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來不及思慮其他,吩咐遊鬆:“去謝家和茶坊報信,請謝夫人來主事,讓劉琴幫忙待客,再去找杜瀾,讓他去買一副上好棺木,再叫人去請四司局來搭靈堂。”


    “是。”


    “還有,”晉王看向黃庭,“拿對牌給遊鬆,去小八那裏開銀庫,支兩三千兩出來給謝夫人花用,不必節省,再拿我的名帖,去請大相國寺首座來辦追齋理七之事。”


    他想了想還有沒有遺漏,最後道:“謝長史在大相國寺替我,你讓他去給我告七天的假,就說我病了。”


    遊鬆一一應下,先去將信報了。


    謝夫人等人聽到突如其來的噩耗,全都愕然,紛紛收拾起來,趕往宋家。


    劉琴想到宋繪月平日待她和一般小娘子無異,如今小小年紀就喪母,淚盈於睫,卸下頭上釵環,洗了脂粉,換一身素淨衣裳,和鐵珍珊一起趕去。


    鐵珍珊在袖子裏藏著刀,走到宋家一看,滿目皆白,前來的人已經換上了緦麻。


    劉琴和鐵珍珊也趕緊從四局的人手裏接過麻衣套上,隨後劉琴去尋謝夫人,鐵珍珊則去找晉王的門人。


    晉王的門人一邊掛經幡,一邊說話:“八爺,是張家幹的吧,隻有張家那小兒愛殺人放火,那藥鋪是替死鬼!”


    “除了他還能有誰,一定是為了報王爺的牢獄之仇。”


    “王爺怎麽把他放了”


    鐵珍珊在一旁涼颼颼地道:“你們王爺腦子壞掉了。”


    謝舟聽聞此言,嚇了一跳,抬頭一看是鐵珍珊,立刻道:“王爺就是沒長腦子也比你強。”


    鐵珍珊冷哼一聲,取出尖刀來晃了晃:“我不懂伱們這些人的彎彎繞繞,我這就去殺了姓張的,為民除害。”


    謝舟翻了個白眼:“你還是先把你自己除了吧,你連張旭樘身邊那個老王八蛋都打不過。”


    鐵珍珊不理會他,隻問其他人:“你們去不去”


    侯二站起來:“去。”


    蘇曉君也站起來:“我也去,欺人太甚。”


    謝舟罵道:“腦子塞鞋底了禁軍還盯著你們的!”


    “禁軍怎麽不抓張家殺人放火啊”鐵珍珊扯著嗓子嘲諷從門外經過的李長風,“看來禁軍隻禁好人啦!”


    李長風提著油壺一個趔趄,頭一次感覺自己這麽招人恨。


    他今日休值,出來打油,習慣使然便從曹門大街過了,沒想到會看到宋家出了如此大的變故,聽到鐵珍珊對他的冷嘲熱諷,忍不住道:“你們難道是什麽要犯誰有空盯著你們,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說罷他匆匆而走,連油灑了都沒注意。


    鐵珍珊扭頭看向謝舟,橫眉豎眼:“他瞧不起老娘!”


    謝舟擺手:“對,他瞧不起你,你快去幹一票大的讓他瞧得起吧。”


    侯二道:“他這是當做沒看見了,咱們現在就走,還是等晚上”


    鐵珍珊認為殺人和吃飯一樣,一刻都不能等,帶著人殺氣騰騰的出了門,很快就灰溜溜回來了——張旭樘進宮陪兩個郡王讀書去了,一時半會不會出宮。


    “縮頭烏龜!”鐵珍珊怒罵。


    謝舟大聲道:“斬龜俠,來抬香案。”


    “你他娘的才是斬龜俠!”鐵珍珊怒氣衝衝去抬香案。


    眾人齊心協力,將這場喪事辦了起來,宋太太移靈棺中,用茶油點了一碗引路燈,到下葬都不能熄。


    宋繪月換了重孝,本該跪在靈位前燒紙添燈油,她卻一概不理,隻在棺材前看棺材裏的宋太太。


    一切聲音都離她遠去,她的靈魂四分五裂,無法聚攏,耳中轟鳴聲不斷,仿佛是有人在她耳邊不斷地說話,但是她分辨不出來。


    阿娘沒了,她再也沒有娘了。


    燈火在她眼前一盞盞熄滅,一切都在變得黯淡無光,人世間如此無趣,令人無法留戀。


    她耳朵聽不真切,眼睛也開始模糊,除了宋太太,誰也看不見。


    一日一夜過去,她滴水未沾,靈堂裏雖然放滿冰盆,棺蓋還是要蓋上了。


    天氣熱,就算停滿七天,棺蓋也要早早釘上,否則宋太太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腐爛。


    然而宋繪月不肯蓋,不吃不喝的隻是盯著宋太太看。


    謝夫人人做主,不惜重金,加了冰在靈堂裏,冰塊似雪山般堆著,才又拖延了一天。


    到了第三天,棺蓋非封不可了。


    遊鬆領著人封棺,宋繪月坐在原地沒有動,然而當棺蓋即將合上之時,她忽然發出一聲嘶吼,喉嚨像是撕碎了一般,猛地撲了上去,抱住棺蓋,放聲嚎啕起來。


    “不要……不要……這是我阿娘啊……阿娘快醒醒……阿娘……”


    她聲嘶力竭的哭,撕心裂肺的說,在場之人全都流淚,不多的賓客也都忍不住紅了眼眶,然而棺蓋還是得釘上。


    晉王大步上前,從後麵合身抱住宋繪月,將她從棺材邊抱走,連拖帶抱,兩個人艱難的離開靈堂。


    棺蓋“轟隆”一聲合上,隨後傳來沉悶的打釘子的聲音,宋繪月兩條腿極力的掙紮,頭不斷往後扭,涕淚交加的哭喊:“不要啊……阿娘!阿娘!!”


    然而晉王不許她再回頭,一直將她抱到了宋清輝的屋子裏,外麵一片嘈雜,裏麵卻是極度的安靜,宋清輝似醒非醒,眼皮底下的眼珠時而轉動,手指也動的更加頻繁。


    晉王將她放到床邊,讓她去看白白淨淨的宋清輝:“你看看清輝,你阿娘走了,你再魔怔了,清輝怎麽辦”


    宋清輝的手指輕輕一動,眼珠在眼皮底下快速的轉動了幾圈,宋繪月呆呆坐著,沒有再哭喊,任憑晉王用帕子給她擦了眼淚鼻涕。


    晉王端來熱茶,喂到她嘴邊,逼著她喝,又將栗子糕掰成一小塊一小塊捏開她的嘴,往她嘴裏捅。


    宋繪月連咀嚼的行為都顯得十分呆滯,目光直愣愣地看著宋清輝,木然了許久。


    她想阿娘一個人躺在黑漆漆的棺材裏,再埋到冰冷的地下去,地裏有蟲蛇鼠蟻,會啃噬棺木,會鑽進去咬阿娘,樹根竹根會紮過棺木,雨水會從天而降,將棺木泡腐,那些釘子,一個都不管用,最後棺材還是會四分五裂,讓阿娘從裏麵散落出來。


    她好怕,怕阿娘痛,怕阿娘冷,怕阿娘孤單,她也好恨,恨張家,恨張旭樘,恨朝堂傾軋。


    晉王單膝跪地,強行讓宋繪月吃,讓宋繪月喝,目光裏滿是沉痛,因為在他眼中,宋繪月這一枚皎皎的月亮,正在沉重的墜地,即將散去她的所有光輝,靜靜墜入地獄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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