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王跟著萬允君從後花園順著抄手遊廊往前,就見這宅子幹淨整潔,花木也都盎然著,再隨著萬允君進入客房,客房裏東西擺放整齊,時時有人打掃,然而有一種打掃過後都無人使用的簇新冷清之感。


    他坐進椅子裏,伸手用手背試了試茶壺——茶壺冰涼,沒有熱茶,也沒有冷茶。


    “我去拿茶點。”萬允君出去取了熱茶和點心,用盤子托著進來,放到桌上,“您盡管住,我的人和京都的人都沒有來往。”


    晉王沒動茶,問道:“有沒有熱水和刀傷藥?”


    萬允君點頭,挽起袖子端起水盆往外走,心想為了交子鋪戶,自己做一回孝子賢孫也值當了。


    她親力親為地端來熱水,轉身出去拿來一隻提梁箱匣放在桌上,打開對門,從裏麵取出來剪刀、白色細布、兩瓶刀傷藥。


    目光從這幾樣東西上滑過,她決心先用剪刀剪開晉王的兩隻衣袖。


    然而她一抄起剪刀,對上晉王,立刻心虛冒汗,簡直害怕自己一剪子下去,晉王就會把她當做刺客給處置了。


    心裏慌張,再加上收拾完東西後小酌了兩杯,她一剪刀下去,沒能順利剪開晉王層層衣袖,反而觸動晉王傷處,讓晉王毫無防備的“哎”了一聲。


    萬允君聽了這一聲,額頭上頓時冒了汗,握緊剪刀,穩定心神,再接再厲。


    這回心神鎮定的太過,讓她兩大皆空——眼空、手空,一剪刀下去,剪出了個虛無。


    她感覺這回不是她的錯,而是晉王的錯,因為晉王輕微晃動了一下,她小心翼翼道:“您別動。”


    “給我吧。”宋繪月從門口走了進來,接過萬允君手中的剪刀,捏住晉王袖子,從袖口往上剪,最後把袖子齊齊地剪了下來。


    晉王少了兩隻衣袖,衣裳變得極為可笑,他在宋繪月麵前極為愛麵子,此時卻是丟人現眼,但他自己卻並未察覺,因為他那兩隻眼睛死死黏在宋繪月身上。


    宋繪月沒有看他,隻看著兩條胳膊上的傷,兩邊都讓刀子卷去了一層皮肉,傷口雖然不深,但是傷了一大片,看著鮮血淋漓,令人發疼。


    “帕子。”她看向萬允君。


    萬允君連忙去擰了個熱帕子過來。


    熱帕子擦去傷口周圍的汙血,熱水很快就髒了,宋繪月把帕子給萬允君:“再換盆熱水來。”


    萬允君端著盆子就出去了。


    宋繪月打開兩個藥瓶塞,聞了片刻,確認其中一個是刀傷藥,便往晉王的傷口上撒。


    晉王火辣辣的痛,痛苦之餘,心裏倒是湧起了一點快樂——看到宋繪月,他的心就是靜的,不需要服用寒食散,神誌就很清明。


    宋繪月動作很輕,低聲道:“王爺在這裏住兩日,張旭樘是條瘋狗,一旦動了手,就非得從您身上咬下來一塊肉不可,這地方安全。”


    晉王放低了聲音:“我聽你的。”


    宋繪月道:“我一早就去北瓦,北瓦人多口雜,稍微躲上一些時日,等張旭樘鬆懈下去,我再從官道上離開。”


    聽到這裏,晉王便蹙了蹙眉頭,因為心情平和,他的所思所想越發富有智慧,足以讓張旭樘為他的莽撞付出代價。


    “不要走,”他想說自己有辦法讓她安全,然而念頭一轉,他換了個說法,“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黃庭不在,外麵的東西我不敢隨便吃喝,現在我隻信你。”


    宋繪月猶豫片刻,想到晉王此時處境,便點了點頭。


    外麵傳來萬允君的腳步聲,還有水盆裏的水晃晃蕩蕩,潑潑灑灑的聲音——她十指不沾陽春水,一盆水能晃出去半盆。


    宋繪月停下話頭,繼續大範圍地撒藥,等熱水來了,又把傷口周圍擦了又擦,擦出本來的膚色。


    萬允君鬼使神差的道:“您可真白。”


    話一出口,她立刻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心想:“讓你嘴賤!”


    宋繪月笑了一聲:“可不是,怎麽比從前還要白了?”


    晉王對從前二字倍感親切,同時沒有回答——服用寒食散的人,皮膚會變得蒼白。


    宋繪月取來細布,給晉王兩隻胳膊嚴嚴實實纏住,纏好之後,讓萬允君拿兩身護衛穿的衣裳來給晉王換上,還得生火——屋子裏常年無人住,冷的和冰窖一樣。


    萬允君忙忙碌碌,活幹的叮叮咣咣,宋繪月把那一碟子糕點每樣嚐了嚐,推到晉王跟前:“您先墊墊肚子。”


    晉王吃了兩塊,想和宋繪月說今晚遇刺的事,就聽到外麵嘩啦作響,是萬允君把一簍子炭掉到了地上。


    宋繪月連忙出去幫忙把炭火生了起來,安頓好晉王之後,便毫不留戀地出去休息。


    她睡了兩個時辰,便起來了。


    晉王的睡眠也十分短暫,頭腦卻是前所未有的清明,此時正在寫信,見宋繪月進來之後迅速寫完:“來了。”


    他起身用火鉗撥開堆起來的炭火——他自己不怕冷,炭火一燒起來,他便感覺像是進了火堆裏,烤的渾身發痛。


    宋繪月放下食盒,擺出兩大碟子肉包,和晉王麵對麵坐著:“您放心吃,從廚房大籠屜裏拿出來的,萬家的護衛都吃過了。”


    包子是專門給護衛做的,每一個都有拳頭大,裏麵的肉餡紮實的和肉丸子似的,晉王吃了一個,便感覺到了肥膩。


    宋繪月吃了半個。


    晉王接過剩下的半個吃了,又掰開一個,把裏麵豬肉大蔥的肉丸子囫圇吞下,浸滿湯汁的包子皮遞給宋繪月:“再吃點。”


    宋繪月吃了個包子皮:“您比原來瘦多了。”


    晉王用力捏了捏眉心:“沒有,就是累。”


    他的語氣有一種更深更無力的疲倦。


    宋繪月心想他恐怕是真的累,張旭樘是惡鬼似的人物,哪怕隻剩下一口氣在,也要和晉王對抗到底,再加上今上的疑心,父不父,子不子,如何不累。


    “很快就會好的。”她似是自言自語,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晉王聽。


    晉王笑著點頭,起身把寫好的信折了個方勝:“你讓萬允君今天去元家,把這個給元少培,再等著元少培回信。”


    宋繪月接過方勝:“我這就去。”


    晉王追她到門口:“給她了就回來,我離不開你。”


    他說完之後就覺得自己說的不好,會讓宋繪月不喜,又怕宋繪月一走了之,連忙道:“我這裏離不開你.我要換藥,還有茶”


    宋繪月點頭,匆匆走入了寒風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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