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速度帶風,差點把說書先生放在桌上的折扇給掀翻。


    顧修然追下去,快步拉住了她的手:“挽月,你要去哪裏?”


    挽月回身看著他,眼神有些冷,卻也陌生的像在看一個完全不熟悉的人:“這位公子,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良家女子不太妥當吧?”


    “挽月,你知道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我擔心你一個人在外麵孤苦伶仃,受傷生病怎麽好。”


    “擔心我?顧修然,你忘了這一切是拜你所賜了吧。”


    挽月出了戲園子後,性子乖了不少,她已經沒有人寵愛了,過得那些艱難日子,也是看著自己一步一步挺過來。


    所以,她沒有以前那麽容易心軟了。


    顧修然張了張嘴,似乎辯解無力,楚煙兒這時候走過來,一副看戲的模樣聽著兩人說話。


    “你狠狠地把我打下地獄,又說擔心我”挽月笑了笑:“顧修然,你真是一個天大的笑話。”


    這下楚煙兒也聽明白了,她雖然覺得這個男子長相符合她的心意,可是欺負自己的姐妹,就是不行。


    “公子。讓一讓。”楚煙兒從他們之間穿過去,拉住挽月的手:“我們該回去了。”


    “挽月!起碼讓我知道你在哪裏。”


    挽月譏笑道:“我告訴你讓你再對付我嗎?你們這些公子哥的遊戲可真是無聊。”


    等挽月走了幾步,忽然聽到顧修然笑了一下:“挽月,你不會還心存什麽僥幸,覺得跟劉玄玉還會有戲吧,你看這些日子他找過你嗎?他口口聲聲說愛你,現在卻跟著父親南下,不在京城了,你還不知道吧?”


    再聽到劉玄玉這個名字,挽月不可抑製的怔愣了一下。


    好像,時隔已久。


    原來書裏說的光陰似箭,不隻是說說而已。


    心莫名疼了一下,挽月還是回過頭去,反擊道:“我現在靠我自己養活我自己,過得可以溫飽,心想前塵往事過了也就過了,計較下去累得隻有我自己,可聽你這麽一說,我突然想知道真相了。”


    “知道你究竟多殘忍,才會如此對我。”


    難道他對自己真有愛?愛到不惜挑撥離間?


    但是宣昌不是他的宣昌,他的手怎麽可能伸這麽長,越想,她還是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楚煙兒本來看她情緒不好,提議早些回去,卻被她拒絕了。


    玩鬧了一天,等剩她一個人的時候,白天那種孤寂感才接踵而來,其實,某個夜深人靜的時候,她真的很想劉玄玉。


    很想很想。


    沿著小路走到黃鶯兒的院子旁,正好看到一個人影在院子門口弄門前的花花草草,聽到動靜,那人轉過身來,上下看了一眼挽月:“你怎麽了?”


    挽月啊了一聲:“沒有啊,你在這裏幹什麽?”


    “看你不高興的樣子。”蔣忠榕仍然不相信,還是打量了她幾眼才說:“等你呢,忘記了鶯兒姨說過,今晚一起吃飯。”


    “差點忘記了。”


    “你真沒事?別有事憋著,說出來讓我樂嗬一下。”


    挽月忍不住笑了,跟在他屁股後麵進了院子。相處下來的這些日子,兩個人見麵就鬥嘴,互掐,但是掐著掐著,倒真的有些感情出來。


    她把蔣忠榕當作自己的親生弟弟一樣看待,知道他雖然喜歡嗆自己,但是有時候也真心對自己好。


    這讓她貧乏的心,有了一絲慰藉。


    總算,日子快到年底。


    快要過年,這是京城最喜慶的時候,濃厚的氛圍可以一直延續到來年開春,手藝人們早就按捺不住,開始趕工,在過年前把所有大戶人家的訂貨都完結了去。


    京城的年很有韻味,紅色到處可見,教姑娘們都開始穿上紅色的皮襖子,再擇一束紅梅花做成簪子,偶爾還會提前去串串門,家裏長家裏短的聊兩句。


    “昨日我家來了很多人,我長姐出去本想展示一番,卻不小心摔了一跤,可算丟盡了臉。”


