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允君上了一趟元家之後,晉王便再沒有支使她做過任何事,單是和宋繪月坐在客房裏,把一天三頓的飯吃了又吃,吃成了無數頓,又把傷藥換了又換,堂堂一個王爺,好似無賴附體,不是頭疼,就是腦熱,霸占著宋繪月在客房裏脫不開身。


    萬允君隻得再次跑起了腿,把廚房的吃食一趟趟運送到晉王麵前,又敢怒不敢言的做了試毒人。


    萬家的夥食非常不錯,湯是文火慢煲,肉是香鹵煙熏,佐的是不重樣的鮓菜和醋薑。


    萬允君嚐著嚐著,一不留神就正經吃了起來,所以那肚子時常的撐的發脹,引得宋繪月也要多吃上幾筷子。


    晉王在雞鴨魚肉的香氣之中安坐,張旭樘卻是食不下咽。


    他沒有任何晉王和宋繪月的消息,等到了張夫人即將出殯的前一夜,他連茶都咽不下一口,總感覺宋繪月已經逃之夭夭,而張家終將在她手中化為齏粉。


    他的心事和外麵的喪事重疊,讓他看起來是因為死了娘而心灰意冷,恨不能追著娘而去。


    來來往往的賓客和下人見了,也都唉聲歎氣,認為張旭樘可憐。


    侄兒張子厚在張旭樘麵前勾著腦袋小聲哭泣,因為挨了他的訓斥,不敢放聲大哭,隻敢小聲的要祖母。


    “他既然孝順,就帶他去靈堂,讓他給母親跪靈,什麽時候不哭鬧了,就什麽時候回來。”


    新的奶娘遲疑道:“小少爺還小,磕個頭還行,守在靈堂恐怕吃不消。”


    張旭樘揉了揉額頭,小衛察言觀色,示意奶娘趕緊抱走小少爺。


    侄兒和奶娘一同走了,屋子裏重新安靜起來,張旭樘忍住心中焦躁,來回踱步。


    還沒等他想個明白,燕王也進了門,見了張旭樘便道:“李壽明在蔡河!”


    張旭樘腳下一頓,背著雙手歪著腦袋,細長的眼睛瞪大了,看稀罕物件似的看著燕王:“哦。”


    燕王一屁股坐在主位上,揚眉吐氣地喝茶:“我知道你不信。”


    隨後他眉飛色舞地對張旭樘說了原委。


    他的人這幾天也在找晉王,和張旭樘不同,他一直認為晉王躲入了無憂洞或者是瓦子這樣的下流去處。


    今天上午,他府上記事參軍在北瓦裏打聽到有人雇了十個亡命徒,又賃了一輛馬車,十匹馬,要在明早寅、卯交替之際,在蔡河邊接三個人,護送出城。


    他得知消息後,立刻差人仔細打探,可惜能知道的消息並不多,隻知道這十個人都是逃竄在外的江賊,這些人又買了許多禦寒之物,看起來是要一路往北而行。


    至於接的三個人是誰,則一點消息都沒有。


    他的人又在一個賣狐狸毛披風的鋪戶裏發現了一條一兩重的小金魚。


    燕王從腰間荷包裏取出一條金光燦爛的小魚,擺在桌上,金魚隻有半指長,然而栩栩如生,上麵鱗片清晰可見,兩腮有開合之態,確實是文思院所作。


    “這金魚是中秋之時,阿爹在宮中所賜,我和李壽明一人一袋,李壽明遇刺,匆忙離開王府,沒有人隨侍,身上也沒有銀兩,隻有這一袋賞玩的小金魚,


    一定是晉王要護送姓宋的娘們出城,才露出了馬腳,否則我們誰能想到他在蔡河,


    今天晚上我就安排人手,去蔡河邊尋找接應地點,守到明天一早,有可疑之人,立刻拿下。”


    張旭樘的眼睛隻在小金魚出現的時候亮過一次。


    張子厚出生時,今上給張瑞賜下浴兒包子,裏麵就有這樣的金魚和銀魚。


    如果真是晉王要護送宋繪月出城,那也說得過去,明天張夫人出殯,他這個孝子哪怕是摔斷了腿,也得跟著棺材走。


    張旭樘拿銀著撥開炭火:“拿下晉王做什麽?”


    燕王一時語塞:“拿下……拿下……”


    “不是拿下,而是殺掉,”張旭樘糾正他,“在蔡河邊做不了這件事。”


    燕王剛才還揚著的眉毛落了下來:“那到哪裏做?”


    張旭樘咳嗽一聲:“拿京畿的地形圖來。”


    燕王連忙起身去拿,攤開在桌案上,張旭樘趿拉著鞋,站在桌案前,細看片刻,指著北邊的太行陘道:“不能讓他們進太行陘。”


    太行陘一帶有十多個廢棄的關隘要塞,許多地方都是危崖高聳,溝壑深澗,道路是曲曲折折的羊腸小道,不利於截殺。


    良久之後,他點了點晉王莊子:“馬車要往北,隻有這裏有闊道可走,就在山中埋伏,這件事交給你去辦,把你手底下能用的人全都拿出來,馬隊一到,全部殺掉,不留活口。”


    燕王幹巴巴問:“你不去?”


    張旭樘瞪著他:“我去了,你給我娘做孝子?”


    燕王連忙解釋:“我是擔心到時候會出什麽變故。”


    晉王活成了個孤家寡人,心計城府遠在燕王之上,燕王怕自己會製不住他。


    張旭樘聽他人還未動,先行膽怯,便陰沉了臉,沉的燕王唯唯諾諾:“要不——去找蘇停,從他那裏借幾名京畿的禁軍?”


    張旭樘對他失望至極,連蠢貨二字都罵不動了。


    和蘇停合謀,今上就能從龍椅上跳起來把張家滅了。


    他仔細看著地形圖,忽然叫道:“張林!”


    “二爺。”張林從外麵鑽了進來。


    張旭樘拿了自己的私印給他:“你馬上去駐紮在京畿西邊的保慶軍借三十人,卯時前趕去太行陘,他們的指揮使不敢不借。”


    在張家手上過了一遍的人,沒有人是幹淨的,想要脫身,死了都要掉一層皮。


    張林領命而去。


    張旭樘看向晉王:“有三十駐軍,再加上王府的人手,對上區區十人,可夠?”


    “夠了夠了。”燕王不敢不夠,若是說不夠,恐怕張旭樘的耳刮子就要落到他臉上了。


    “我這就去辦,這一回,一定要讓李壽明死無葬身之地!”


    燕王大步流星離開,張旭樘仿佛腦袋裏的陰暗太多,墜著腦袋往下垂,臉都快貼到地形圖上了。


    他低聲道:“宋繪月,你當真在蔡河?”


    收起地形圖,他在老衛耳邊低語幾句,隨後邁步去了靈堂,要在靈柩旁坐夜。


    張子厚坐在蒲團上打瞌睡,臉上已經浮現出和張旭靈一樣的蠢相。


    一夜無事,卯時一到,張旭樘便從都知手中接過掃帚,掃去棺上浮塵。


    直到此時,他才真正因為張夫人的死感到悲痛。


    並非為張夫人,而是為他自己,為張家——他盡心竭力所維持的張家帝國,就此無可挽回的衰敗,想要興盛,唯有拱衛蠢貨燕王登基一條路可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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