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回家之後,先去換了一身衣裳——那一陣狂奔,讓他出了汗。


    換好衣裳回到正房,就見宋繪月站在櫥前,正在思量泡什麽茶。


    她微微地躬身,目光從一個一個的罐子看過,身上穿著件雪白的長褙子,周邊一圈白毛,用銀線繡著大團大團的繡球花,在火光之下閃耀著閃亮的光澤。


    宋繪月纖細的身量,讓這長褙子也顯出少女的風華。


    而且李俊發現這身衣裳和晉王身上那一身,是相配的。


    宋繪月顯然也知道,但是她不以為意,揭開一個罐子,湊上前去看了一眼,從裏麵取出一撮芝麻,放入杯中,抿著嘴唇想了想,換了個罐子,抓了兩三片鹽幹薑,三兩粒炒核桃仁。


    她的神情專注而冷淡,和挑揀男人時的神情一樣,李俊從未見過哪個女子露出這種神情,仿佛是什麽事什麽人都打動不了她,她心裏自有乾坤,自有章程。


    他走進去,拿起火箸,添上炭火。


    宋繪月沒有回頭看他,最後從與個罐子裏抓出來一小把炒花生,放進茶盞裏,隨後拿著茶盞回到桌邊。


    李俊提起茶壺,往茶杯裏注上一杯滾水。


    他不是晉王,也不是銀霄,對宋繪月獻殷勤並沒有所圖,但是他喜歡和宋繪月呆在一塊兒,很樂意給她倒茶。


    她知道自己的所有秘密,所以他可以放輕鬆,坦誠相待。


    “其實我爹沒死之前,我沒有喝過種茶,”李俊拿起一個茶杯,自己也去撿一盞,“越是往上走,茶葉就越好,用這些東西點綴,會壞了茶香,市井小民才喜歡喝這種濃茶。”


    宋繪月聞了聞香味:“那你現在喜歡嗎?”


    李俊點頭:“挺喜歡,我爹死了沒多久,我一個人住在冷冷清清的陳王府,做那個令人厭惡的魯國公,人生無望,就走到街上隨便找一家茶肆,隨手點一盞茶,鹹甜滋味入口,人又漸漸活了過來。”


    他捏了一把蜜餞金橙子,把茶碗都填了一半,走回桌邊,宋繪月提起茶壺,給他衝泡一盞甜膩膩的茶。


    “人生在世,不就是鹹甜兩口,”李俊細細嗅著金橙子的香氣,“所以說市井滋味,才是絕好滋味。”


    他看著宋繪月笑了笑。


    宋繪月的麵孔柔和在了熱氣之中,隻剩下漆黑的眉眼,發髻梳的又好看又結實,可見不是出自她自己的手,李俊心想自己要是年輕上個十多歲,也願意瘋狂的向她示愛。


    現在不行,現在他年紀一大,就害怕危險,心裏把晉王、銀霄、宋繪月三人之間的爭鬥咂摸了一遍,又把宋繪月的一舉一動都揣摩清楚,最後心想:“這小娘子,可不是一般的心狠,身邊人全都給算計進去了。”


    兩人一口一口地喝著茶,宋繪月忽然道:“咱們是不是忘記什麽了?”


    李俊想了想:“沒有吧。”


    片刻之後,宋繪月忽然“哎呀”一聲:“銀霄怎麽回來?”


    銀霄飛簷走壁回來的。


    圍觀的人群沒法散去,還驚動了禁軍,一個兄弟撿起兜鍪想還給銀霄,想護送銀霄從看熱鬧的人堆裏擠出去,然而銀霄躍上王府屋頂,隨後像個賊似的一路避人耳目的跑了回來。


    “宵!”李俊連忙把銀霄接了進來,給他泡茶,“沒事吧。”


    銀霄接過茶杯:“沒事。”


    三個人圍著桌邊喝茶,宋繪月看向李俊:“俊。”


    李俊聽到她如此親切的稱呼自己,當即嚇得一個哆嗦,笑道:“月,放我一馬。”


    宋繪月笑的更加和氣:“我又不會吃了你。”


    李俊作揖:“你還是吃了我吧。”


    “我不餓,”宋繪月又拍了他一下,“台諫凶猛,今上都不是台諫的對手,想必會對銀霄嚴加責罰,罰俸、杖責、降職,銀霄心情一定會很不好。”


    李俊垂死掙紮的看向銀霄:“樓太尉應該不會心情不好。”


    銀霄頭也沒抬:“不好。”


    宋繪月笑道:“你在怕什麽,我隻是讓你請人來家裏喝酒,尤其是請蘇副指揮使身邊的人前來,喝的越晚越好,但是不要喝的太醉。”


    李俊鬆了口氣:“這個問題不大,就請李長風,他身邊都是蘇停的舊部。”


    他吃了口蜜餞:“請多久?”


    “請到那個人出現為止。”宋繪月若有所思。


    沒有人問那個人是誰,茶一喝完,李俊就去廚房裏找來酒,借著這靜謐祥和,大喝起來。


    微醺之際,他神神秘秘道:“我會舞劍,你們瞧好了。”


    他走到院子裏,折下一根枯黃的竹枝,抖落上麵的落葉,開始舞劍。


    他的“劍”在夜空下胡亂揮舞,他自己也東倒西歪,每一下都很拙劣,然而很盡興。


    他的眼睛裏映著宋繪月的笑臉,又映著銀霄揚起的嘴角。


    人生又有了人捧場,他像是回到了少年時,在雪地裏舞劍,周邊圍滿了親人的笑臉——都是愛他的,都是他愛的。


    他們沒有將鬧劇放在心上,鬧劇卻插著翅膀傳遍了京都。


    四更天,朝會,鬧劇也傳進了今上的耳中。


    今上高坐禦塌之上,看著站出來的一排台諫。


    台諫果然是凶猛的抨擊銀霄,羅列了銀霄無數的罪狀,足以讓銀霄死上十回。


    今上麵色凝重,聽了許久,最後怒不可遏地掃落禦案之上的鎮紙:“簡直是猖狂至極!眼裏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天家!”


    他看向魏橋:“這狂徒現在在哪裏?”


    魏橋心中早有準備,低聲道:“樓太尉今日不當值,臣這就去叫……”


    “不必,朕不想看到他!”今上冷聲道,“這種狂徒,必須得重重責罰,罰他一年俸祿,杖責三十,求情者同罪!”


    說罷,他仿佛是氣的受不了似的,匆匆退了朝——再不退朝,他幾乎要抑製不住心中的狂喜了。


    而百官們麵麵相覷,沒有人想給銀霄求情,反而讓今上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的舉動弄的昏了頭。


    台諫對此懲罰並不滿意,緊跟著今上去了文德殿,言辭激烈——一個禁軍都虞侯,竟然對當朝王爺如此沒有敬畏之心,豈能在禁宮中當值,應當讓他回到定州去,重新建功立業。


    今上聽的連連點頭,又罰了銀霄十板子。


    台諫們都感覺自己再參下去,今上也隻是把銀霄多打上幾板子,行刑之人還是禁軍中人,那板子打完了,恐怕銀霄也隻是受了點皮外傷。


    而且怎麽有種今上很高興的錯覺?


    朋友們,第二章下午發,需要修一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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