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二十一年正月初六,四萬明軍兵臨平壤城下。


    李如鬆縱馬巡視烏泱泱的排成進攻陣型的大軍,意氣風發。揮手間,四千遼東鐵騎如犁地一般,踩踏著白雪覆蓋的曠野,鎖死住平壤城西麵的戰場。神機營和南軍的火器兵們組裝好所有佛郎機炮,給火銃填好藥丸,排成數列後續跟進,他能想像到接下來萬炮齊鳴的戰爭盛況。這一刻,他知道,他李如鬆的名字將永存青史。


    可就在李如鬆將視線轉向那座注定要被炮火碾平的平壤城時,他自信的笑意忽然凝固了,表情甚至有些錯愕。


    隻見此時的平壤城城頭張燈結彩,城門大開,百來名倭國人穿著彩衣,排著奇怪的隊形居然大搖大擺的在城牆前花枝招展的。凝目望去,那些穿著彩衣的倭國人居然個個是少男少女,看其表情根本就不像是知道接下來這裏可將要變成血雨腥風的戰場!


    這什麽情況啊!


    李如鬆回頭看了看身後同樣表情古怪的諸將,舉起鞭子指了指那些穿著花枝招展的倭國少男少女,然後又指了指諸將,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戰場動員豪情壯誌的話。


    沈惟敬騎著自己的毛驢,湊到陣前,一看倭人這陣戰,眼珠子一轉,急忙翻下毛驢高呼:“李提督,這是卑職妙計成功,小西行長還以為我大軍是前來議和的,這是在歡迎提督入城的儀式。”


    眾將聞言,麵麵相覷片刻,忽然都縱聲大笑起來。


    “議和?”挨過軍棍沒多久又活蹦亂跳的李寧大笑道:“都把小娘子按在炕上扒光了衣服準備真刀真槍大幹一場的時候居然要拜天地?扯他鬼犢子個蛋!上了再說!”


    眾軍將聞言,更是笑的肆無忌憚,齊聲高喊:“上了再說!上了再說!上了再說!”


    李如鬆也沒料到好好的陣前動員居然被李寧這廝整成了葷段子,他狠狠的瞪了李寧一眼,然後又大有深意的瞅了沈惟敬一眼,轉過身,望著張燈結彩,彩衣飄飄的平壤城。屏氣凝神,最終還是手一揮,朗聲道:“進攻!”


    軍鼓響起,戰馬嘶鳴,眾將領命帶著各自的兵馬,按照之前的排兵布陣,朝著平壤黑雲壓城而去。


    而此時困惑的不僅僅是明軍,還有平壤城內的倭軍。一名身材矮短整裝待戈的倭軍將領也正在城樓前四下徘徊大聲罵娘。一名彩衣青年亦步亦趨的跟在這名倭軍將領身後,也是不知所措。


    那倭軍將領看著不斷逼進的明軍,終於忍耐不住,一把抓起那彩衣青年的領子道:“你們師傅不是說早已經在平壤城前布下奇門陣法,就等著明軍自投羅網,可他人呢!他人呢!難道他不在,這奇門陣法就運作不起來?難道要讓我們大和武士們就窩在城內等著明軍攻城?”


    城內數千舉著鳥銃的倭軍困獸在城門內,按照計劃,本應該趁明軍困入陣法後就以鳥銃收割明軍的性命,可這時候意外出現了,主持陣法的珈微大法師居然失蹤了,這可就讓倭軍上下不知所措。


    那彩衣青年無奈的看了看麵前的小西行長,又無奈的看了看城下的百名師弟師妹,最終無奈道:“珈微大法師既然不能主持陣法,那我們這些師弟師妹是抵擋不住大軍攻城的,還是讓他們入城吧,至於之後怎麽辦,我想珈微大法師會向將軍解釋的。”


    小西行長真想一刀砍下這青年的腦袋,但一想到他師傅那神鬼莫測的法術,最終還是咬咬牙,放下了青年,揮揮手示意他趕緊把他的師弟師妹們招進城。


    也就在這時,明軍陣營戰鼓轟鳴,戰馬嘶鳴,明軍進攻了!按照這個距離,恐怕還未等那些彩衣少男少女們入城,明軍的騎兵就要衝到城下了。


    這一刻,小西行長心頭轉過數念,但真要讓他下令關閉城門,讓那些彩衣少男少女死在明軍刀下,他又是不敢,畢竟那珈微大法師可是極為看重他這些徒弟,譬如前些日子,他麾下一名武士對其中一名女弟子動手動腳,就被那珈微以神鬼莫測之術弄成了肉泥,連塊像樣的骨頭都找不到了。小西行長明白,要真讓他的徒弟們都死在了城外,小西行長知道自己恐怕也得成一堆肉泥。那位珈微大法師可是連他家主豐臣秀吉都不放在眼裏。


    可這時怪事連連,本要朝著平壤城門直衝而來的明軍鐵騎忽然停下了馬步,指著那些彩衣飄飄的倭國少男少女四下議論,不知所措,任憑上官怎麽嘶吼,也不再向平壤城衝鋒,居然在離平壤城百來丈的地方開始圍著轉圈。


    一名衝在前麵遼東騎兵指著那些彩衣少男少女向同僚喊道:“乖乖,那十幾個倭人怎麽是浮在空中,腳都沒粘地,不會真是如祖將軍所說,倭人有神鬼護體,根本不好打!”


