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停眼睛毒,在所有人都還未曾反應之際,便看清楚了來的是一支鐵箭,當即大喊了一聲“護駕”。


    周圍人聲鼎沸,就連今上都不曾聽清楚他喊的是什麽,隻知道忽然一下,自己就被蘇停撲倒在地,細白的麵孔蹭在地上,瞬間有了火辣辣的痛意。


    與此同時,老衛眼看著一支短箭前來,立刻抽刀出鞘,護衛住張旭樘,然而就在他要揮刀之時,他感覺到了短箭與張旭樘的方向有細微的差距。


    他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這支箭根本不是衝著張旭樘來的,而是射向張瑞!


    來不及叫喊,他隨手從身邊拽了一個人,往張瑞的方向擲去——要麽讓張瑞趴下,要麽讓人給張瑞擋箭。


    被他抓住的是個七八歲大的孩子,手裏還拿著一串糖葫蘆,驟然讓人提著扔了出去,當即發出一聲巨大的尖叫。


    蘇停緊緊護衛著今上趴在地上,唯有腦袋高高昂起,從禁軍的刀光之中往外看去。


    他眼睜睜看著箭殺向張瑞,又看著一個孩子從老衛的手中扔出來,隨後他瞳孔猛地放大,看著忽然出現的一隻手。


    手從人群中伸出,快而準的伸到了張瑞麵前,隨後不留餘力地抓住了箭杆。


    與此同時,那孩子也滾落到了張瑞身上,張瑞悶哼一聲,趴倒在地,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張了張嘴,隨後發出聲震屋宇的嚎啕之聲。


    這一連串的變化就在瞬息之間,周圍沸反盈天的看客們還未曾反應過來,便讓禁軍的刀光嚇傻了眼。


    寂靜像是瘟疫,一點點傳播開去,原本熱鬧的仙橋之南,從彩樓之下開始,慢慢安靜。


    孩子連滾帶爬的站起來,不敢去撿地上的糖葫蘆,轉身便跑,擠進了人群裏。


    抓住箭杆的手骨節分明,手上滿是老繭,手的主人穿一身平平無奇的短褐,麵目隱藏在大帽簷的陰影之中,露出來下半張臉波瀾不驚,沒有絲毫漣漪。


    老衛鬆了口氣,張旭樘也鬆了口氣,蘇停仍然警惕著,一邊攙扶今上起來,一邊讓人去彩樓上抓人。


    就在此時,彩樓上忽然又是一陣騷動,妓子們之間傳來低而驚慌的呼叫,眾人抬頭看去,就見一個女子推開眾人,奮力到了欄杆前,對著下方的亂象露出了一副目瞪口呆的表情。


    蘇停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與眾不同——她那袖子裏,分明墜出了重物的形狀,而且他一看便知是弩。


    “就是她!抓住她!”他當機立斷,命人上前去抓宋繪月。


    禁軍蜂擁而出,去攀登彩樓,宋繪月本是要在人潮中離去,不管成不成,都將川弩丟至河裏,此時卻靠在欄杆上,滿頭滿臉都是汗,兩條腿要跑,又沒跑。


    她張了張嘴,似乎是要叫誰的名字,然而又怕連累了旁人似的,把那呼之欲出的名字咽了下去。…


    隨後她忽然振臂高呼:“是我啊!”


    一聲過後,站在張瑞身邊的男子動了動手,但是沒有反應。


    而李長風已經踩著同伴的肩膀登上彩樓,作勢去扭宋繪月的手臂,宋繪月扭身就躲,並且順勢拔出短刀,朝周圍妓子們胡亂比劃。


    妓子都是弱不禁風的女子,讓宋繪月和李長風的刀子一嚇,立刻就慌亂起來,驚呼著東奔西跑,李長風目光受阻,宋繪月像條遊魚從他手中逃出去,卻沒有離開,而是再次鑽到了欄杆邊。


    緊接著,她再次呼喊起來:“是我!醒醒!”


    這一聲之後,張瑞身邊的男子有了反應,抬起頭來,從帽簷下放出一絲目光,看向彩樓。


    他就是銀霄。


    然而也不是銀霄。


    他的耳目、頭腦、心靈都在長久的廝殺和侮辱中封閉起來,就像是自己給自己造了個殼子,將作為人的那一部分安放在了殼子了,留在外麵的隻有作為野獸的那一麵。


    宋繪月的一聲呼喊,讓他的殼子劇烈晃動,有了一絲裂縫,在宋繪月第二聲出口時,他的殼子立刻土崩瓦解,陽光重新撒入心房,黑暗和痛苦悉數退去,眼睛裏有了亮光。


    他扭頭看了一眼身邊剛站起來的張瑞,以及自己手中的箭杆。


    隨後他二話不說,抬起手便將這一支短箭插入了張瑞心口。


    血霧噴濺,張瑞的麵孔在瞬間衰敗。


    離張瑞最近的一個人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了滾燙的鮮血,抬起手一看,立刻抖成了風中枯葉,發出了扭曲的尖叫:“殺人啦!”


    方才靜默的人群像是被潑上了熱油,猛地滾沸,四麵八方的奔逃,禁軍在翻滾的浪潮中隻能巋然不動,死守今上。


    宋繪月一腳蹬上欄杆,翻身往下跳,華麗的衣裳在燈火下劃出絢爛的光輝,銀霄一個縱身,接住了宋繪月,就地蹲下,將宋繪月馱在了背上。


    隨後兩人一個動嘴,一個動腿,在眾人還愕然之際,匆匆逃跑。


    “一隊去追!”蘇停守著今上,發出命令去追殺害張相爺的凶手,同時感覺到眼前的場景似曾相識。


    今上和燕王立在原地,全都呆著臉,大腦空空,已經不知作何表情,而嶽重泰則在驚變之後迅速回神,心裏已經有了新的算計——朝堂要翻天覆地了。


    “爹!”張旭樘衝上前去,一把接住搖搖欲墜的張瑞,和張瑞一起跌在了地上。


    張瑞心口還插著短箭,白色襴衫上洇出了一大片血色,目光正在失去神采,神情之中帶著詫異,身體沉沉地往下墜。


    他一手塑造的堅不可摧的張家,正在離他遠去。


    張旭樘抬手想要去拔箭,卻又不敢動作,最後隻將手放在了箭杆下方,任憑血流了自己滿手。


    他自己也受過箭傷,因此知道張瑞此時的情形和自己完全不同——宋繪月力道不足,銀霄卻是力道十足,箭杆沒進去太深,隻剩下指節那麽長一截在外麵。


    父親也許救不回來了!


    這讓他感覺自己五髒六腑都在隱隱作痛,眼前一片模糊,周圍一切都在往上飄,亂七八糟的聲音越來越遙遠,他自己和父親往下沉,沉在了血泊之中。


    “爹”他喚了一聲,又喚了一聲,“爹!”


    張瑞張開嘴,想要開口,然而血從嘴裏往外湧,喉嚨都讓血堵住了,他隻能伸出手,抓住了張旭樘。


    “張張家”他費力發出了氣流般的聲音。


    “我知道,我知道,”張旭樘慌亂起來,跪在地上抱住張瑞的上半身,聲嘶力竭的叫喊:“老衛!老衛快去叫太醫!叫大夫!”


    隨後他握著張瑞的手,顫抖著道:“爹,您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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