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梨花綻開了,沈之晴才回過神,又到了春暖花開時節,這株梨花雖開得不如山上的燦爛,但也特別漂亮。梨花綻放後,透著窗戶就能看到那星星點點的粉白,清和每次不忙的時候,就愛趴著櫃台遠眺梨花,看得臉上也時不時像花兒一樣綻著笑容。江南春季缺不了桃紅柳綠,街對麵的桃花豔如胭脂,一紅一白對應,頗有雅俗共賞的韻味。陽春三月,水產的花樣多了,沈之晴這天要去集市看看貨樣,想著給店裏再進些鮮魚。


    這集市她走了許多趟,已是熟門熟路,隻是今日前麵的路被堵了。“小姐,不好意思,這戶人家在翻新圍牆,怕砸到您。隻得辛苦您繞下路了。”前方有住戶在翻新房子,這巴掌寬的弄堂被占了,斷了她抄近路的小道。她隻得退出,改從其他道走,平時除了進貨,不怎麽跑動的她,頓時有點迷茫,不知道該怎麽走。隻能憑著感覺,朝集市的方向走去,但繞來繞去,這路怎麽覺得越來越遠了呢。


    “小姐,小姐!”前方一人對著她喊,她還沒回過神,在一岔道口迷茫著。那男青年過來有些不快,“小姐,喊你好多遍了,你能否旁邊挪挪,你擋著鏡頭了。”


    “鏡頭?”沈之晴這才發現,那男青年手裏舉著相機呢,他指了指後麵,“你把我家少爺的鏡頭擋啦。”


    “哦,”沈之晴回頭看了一眼,腳往旁邊躲開。“這……”這一眼她仿佛如電擊一般,重啟了她腦海中的記憶,這是,這是白瑄?那張一模一樣的臉又重現她眼前,他怎麽會在這裏?沈之晴驚愕地睜大了眼,這眼前被稱為“少爺”的人,除了穿著和氣質有些許區別,其他與白瑄別無兩樣,世間上怎會再出現一個白瑄。男青年看見沈之晴的眼睛像粘在了“少爺”身上,頓時更為不快,“我說,小姐,你這是想幹嘛?”


    那位被稱之為“少爺”的人勸阻了他,對沈之晴笑了笑,“小姐,您看夠了沒有。要不,我們合個影?”


    沈之晴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冒昧,尷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隻是覺得您像我一位故人,打擾了。”他不認得她,這怎麽可能是白瑄,她今天太失態了。她低著頭,匆匆從他麵前離開。“哎喲,少爺,跟她這麽客氣幹嘛,這麽老套的搭訕,您還碰得少嗎?”那位“少爺”轉過頭看向沈之晴背影,“她不像是搭訕的,應該確實以為遇到故人了。”


    這時沈之晴走出幾步,禁不住又回望了他。仍然是一棵紅豆樹下,他佇立的地方,那碎玉白花飛飛揚揚而下,他也正望向她。四目相對那一刻,沈之晴心中的思念似乎立即就要翻湧而出,眼眶有些濕潤,她迅速別開頭,匆忙離開。


    “將軍。”男青年剛一出聲,被對方製止了,“耿副官,我跟你說過,我回到奚州後,你就叫我少爺。不是什麽將軍。”


    “那公館內也不行嗎,你就回來探個親,搞得跟做賊一樣。你看看那些政府要員,大搖大擺回鄉,恨不得地方上派人給他三拜九叩呢。”耿飛嘴裏嘮嘮叨叨,幫陸廷把紫砂茶壺拿來。陸廷拿到茶壺,當個寶貝似的捧在手心裏,湊嘴邊嘬了一口茶。耿飛看了搖了搖頭,這留洋回來的陸家大少爺不愛咖啡,卻跟個老頭似的,喜歡嘬茶。“別叨叨了,快去把照片洗了吧。”陸廷直揮手讓他趕快離開他的視線。耿飛拿了相機便鑽進暗房裏。


    “這陸廷,就是奚州富甲一方陸展聘的三兒子,留洋歸國後,年僅二十五就勝任政府軍政部軍械司副司長,少將級別。這青年才俊在奚州已是傳為美談,說是整個奚州的高門富貴家都恨不得家裏有個女兒,能嫁到陸家去。”沈醉樓白天,街坊老茶客喜歡聚攏在一起“扯老空”(聊天),這天趕早看了貨,沈之晴回店裏就聽到老茶客們在說陸家的事。


    “老李,是不是你也想生個女兒嫁過去啊。哈哈哈哈。”旁一人在打岔,其他人也跟著起哄,頓時一群人哄堂大笑。老李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胡說什麽呐,你們這群沒見識的。我鄉鄰的老姨給他們當老媽子。說是這次趁著清明,他回奚州來探親了。”


    “那怎麽沒動靜呢,照例這麽大官,回鄉的話縣衙早派人去夾道歡迎了。”旁一桌有人磕著瓜子也湊過來插話。“人家低調唄,這就是人家的厲害之處。”老李放低了聲音,“聽說外敵騷擾東北,政府嚇得不敢動,可他偏偏就不給外敵臉色看,人家還拿他沒辦法。”話沒說完,旁一桌的人就趕緊做了“噤聲”的手勢,“莫談國是。”大家趕緊又趕緊散開了。櫃台上掌櫃老劉頭也聽得正酣,對著正在整理酒櫃的沈之晴說,“沈小姐,奚州還有這麽厲害的人物,你聽說了沒?”


