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子敲了兩聲,蘭姨娘總算是來了。


    她一來,蔣老爺一直緊皺的眉頭才勉強舒展開來。


    隻見蘭姨娘一身荷色的雲袖長衫,頭發隨意用簪子挽了起來,自打懷孕以後,她裝扮素雅了不少,而手始終放在肚子上,儼然一副慈母的模樣。


    隻有挽月和蔣忠榕知道蘭姨娘有多惡毒。


    這一個月,挽月著手許多事,籠絡人心不止,還逼著蔣忠榕學習各種商道書,後來偶爾還能給蔣老爺說上兩句,引的蔣老爺不住的誇讚。


    蘭姨娘和薛婉看不下去,便心生歹念,在她和蔣忠榕出行的馬兒坐手腳,導致馬車途中忽然失控,要不是蔣忠榕帶著她跳了下去,怕是要隨著那最後撞在街旁的馬車一起散架了。


    後來問馬夫,才說看到了蘭姨娘和大夫人的人來過。


    挽月差點當場去找她們對峙,轉念一想,若是這樣做了,怕是之前的都功虧一簣了。


    所以,才在心裏默默地記下了一筆。


    彼時,旁邊的蔣忠榕大抵想到她做了什麽,忽而小聲說道:“即便如此,孩子是無辜的。”


    挽月回神,跪在他身後的軟墊上回嘴:“誰不無辜?大夫人和蘭姨娘都不是省油的燈,你以為她們是不想殺我們,隻不過沒有找到一個可以不被懷疑的方法罷了。”


    蔣忠榕心知說不過,他不是覺得挽月心狠,隻是不想拖她下水而已,一旦雙手染了血,那就是再無回頭路了。


    彼此交談著,家宴也不算冷清,蔣老爺一共有三個姨太,另兩個與挽月比不多大,她稍微試探過,不足為懼,就沒怎麽搭理了。


    後來蔣忠榕餓了,挽月這才想起從袖子裏掏出銀針,在每個碗裏皆試了一遍,才敢讓他吃。


    這一幕落入薛婉眼裏,在蔣老爺麵前她還是稍加收斂,裝作不經意的開口:“小榕是怎麽了?在家裏吃東西不需要這麽麻煩,都是自己人。”


    蔣老爺目光跟著看了過去,帶了稍許不解。


    挽月連忙放下銀針,走到中間作揖:“大夫人不要誤會了,隻不過是挽月在風花雪月地呆慣了,養成這樣的習慣,不是對府上人起疑心。”


    說這話時,小廝正好端著香濃的黃金湯蠱上來,放在了蔣忠榕麵前。


    他低頭看了一眼,隨手就拿了銀針放進去,卻在拿出來以後,震驚的把銀針都丟開了。


    旁邊的桃春上前看了一眼,倒吸口氣:“少,少爺。”


    挽月眉頭一皺,快步走過去拿起那銀針,發現那銀針頂端已經發黑。


    這還得了,蔣老爺連忙站起來,氣衝衝的拍桌:“查,給我查怎麽回事。”


    本來今天是個好日子,卻被這根銀針攪和了,蔣老爺一直黑沉著臉,直到家醫來都是這樣。


    家醫望聞問切一番,搖了搖頭:“虛驚一場,不過是兩種相克的食物放在一起,產生了微弱的毒素,食者隻會腹痛惡心,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不禁在座的送了一口氣,尤其是蔣老爺,這要是傳出去,謀害蔣家大少爺,也不好聽。況且現在就一個兒子,出了事怎麽行。


    於是嚴肅道:“多謝大夫,小榕,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給你交代的。”說罷手一揮:“來人,給我嚴查這湯蠱誰做的,廚子哪裏招來的,這都不懂,給我查出來。”


    很快,小廝領著幾個人退下了。


    蔣忠榕心有餘悸的拍了拍胸口,下意識把目光放在了挽月身上,似乎這樣才能安心一些。


    不是有人投毒害大少爺,而是食物相克。知道虛驚一場,蔣老爺心情轉好,又讓舞姬上來跳舞,轉而和蔣忠榕聊了起來,無非是問一些最近的功課,和生活上的瑣事。


    挽月兀自出神了會,忽然有人拉她的袖子。


    她側頭,看到是蔣忠榕,恨鐵不成鋼的拍了下他的後腦勺:“真沒用,這樣就嚇到了。”


    蔣忠榕不甘示弱,悶聲道:“誰知道裏麵真的有毒,會不會是薛婉害我?”


    挽月忍不住笑了下:“不是。”


    “你怎知不是?”


