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霄牙關緊咬,把頭埋在宋繪月的脖頸之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兩條腿繃的很緊,半點也挪不動,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潮氣,兩隻手若是不緊緊的抱住宋繪月,那潮氣就會湧進他的眼睛裏,讓眼淚奪眶而出。


    汗越出越多,打濕了他的鬢角,然後又在不甚溫暖的空氣中凝結,變得冰冷黏膩,壓的他慌不擇言:“我愛您,不要拋棄我,我愛您。”


    宋繪月幾乎讓他勒成兩截,凡是他手臂所觸碰的地方,全都在火辣辣的疼,她忍住疼痛,察覺到了銀霄的愛。


    濃烈、赤誠、一無所有而又掏心掏肺,一股腦的、強而有力的塞入了她懷中。


    與此同時,她忽然察覺到了銀霄和晉王的截然不同。


    晉王的愛意從來不會如此熱烈,他將自己的愛意結成了一張溫柔的網,每一步都經過了深思熟慮,鋪天蓋地的圍住了她,慢慢地靠近、糾纏,最後將她困在網中。


    她使出畢生力氣掙紮出一隻手,撫摸他潮烘烘的後背,輕聲道:“我哪裏都不去,就在這裏,我也不會丟下你。”


    她哄著他,知道他依賴自己,同時沒有再去深想這個愛字。


    銀霄仍舊是不鬆手,他害怕,怕的魂飛魄散,手腳冰涼,隻有宋繪月活生生的在他身邊,他的恐懼才能消散下去一些。


    腦袋歪在宋繪月肩頸上,眼睛裏滾出來一大滴眼淚,滾燙的從宋繪月脖頸上滴落下去,所有的感情也不加掩飾地流淌出來。


    宋繪月沒想到平常看著少年老成,靈魂和肉身幾乎不契合的銀霄,竟然稚嫩的如同孩童了。


    對著一個和清輝一樣的孩子,她知道任何話都是說不明白的,於是重重地拍打一下銀霄:“鬆手。”


    銀霄果然鬆開了手,翕動鼻翼,抬手在臉上胡亂擦了一把,笨拙而又不知所措地看著她。


    宋繪月站在原地,動了動身體——身體從薄薄的一片,被銀霄捏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她一動,揉在了一起的骨頭、血肉剝離開來,重回原位,發出了不為人知的稀裏嘩啦的聲音。


    她齜牙咧嘴的按捺住了疼痛,看向了老虎崽子似的銀霄:“坐下吧。”


    銀霄聽到宋繪月的命令,立刻坐下,兩條腿緊緊並在一起,雙手放在大腿上。


    宋繪月揉了揉手腕,長歎一聲,找來自己的帕子給他:“擦一擦汗。”


    銀霄接過帕子擦了臉上的汗和淚,又將帕子仔細疊好,塞在懷裏,天亮了就洗幹淨烘幹。


    宋繪月看他又成了麵無表情的模樣,看著心有城府,然而紅著兩隻眼睛,鼻頭也是紅的,便啼笑皆非的給他拿點心:“吃吧。”


    點心是年貨中的一部分,花裏胡哨,甜膩昂貴,用來妝點新年,再合適不過。


    大家都讓餃子和黃酒填飽了肚子,閑言碎語時又是不斷地嗑瓜子,點心因此真的成了妝點之物,無人去吃。


    銀霄拿起來一塊梅花糕,一整塊塞進嘴裏,慢慢咀嚼,心裏很坦蕩——沒有宋繪月,他什麽都不是,所以他愛的理所當然,就算宋繪月永遠也不會愛他,他也不在乎。


    他吃的很慢,因為吃完了就得離開這裏,所以他寧願一改往常的狼吞虎咽,把糕點嚼出花樣。


    宋繪月忍住骨頭發出來的疼痛,慢慢彎下腰,坐進椅子裏,長歎一聲:“吃完就去睡。”


    不等銀霄回答,她又道:“我丟下你幹什麽,你這麽能幹,小小年紀就是都頭,往後前途光明,我丟下你,不是便宜了張旭樘嗎,你放心吧,張旭樘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會放你走的。”


    “張旭樘死了呢”銀霄再次緊張起來。


    “他死了,你當然還得跟著我,難道我赤手空拳的回潭州去”


    銀霄一顆心瞬間落回了腔子裏,把那些形狀各異,味道相似的點心吃了大半,又喝了一杯熱茶,起身開門,走了出去。


    一場虛驚過後,大年初二,李俊前去見了賀江淮,並且在外麵大吃大喝了一通。


    賀江淮答應了李俊所說的事,而且一旦決定,就不再支支吾吾,畏縮不前,從李俊手中拿了銀子,去雇靠得住的手下。


    他要用的人,要身手好,嘴巴緊,並且還要知道來曆根底,家在何處,一旦出事,就可以立刻解決。


    這樣的人找一個都不容易,現在卻要找好幾個,賀江淮皺著眉頭在暗中放出去消息,足足過了三天,才找到八個合適的。


    這八個人,全都有一把好身手,賀江淮所出的報酬,正好讓他們全家都熬過新年的第一個月。


    找到人之後,賀江淮放著人沒動,直到元宵那一日,他忽然擺了一桌席麵,請這八個人吃了一頓好飯,沒有酒,但是有大塊肉,白米飯管飽。


    吃過飯,賀江淮一人給了一把解腕尖刀,讓他們藏在身上,隨後領著他們出了門。


    因為幹旱,民心動蕩,為了安穩民心,元宵這一日,官府紮起鼇山,結上燈棚,讓百姓懸掛燈火,又在南瓦的社火舞隊撐起遊棚,讓“清音、遏雲、掉刀、鮑老”四支社火舞隊登台表演,若是有流浪在定州的路歧人,隻要身懷技藝,都可登台。


    八個年輕兒郎還不知道自己要去幹什麽,一出門就見外麵燈火璀璨,花燈無數,行人流連不去,也都高興的去看燈棚上掛著的花燈。


    一群人挽著手往西走,路過瓦子時,看到裏麵也紮著一座小鼇山,上麵放著數之不盡的碗燈,火樹銀花,應接不暇。


    賀江淮還是沒停,隻隨意掃了一眼,然後嚇了一跳——宋繪月、銀霄、李俊就在人群之中,袖手看燈。


    宋繪月扭頭看了他一眼,目光從他臉上掃過,落在他身邊的田吉光身上,又默不作聲扭回頭去,一個字都沒說。


    賀江淮心裏咯噔一下,隨後看了看田吉光——難道他和宋繪月有舊


    田吉光對方才的目光一無所知,他從胡家掙了一大筆錢,趕緊回家付了積欠半年的宅子賃錢,剩餘的錢交給嫂嫂買糧食,以及給大哥看病。


    家中父母早逝,是嫂嫂和大哥把他撫養成人,還送他去念書習武,現在他們有了難處,侄兒又還小,自己理當頂上。


    隻是不知為何,他心裏還惦記著那個一同去夏州的小娘子,隻是一直無緣遇見。


    賀江淮仔細在腦子裏將田吉光的來曆想了想,確定沒有差錯之後,便帶著他們往派水碼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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