    “再厲害又如何,不也要吃飯,也得養家糊口。唉,我就一開飯館的,犯得著去結識這些厲害的主兒嘛。”沈之晴轉過來,把一茶壺遞給老劉頭,“咱們就是小老百姓,安心做生意才是,去,把這茶壺送過去吧。”老劉頭點點頭,端起茶壺送桌上去了。


    清明時,沈之晴又帶了酒去祭掃父母和白瑄的墓,此時,白瑄墓前的紅豆樹已經亭亭而立,樹上顯出零零星星的花朵。沈之晴把墓清掃幹淨,坐在墓前,細細擦拭墓碑,腦中又想起那天紅豆樹下遇見的人,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這麽像的人。她喃喃自語,“白瑄,你是不是已經回來了?可即使你回來,也不會告訴我。我怕你不認得我,我更怕那是一個陌生的人,不再是你。”她頭貼在墓碑上,可除了冰涼還是冰涼,耳畔隻有葉子在風吹動下沙沙響聲。這麽多年,看盡四季,看遍人間,原來隻為一人而苦等。


    “照片怎麽還沒洗出來。”陸廷坐在沙發上,翹起腿看著報紙。“洗出來了,隻是……”耿飛欲言又止。“隻是什麽?”耿飛露出一臉尷尬,他把照片遞過去,“上次那女擋住了鏡頭,不小心拍進去了,哎,好好的照片,被破壞了。”陸廷一張張翻看,嘴角上揚著,“拍得還不錯啊。”他仔細看了看那張沈之晴入了鏡頭的照片,隻是拍到了個側臉,那一身青藍色旗袍,與這景倒也挺配,“美人配美景,挺好,拿去放好吧。”耿飛接過照片,似乎瞅到了什麽,“哎,這個手鏈不曾見你戴過啊。”


    陸廷朝自己左手腕瞅了一眼,那是一根紅繩串成的紅豆手鏈。記得,他小時候體弱多病,有一次病得差點沒命,幸而得一道姑相救,道姑給了他一條紅豆手鏈,說是長大後自會遇到有緣人。以往都擱在老家,這次回家探親,不知母親怎會翻出它來,他覺著好看就往手上戴了。時過多年,紅豆依舊鮮亮,他從不戴飾物,不知為何會看中這條手鏈。


    這次陸廷名為回鄉探親,實則為了避避風頭。他與軍中不抵抗派意見相左,政府中不乏對他頗有微言者,老師勸他暫時收斂鋒芒,他避避風頭。他便請了長假回家,也省得與那些官僚們周旋。他上頭兩個哥哥都已成婚,他便與耿副官就住公館內,獨享清淨。“聽說藍衣社現在風頭正勁,眼線遍布各地,現還對軍政要員內部展開調查。”耿飛邊說邊拿來一疊報紙。“放著外患不管,都在搞內耗。”陸廷哼了一聲,他與藍衣社井水不犯河水,對方還忌憚他幾分,自然沒把他們放在眼裏。但他還是想接觸下這個機構,他有自己另外的打算,他隨手揀了張《星光報》琢磨起來。耿飛也是看不懂陸將軍看報口味,放著《申報》等大報不看,為何天天看那些寫明星花邊新聞的小報。


    “三皇街有房出租。”陸廷看到一則租房廣告,眼睛在廣告上停留了一會兒。“我出去一下。”等耿飛反應過來,就見他拿起外套已經跑出門。他坐上一輛黃包車,讓師傅拉到星光報報館。報館內,主編朱萬天正頂著不知噴了多少發膠的油膩頭發,對著記者一通發飆,“知道什麽叫花邊新聞嗎?就是明星那些軋姘頭啊,三角戀啊那些事情,你這不痛不癢的誰看啊。什麽,不知道怎麽寫,不知道你自己不會發揮想象啊,推理啊推理。”陸廷在旁憋住了笑,瞅著朱萬天臉上的肉都在抖動,但頭發跟定了型似的,紋絲不動。朱萬天回過頭瞥見他,有些訝異,馬上又恢複帶些猥瑣的笑臉盈盈,“請問您有什麽貴幹啊?”


    “我來談廣告的。”他指著報紙說。“哦。那樓上請。”朱萬天微微鞠躬,指引陸廷上樓。待兩人進了屋,朱萬天把門關嚴實,恢複了一臉嚴肅,與剛才判若兩人。“你怎麽跑這邊來了,要是萬一被人發現呢。”陸廷坐下後,把帽子摘下放在桌上,“我這麽低調回來,明裏暗裏已經多少人關注了。你那地方人跡罕至的,我過去多遭人懷疑。不如來這裏安全。還有……”他湊過去,嘴角勾起,“要我不來,還看不到朱大主編平時工作是這樣子的,哈哈哈哈。”頓時,笑得前仰合後。朱萬天一臉尷尬,“嚴肅點,談工作呢,我這不是也為了掩護嗎?也不知道組織怎麽派了你過來。”


    “這次組織有什麽任務給我?”陸廷收住了笑容,正了正身,認真傾聽。


    “外敵特高課有個特派員來奚州潛伏,是個中國通,而且身份十分神秘。組織讓我們及時打聽確切消息。”還有,他拿出一張照片,“這個叛徒投靠了外敵,如今來這裏搜集情報,有很多兄弟被他出賣了,如今蘇州有很多聯絡站毀在他手裏。為避免更大的損失,組織讓我們盡快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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