恨之入骨,然而又反駁不了,隻能在一旁生悶氣。


    “維春,”張瑞這一聲叫的和顏悅色,“你直性,但是話沒錯,燕王未經大事,還要仰賴你們多指點。”


    方維春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劉寶器道:“燕王有名師指點,又不是儲君,台諫不敢談指點二字,隻能糾錯。”


    “儲君”二字一出,又是一陣寂靜——本來就靜,大部分人都緊緊閉著嘴,絕不讓自己出現惹人討厭,現在更靜,大家連心都靜了下來,所有胡思亂想全都被“儲君”二字壓了下去。


    從晉王離開京都算起,到今年整整十一載,他們已經認定燕王是儲君,哪知晉王還會回來,不僅回來了,還石破天驚的和燕王打起了擂台。


    短短一年時間,擂台上已經是涇渭分明,彼此抗衡。


    燕王在這一片難言的寂靜中強作鎮靜,從喉嚨裏擠出一聲低低的冷笑。


    隨後他看向晉王:“王兄,張旭樘身子不好,不似劉求俞皮糙肉厚,還望你手下留情。”


    晉王淡淡道:“放心,我會請個太醫守著張衙內。”


    燕王陰陽怪氣一笑,沒再說話,因為知道自己此時不是晉王的對手——原來他以為自己這個王爺之所以備受尊崇,是因為自己有才幹,如今看來,他們尊崇的是張家,是貴妃,是陛下的愛子之心。


    這些東西加在一起,他是最得今上之心的燕王,除開這些東西,他和那兩個郡王沒有區別。


    為今之計,便是一定要保住張瑞。


    董童英雖然讓張相爺壓的在三司沒了地位,但越是位高者,越是謹言慎行,要多栽花,少栽刺,哪怕他如今站在了晉王這條船上,該說的場麵話,依舊說的很圓滿。


    “張相爺為了朝廷披肝瀝膽,雖然沒有大傘,但陛下賞賜了抬輿,也是一樣的,如今明君在側,滿朝臣子也必定會還相爺清白,燕王隻管放心。”


    張瑞感動地看向董童英:“計相當真厚道。”


    一群人的瞎話終於說完了,先是張相爺和燕王離去,緊接著晉王也走了,其餘大氣不敢喘的閑雜人等,更是冒雨逃竄,都感覺比起今上來,晉王和張相爺隨隨便便說上兩句更為可怕。


    晉王出了宮,上了馬車,吩咐黃庭回王府換衣裳——雨太大了,他昨夜連王府也沒回,一直呆在提刑司監牢,此時困倦的很,亟需休息。


    然而馬車剛進曹門大街,就不動了。


    晉王睜開眼睛,撩起簾子往外看了一眼,他見到了宋繪月。


    宋繪月一手叉腰,一手撐傘,頂著個腫脹的腦袋站在馬車旁邊指點江山,趕車的杜瀾鑽到馬車底下,渾身都濕透了,看樣子是修,可手卻一趟一趟地往外拿東西,又有點像拆,令人一時摸不著頭腦。


    晉王探出身去,不等黃庭放下腳凳,就從馬車中跳了出來:“繪月!”


    黃庭連忙撐開傘,舉到晉王頭頂。


    宋繪月昨天夜裏和張旭樘互毆一場,去祖大夫家裏上了藥,也不敢回家,就和劉琴湊合著睡了一陣,天一亮就爬起來,去張府門前換人。


    見到晉王,宋繪月一笑,大步流星走了過來:“王爺!您今天這麽晚才下朝”


    杜瀾從車底下鑽出來,對著晉王行禮,又鑽了回去。


    晉王點頭,端詳她的臉,他隻聽前來報信的小內侍說宋繪月和張旭樘起了紛爭,受了皮外傷,他才忍著沒回,沒想到皮外傷竟然如此嚴重,人腦袋成了狗腦袋。


    他本來十分困頓,腹中也很饑餓,預備著休息好了去會一會張旭樘,看到宋繪月這個模樣,立刻困意全無,連胃口都變得十分沉重,隻想拎著宋繪月回家去,把她藏起來。


    “是不是祖大夫給你上的藥身上還有沒有別的傷,有沒有吃早飯你是要去哪裏”


    然而宋繪月對自己的傷毫不在乎,隻擺手:“我去張家換遊鬆,沒想到雨太大了,杜瀾撞了一下,馬車就動不了了。”


    晉王立刻拉著宋繪月上馬車:“不必去,跟我去王府吃飯去,眼下提刑司的衙役去帶他了,以後提刑司的監牢給你看著他——東窗事發。”


    宋繪月“嘿嘿”一笑,收了傘,先行爬上馬車,隨後氣沉丹田,怒喝一聲:“過來啊!”


    晉王正要上去,讓她這一嗓子嚇得險些一屁股坐地上,也沒想到那輛馬車裏還有人。


    他轉過頭去,看著馬車,隨即微微的張了嘴,和其他人一樣從心裏發出一聲感慨:“這賃來的馬車,可真夠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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