    “因為是我弄出來的毒。”


    蔣忠榕呆若木雞的看著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你,你說什麽。”


    “別急,相克的食物是我放進去的,目的就是為了以後能夠光明正大的查毒,你以為我們開始行動了,她們就不會在食物裏動手嗎?而且食物經手的人那麽多,還真不好查,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必須每頓都查,這樣有個理由而已。”


    蔣忠榕還是難以消化,咽了咽口水,他忽然覺得挽月這個女人,心思還真的挺縝密。


    “你怎的不提前和我說,存心嚇我。”


    “哪來得及,誰知道你的膽子這麽小,就知道在我麵前豪橫。”


    蔣忠榕吃癟,不說話了。


    挽月笑睨了他一眼,輕飄飄的說:“好戲還在後頭呢。”


    家宴進行到一半,挽月在後頭吃雞腿吃得很飽,眾人也知道這大少爺十分寵這個丫鬟,還暗地裏猜測他們的關係。


    蔣忠榕不在乎,抬手還倒了一杯酒漿過去:“慢點吃,沒人同你搶。”


    挽月愣了一下,她恍惚的想起,劉玄玉也說過同樣的話,還滿是寵溺的看著自己。如今卻已不在身側,伴身旁的是另一人。


    便有些惆悵起來,不過還沒暗自傷神多久,門外跑進來一個人,按那速度和囂張的架勢,她就知道是蔣笑笑。


    要說這個蔣笑笑,人還是不錯,隻不過囂張跋扈了些,挽月這個月故意接近她,便知道她究竟為何總是和蔣忠榕過去了。


    其實蔣笑笑很喜歡蔣忠榕,隻不過因為他總是不搭理自己,大概是心裏有些扭曲,便開始和他不對付,以此來吸引自己哥哥的目光。


    所以那會挽月隻是說了句:“你哥哥其實心裏有你,隻是不喜歡表達。”


    那姑娘對自己就稍微信任了些,連莫名的敵意都減少了許多。


    挽月覺得她真是天真到無可救藥。


    “爹。娘。”蔣笑笑提著裙擺跑進來:“來遲了,爹娘可別責怪笑兒,快來讓我看看弟弟會不會動。”


    蔣笑笑性子活潑,長得又是天真可愛,聲音又像百靈鳥兒,惹得蘭姨娘直笑:“才幾個月,哪裏會動了。”


    “我看別家的娘子就是讓人這麽聽孩兒的。”蔣笑笑趴過去,聽了一會抬起頭來問:“對了姨娘,我想看畫。”


    蘭姨娘摟著她問:“畫,什麽畫?”


    “我聽說娘送給姨娘一副醉星圖,屋子裏燭火一熄,那畫裏的星星就好像真的一樣,亮得無比。”


    小孩都喜歡新鮮玩意,她一聽挽月說蘭姨娘那裏有,就心生癢癢得想要看。


    薛婉板著臉:“那是我送給你姨娘的東西,你姨娘可寶貝這幅畫了,萬一不小心碰壞了。”


    “笑笑就是想看一眼。”


    蘭姨娘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抬手道:“笑笑想看我的畫而已,這有什麽不可以,等著姨娘。”


    很快,畫被送了上來。


    同時,挽月給夏影使了一個眼色。


    宴會上的燭火被熄滅了大半,那副被高懸的畫,慢慢淡出流光溢彩。星光下,是一條綠色的河,熒粉在黑暗中閃爍,這樣的畫,換做誰都應該愛不釋手。


    可當燭火重新亮起,卻不知道是誰不小心將湯灑在了畫上,那一小塊地方迅速溶解,顏料順著湯滴了下來。暈得不成樣子。


    蘭姨娘當場就站了起來:“誰,哪個不長眼的撞上去了。”


    剛才重新掌燈的時候,大部分人目光都沒有在畫上了,自然也就沒有人看見。


    這下可糟了,弄壞了蘭姨娘心愛的畫。


    但這時挽月指了指畫說道:“咦,這裏是什麽?”


    隻見那被暈開的畫中,有一小塊紅色慢慢融開,而那融開的朱紅水裏,竟摻著白亮白亮的東西。


    是什麽東西摻進了紅色的染料裏嗎?