    挽月聽著,看了秋禾一眼,把手裏的紅梅修剪了兩下:“你也是時候反擊兩下,免得讓她一直覺得你好欺負。”


    “就是。”柳紫意說:“你不要怕,我們肯定站在你這一邊的。”


    學堂內的氣氛也熱鬧,大抵是六個人聽說年假要放,內心十分欣喜,而且他們做的簪子前段時間剛拿上市麵去賣,拿了許多分成,正好高高興興的回去過年。


    “快做吧,很多府上過年都要戴新簪子,大戶人家的單子都是一批接著一批,等到手裏的做完,我們就可以回去過年咯。”


    楚煙兒聽到這裏,忽然想起八卦的一件事:“誒,你們有沒有聽說,之前那個名動京城的名伶,有個宦官子弟為她重金求一簪,那簪子可是師傅親自做呢,我前些天看到師傅做絨花,那花好看極了。”


    挽月隨口說:“難怪師傅昨天讓我用金絲做流蘇,還在流蘇上麵填小花,我還在想為何要下這麽大的功夫,想來應該給這個名伶做,她叫什麽?”


    “陸央央好像是。”


    挽月一失神,剪刀劃了一下手,血珠一下子被勾了出來,她低頭看了一會,又輕描淡寫的吮去。


    沒容她多想,管事匆匆從推門進來,手裏還拿著許多東西:“挽月,你快隨我來。”


    “去,去哪兒啊?”


    挽月趕忙放下手中的東西,隨趙管事走在廊道裏,聽她說:“那個重金求一簪的金主來付定金啦。秦管事不在,我現在肚子疼得厲害,怕是鬧肚子了,你知道掌櫃的,做簪不準任何人打擾,除非走水。我思來想去,你這孩子一向穩重,你去最合適。”


    挽月深受楚煙兒八卦之心的影響,來了興致:“可是那個為名伶求簪的那個人來付定金?”


    “對。”趙管事急得滿頭大汗:“你現在就去,我去茅廁了。”


    挽月隻好狂點頭,一路跑了下去。


    一樓首飾琳琅滿目,挽月還從來沒有仔細看過,隻有每日早工時匆匆路過,瞥幾眼再上樓。


    此時正是晌午,樓裏沒有一個客人。挽月下樓時偷偷探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負手而立,那背影還挺好看。


    挽月興奮的跳下去,準備一睹那人的容顏,回去告訴他們。


    顧修然聽到動靜,回過頭,吃驚不已。


    而挽月那八卦又興奮的笑意還在臉上,客官好三個字硬生生的吞了下去,她努力控製自己的身子,讓自己慢慢走到櫃台前,翻看賬本:“你來做什麽?還不死心?非要逼死我你才開心。”


    顧修然從巨大的喜悅中回過神來,原來千辛萬苦找的人,莫名奇妙的就找到了。


    “說話!”


    “我不是故意來找你的,我今天是來付定金的,有一個簪子是我定的,原來你在這裏。”


    挽月用舌頭頂了下牙齒,讓自己心平氣和的去對待客官,忽然靈光一閃,她抓到了話裏重要的信息。


    名伶是陸央央,顧修然是那個金主?


    等一下,他們兩個怎麽會,怎麽會湊在一起?


    那曾經的雲霧,猛然間好像被人掀開了一角,她好像抓到了點什麽,又好像沒有抓到。


    “你怎麽了?”顧修然不知道,她知道他是為誰而來,以為她被自己嚇得不輕,連忙解釋:“我斷然不會妨礙你的生活,你不要心急,我真的隻是來付定金的。”


    挽月忍下問他真相的衝動,鎮定自若的拿翻開賬本,看到賬本上的定金數時,不禁無語,這光定金的價格就夠她半年的工錢了。


    真是富家子弟。


    付好定金,正好趙管事從樓上下來,捂著肚子剛要開口,挽月已經把銀兩塞進抽屜裏,轉身上樓了。


    趙管事疑惑不已,邊走邊回頭:“誒,這孩子怎麽回事,氣衝衝的樣子。”


    迎麵又對上顧修然,笑吟吟:“這位公子可還有事?”


