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旭樘躺在床上,滿頭都是包,剃了頭就可以去冒充佛祖。


    他咬牙切齒的大罵坐在院子裏的宋繪月:“你可真是能耐,那麽寬的路都能撞溝裏去!”


    宋繪月額頭上鼓著個大包,隔著一扇門若無其事的吃茶點——她第一次趕車,就能把馬車趕的起飛,再趕幾次,自然不會進溝裏。


    而且她頗為可惜,張旭樘竟然隻摔了滿頭包,連骨頭都沒有折一根。


    張旭樘罵天罵地,宋繪月無動於衷,最後張旭樘忍無可忍,強忍著腦袋上的傷痛起身,趿拉著鞋走出房門:“小爺我都傷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思吃!說話!”


    宋繪月翻了個白眼:“你死了我吃的更多。”


    她說的都是實在話,張旭樘無可辯駁,對著小衛使出連環腿,又將前來給他換藥的張林打了四個耳光,仆人給他擦臉也讓他潑了一盆熱水。


    將這小小院子鬧了個天怒人怨,他一屁股坐在宋繪月對麵,氣鼓鼓的奪過碟子,將點心塞進自己嘴裏。


    邊吃邊看,看了片刻,他的氣就消了。


    宋繪月失去了一部分的美貌,臉色慘白,大眼睛深深陷進眼眶中,發髻淩亂,衣裳皺成了幹菜,皮膚和嘴唇都幹裂著,顯出一副亂象。


    唯獨神情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靜。


    終於征服了她!


    張家、天下、宋繪月,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這足可見他擁有超凡脫俗的智慧,伸出手便可翻雲覆雨,都是這世上所謂的規矩禁錮住了他,讓他無法施展自己的才幹,以至於他的人生還是陰暗。


    遺憾——燕王那樣的蠢貨都能在朝堂之上呼風喚雨,他卻隻能在暗處出謀劃策,就因為這些狗屁的仁義道德,逼迫著他不見天日。


    宋繪月能和他打擂台,也和他一樣是天生的英才,隻可惜她讓她的家庭和女兒身給困住了,還有晉王的情情愛愛,也讓她泯然於眾人。


    然而如此多的束縛都壓不住她的頭腦和聰慧,她的人就和她那雙大眼睛一樣,閃爍著耀目的光。


    他們兩個人終於呆在一起了。


    剛美了片刻,他那腦袋又嗡嗡的疼痛起來,美好的心情也隨之喪失大半,悶悶不樂的隻是吃,吃過便睡。


    他不怕宋繪月殺他,宋繪月若是能在張家對他下狠手,那就比“瘟猴”還要厲害了。


    他睡,宋繪月也自己找屋子睡,兩個人一路睡到太陽西斜,張旭樘醒來後,立刻將宋繪月也從躺椅上搖晃醒來。


    宋繪月揚手就給了張旭樘一巴掌,張旭樘躲閃的快,她的手便扇到了他的頭上——還不如扇到臉上,腦袋上的包隨著這一巴掌而震動,痛的張旭樘當場一個哆嗦。


    張旭樘不生氣。


    他發現自己幾乎喜歡上了宋繪月對待他的方式——簡單粗暴,帶著明目張膽的殺氣和恨意,一舉一動都契合了他的心意。


    他攥住宋繪月的手,“啪啪”的拍在自己臉上:“行了吧,快吃飯吧。”


    宋繪月抽回手,從躺椅上爬起來和張旭樘共進晚飯。


    張家不大,然而涇渭分明,不會有人隨意靠近,唯獨張家嫡長孫的哭聲直衝雲霄,不分內外,也傳入了張旭樘的耳朵,讓他恨不能將這小孩一起打包送到嶺南去。


    他親自給宋繪月拿了個螃蟹,看宋繪月木然著臉色,喝桂花黃酒喝的嘴唇嫣紅,笑道:“你說說看,你打算怎麽殺我還是打算練成什麽神掌,一巴掌將我扇死”


    宋繪月垂著眼簾,毫無感情的回答:“你死的時候會知道的。”


    張旭樘笑著點頭:“好,我等著。”


    宋繪月大刀闊斧地拆蟹,將那蟹殼堆成了一座小山,並且從小山縫隙中去看張旭樘。


    她的目光銳利之中透著冷意,沉重的從張旭樘身上一寸寸劃過,有一種淩遲般的可怕,像是要拆螃蟹一般將他四分五裂。


    張旭樘在她的目光裏,安之若素的拆蟹,並且再次給宋繪月倒上燙好的黃酒。


    飯畢,宋繪月獨自出門,全然不顧身後跟著她的人——不管是晉王還是張旭樘,她都不在意,任由人窺探。


    一路走到潘樓東十字街,這裏有個鬼市,此時還未到點燈交易之時,隻有兩三家酒肆還在開,還有兩家賣香燭紙錢等物的鋪子,另外還有個鐵鋪,門壁上寫著“好鐵”二字。


    宋繪月走上前去,門口有兩個男子掇著兩條矮板凳,中間放一張破桌,上麵一篦籮炊餅,一碗鹹菜,兩人正鼓動腮幫子猛吃。


    見了宋繪月,年長的站起來問道:“小娘子想打剪子還是菜刀”


    宋繪月搖頭:“能打兵刃嗎”


    “能,看小娘子想要什麽,輕便的短刀、短劍、箭頭,都能打。”


    宋繪月再次搖頭:“要一把射鳥用的小川弩,尺長便可,要連弩。”


    鐵匠想了想:“連弩的不會打,隻會打單支箭的,會打連弩的待招,都是在冊的,隻給官府打兵刃。”


    宋繪月有些失望。


    鐵匠又道:“您既然是打鳥用,不要連弩也行,我給您打一支上好的短箭,您若是準頭好,一箭雙雕都行。”


    “射鳥是夠了……”宋繪月想了想,對沒有連弩依舊十分遺憾,“好,就到你這裏打,要多少銀子”


    “要十兩,並非貴在生鐵上,而是機括這些東西費功夫,先給我一半做定銀。”


    宋繪月從腰間錢袋子裏拿出一個五兩的小銀子來,遞給鐵匠:“要多久拿”


    “我還有幾把刀子要打,十四那天,您來取。”


    宋繪月交付銀兩,定了取川弩的時間,一路走回家去。


    天色已經十分暗,月亮是一道彎鉤,在雲層中若隱若現,刮來的風也隱約有了寒意,鑽進人的衣裳裏,讓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宋繪月摟著兩條胳膊向前走,在張家這一天,她並沒有奔波勞累,隻把馬車趕到了溝裏,可不知為何,她覺得比上碼頭扛了一天大包都要累。


    天幕開始染上濃黑,兩邊的酒肆和腳店都還開著,香鋪這些卻都關了門,她一路疾走,走回家門口,看到門上掛著的燈籠,燈籠裏閃出一點柔和的光,不由自主心安幾分。


    門沒有栓,推門進去,院子裏點著一晚油燈,林姨娘和譚然坐在院子裏疊金銀元寶——家裏少了藥味,多了香燭紙錢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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