    挽月連忙說:“老爺,我來蔣府之前賣畫,知道許多,我看這個有點像帶有毒性的鉛白啊,孕婦接觸多了小孩可是容易先天不足的。”


    此話一出,薛婉先沉不住氣,站起來說:“你胡說,這畫裏怎麽可能會有鉛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蔣老爺誰也沒看,走到畫前麵,仔細端詳了半晌後,才吩咐道:“再去請家醫。”


    那家醫也甚是無語,一個家宴而已,被請了兩遭,他真是替蔣老爺覺得心累。


    而這次家醫凝神看了一會,這才開始動手,大夫對這些最了解不過,一試便知:“確實是鉛白,這毒性也不算弱,可得仔細點別直接碰到。”


    “什麽!”蘭姨娘驚得捂住肚子,嘴唇蠕動了幾下,才道:“怎麽會。”


    怎麽會,這畫……


    薛婉見蘭姨娘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氣得冒煙:“怎麽可能是我,這畫是我送的,明眼人都知道,誰還會在這個畫上動手腳,再說這畫也是我淘來的,興許畫的人就摻了朱砂進去。”


    雖然解釋的有些蒼白,可確實有些道理。挽月見蔣老爺陷入沉思,便加了把火:“上個月,算命先生來說蘭姨娘生的是兒子,還說會平安順遂,大富大貴呢,老爺不用擔心,孩子肯定會沒事的。”


    蔣老爺一聽這話,重點自然而然落在了兒子兩個字上,他了解薛婉,當初因為生的是女兒而消沉了許久,這下知道蘭姨娘生的是兒子,保不準動什麽壞心思。


    而薛婉見蔣老爺不說話,心裏咯噔一聲,腿就軟得跪了下去:“老爺這是不相信婉兒了,婉兒和蘭姨娘情同姐妹,怎麽會害她,再說鉛白隻是摻進顏料裏麵,隻要她不碰就不會有事。”


    是啊,不碰就不會有事。


    可是蘭姨娘對這幅畫愛不釋手,誰能保證她沒有碰過,碰過以後又沒有去拿糕點吃呢。


    “老爺明鑒,這畫不用碰,隻要室溫夠,毒性便會自然揮發。”蔣老爺瞅了一眼挽月,再度看向家醫,得到肯定的點頭後,麵色十分難看。


    “這裏有你說話的份嗎?”薛婉拍桌奮起,一副畫若是摻點顏料倒沒什麽,可這個聞挽月,一口一個要害,一股不祥順著脊梁骨嘩然而下。


    此時的蘭姨娘在巨大的驚嚇中,她隻能躲在蔣老爺的懷裏默默哭泣,也沒有去看薛婉。


    薛婉說著說著激動起來,鬧了好一番後,索性抱著哭的蔣笑笑不動了。


    不一會,小廝來說:“沒有搜到鉛白,夫人最近也沒有買過這類東西。”


    蔣老爺長舒了一口氣,拍了拍蘭姨娘的肩膀:“好了,你有孕在身,不宜大悲。正好家醫在,你且隨著再去把把脈。”


    蘭姨娘這才勉強擦了擦淚水,作揖離去了。


    蔣老爺回過頭,家主風範盡顯:“這幅畫丟出去,永遠不許再出現,薛婉你雖然沒有做這種事,但這畫是你送的,出了問題你也得擔著,就罰你閉門思過。”


    薛婉沉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麽。


    宴會終於吵吵鬧鬧的結束,有人歡喜,有人哭泣。


    蔣忠榕走在月光沐浴的廊道上,還是忍不住唏噓,悄聲道:“原來你說的好戲是這個,怎麽算到了?。”


    挽月得意洋洋:“笑笑那裏是我告訴她有好看的畫的。”說著,她把湯婆子塞進他手裏,自己跳上石凳:“你戲也看了,可得有一點長進。”


    “等一下,所以那副畫真的會導致小孩先天不足?”


    “什麽呀。”挽月切了一聲:“才不會,我就是瞎說的,除非她天天吃十幾副醉星圖,況且那個場景,也不會有人故意分辨我說的是真是假,那東西確實有毒,大家第一個反應肯定都是對胎兒不好呀。”


    “挽月。”蔣忠榕淡淡道:“我有時候覺得你太聰明了,不好。”


    “哪裏不好?”


    “容易招來禍端。”


    “沒事,這不是有你嗎。”挽月不在意的笑了笑:“是你和鶯兒姨給了我家的溫暖,我怎麽說也要報答報答你,況且她們已經對我出手了,我和你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說到這裏,她想起楚煙兒總說他們六個人是螞蚱,一根繩上的。就忍不住的笑。


    蔣忠榕沒看見她笑,隻說:“但是沒有直接證據,爹是不會怎麽罰她的。”


    “我知道,畢竟薛婉的勢力根深蒂固,哪有那麽輕易扳倒,我也不是真要扳倒她,隻是讓蔣老爺慢慢信任你,不信任她而已,今日過後,連蘭姨太估計都會對她存有戒心。”


    蔣忠榕愣了一會,忽的笑了,笑得像六月的春風一般暖:“你這是……要折斷她所有的羽翼啊。”


    挽月回以一笑:“可不是嘛。”


    剛說完,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一人影,衝上來就扇了挽月一巴掌,嘴裏罵道:“你個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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