    顧修然本想打聽一下挽月,可又覺得不妥,想了想還是走了出去。


    左拐,陸央央一襲青衣,靠在牆上,望天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顧修然皺起眉頭:“說好不見麵的。”


    陸央央微微笑了,勾唇笑得十分嫵媚:“你呀,總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不過說我想要一個簪子,戴出去過年,你還不是來玉羅閣給我訂,說到底,你還是在乎我的。”


    顧修然眯了眯眼,沒有反駁。


    陸央央挑了下眉:“好了,回去吧,過兩天我親自來取。”


    玉羅閣內,挽月發呆許久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件事她一直以為是顧修然陷害她的,可是說到底,顧修然不可能把所有東西算得那麽精確,如果是這樣,他在玉羅閣會不會有內應?


    那內應,會不會就是陸央央?


    可是為什麽,假想一下,那件事除了把她趕出去,還造成的後果,就是她和劉玄玉分開了。


    對,就是分開了!


    挽月猛然站起來,現在還有一個想不通的點,如果這一切都是陸央央策劃的,那顧修然為什麽要幫她?如果是顧修然策劃的,目的就是因為喜歡自己,然後才想到這個主意破壞?


    那樣,顧修然這個人,也太可怕了。


    心神不寧了兩日,陸央央來玉羅閣裏取簪子。


    玉海棠親自接待,並讓挽月去工房拿簪子下來。


    陸央央也懂事,拿了額外的銀兩放在桌上:“聽聞是掌櫃的您親手打造,也是央央的榮幸。”


    玉海棠手一勾,把玩著銀兩:“像央央這樣的美人,也配得上我親手打造的,稍等片刻,簪子馬上來。”


    陸央央剛點頭,抬頭就看見了挽月。


    她愣了一下,卻見挽月麵上雲淡風輕,拿了簪子就放在櫃台上,轉身要走。


    “挽月,你不認得我了嗎?”


    挽月現在也分不清誰真誰假,隻覺得兩個人都煩人的很,可又不好發作,隻好轉過頭來:“怎會不認得?隻不過我眼下忙,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就不奉陪了,告辭。”


    挽月朝著玉海棠頷首,就上了樓。


    陸央央看著她的背影,無奈的歎氣。


    玉海棠視線從自己的花指甲上,挪到陸央央身上:“你跟我們家挽月很熟?”


    “是啊。”陸央央說:“她剛來這裏沒多久吧,其實我找了她許久,她以前是宣昌戲班子裏的折子先生,寫戲很厲害的,要不是她,我也不會出人頭地。”


    “哦?那看來她以前還是不錯的。”


    陸央央故作惋惜:“當然,就是後來戲本泄露,她被戲園子趕了出來,我當然是信她的,但是沒有法子,師兄師姐都不喜歡她,傳她人不好,班主也沒辦法,我也心疼的很。”


    玉海棠表麵驚訝,聽得十分認真,心裏的小九九卻跳得老高。


    跟她在這整小心思?她年輕的時候可是在宮裏給娘娘做簪子的,這番話明著沒什麽意思,實地上在跟自己挑撥離間,說挽月的不是呢。


    她一個在宮裏那種地方摸爬滾打出來的,怎會不懂?


    再者幾個月相處下來,這些孩子裏她最喜歡的就是挽月,能看出來挽月其實很聰明,也很善良,雖然也是一個固執的孩子,但待人真誠又和善。


    玉海棠隨便敷衍了幾句,陸央央大抵看出來了,便沒有再自討沒趣,拿了簪子走了。


    挽月在樓梯口聽得一清二楚,也算不上是心酸還是生氣,她曾經把陸央央當作自己最好的朋友,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的時候,陸央央站出來說相信。


    好可怕。


    她現在腦子裏全是這個念頭。


    為什麽人可以偽裝成那個樣子。


    “挽月!”


    楚煙兒想嚇挽月一跳,可當挽月轉過頭來,她卻慌了:“挽月,你哭啥?”


    挽月抬手,發現自己竟是哭了……


    被楚煙兒帶回屋,五個人目光齊刷刷的在她身上,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那種。


    挽月最後無奈的“投降”,把自己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又道:“對不起,當初不告訴你們,隻是我覺得這件事很丟人,我不願意再提。”


    “所以說。”柳紫意撐著下巴:“你到現在還是不知道顧修然為什麽要這麽對你?”


    “是,我自己查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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