    眾軍士定晴一看,可不是嘛!隻見那些彩衣倭人周邊十幾個倭人居然是半浮在空中,雖然隻有離地幾尺,但的的確確是半浮在空中的,這可真見了鬼。


    軍隊進攻都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組成楔子陣型的遼東鐵騎們在拉住了攻勢後,後續的騎兵們雖然不知道情況,但也紛紛拉住了韁繩,然後一個個都拉著戰馬的韁繩在原地打轉,嗬斥聲一片。


    這詭異的畫麵讓遠處觀望戰局的李如鬆鼻子都氣歪了,他打戰幾十年,從未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戰局,不過好在左右兩翼的戚家軍們已經對平壤城形成合圍之勢,戚家軍到底是打倭寇起家的,對倭寇一點都不怵,雖然覺得眼前的局麵怪異,但還是覺得不過是倭人在故弄玄虛,依舊奮勇充鋒,不用一盞茶的時間就能衝到平壤城內。但戚家軍到底是步兵,沒有騎兵衝鋒迅速,這麽一耽擱,倭人那邊終於也反應過來了,彩衣少男少女們紛紛大呼小叫的往城內跑,戚家軍衝在前麵的火銃手匆匆放了幾槍,也隻打死了兩個彩衣少男,其餘的都烏泱泱的擠進了平壤城,城門轟然關閉。


    這下好,奇襲戰要打成圍城戰了。


    牙都要氣的咬碎的李如鬆隻能下令讓騎兵後撤,步兵帶上火炮和攻城器械,轉攻牡丹峰高地的北城。


    但北城的倭軍防守嚴密,易守難攻。烏泱泱的明軍很快被倭軍打退,而明軍在試探性攻擊後也隨後撤軍,重整旗鼓。而倭軍也是嚴陣以待,並未出城追擊。


    於是,明軍與倭軍的第一次大會戰居然就這麽草草收場了。


    “窩囊!太他媽的窩囊了!”氣急敗壞的李寧將軍在訓斥了幾番麾下的家丁後,罵罵咧咧的衝進點將的軍帳。軍帳裏已經聚集了幾十名軍將,各個都沒好臉色。


    李寧站在軍帳門口,衝著軍將們攤手道:“小娘子光溜溜的躺在炕上準備接待恩客了,結果諸位同僚居然還沒蹭到就痿了,你們說窩囊不窩囊?”


    眾軍將們都是一肚子火氣,哪有閑心和李寧打那葷腔,根本就不搭理他。李寧正要再言,卻不料屁股上挨了一腳,摔了個狗吃屎。起身正要喝罵是哪個王八犢子尥蹶子,卻見李如鬆麵帶寒霜的走進大帳,當即一臉卑微的爬起來躲一邊,就怕又要吃李提督的軍棍。


    李如鬆環顧了一圈這些軍將們,看著他們一臉赧然,終於怒極反笑道:“好!好!好!諸位將軍,戰打成這樣,應該沒什麽要說的吧!”


    眾軍將大眼瞪小眼,終於有一名遼東軍千戶大著膽子道:“倭人有神鬼莫測之術,這戰打成這樣絕對不是將士不賣命,而是…”


    “放肆!陣前散播謠言動搖軍心,該當何罪!”李如鬆雙眼一瞪,嚇的那位千戶急忙跪倒謝罪。到底是自己的大將,李如鬆也不會真把他軍法從事了,而是話鋒一轉,向吳惟忠詢問道:“戚家軍與倭寇作戰有四十餘載,可有遇到今日這怪事?”


    吳惟忠猶豫片刻後道:“倭人詭計多端,早在嘉靖年間就曾散播他們刀槍不入的謠言,惹得沿海一帶的衛所官兵畏敵如虎,常有幾百倭寇追著幾千衛所官兵打的例子。但自從戚少保募兵剿滅倭寇以來,從未見倭寇有神鬼未知之術,都是兩個胳膊扛一個腦袋,真打起來,身材矮短的倭寇並不敵我大明將士,我戚家軍與倭寇作戰數百次,殺敵數千而己方無一傷亡的案例都有,關鍵還是士氣旺盛,軍士用命,今日之怪事想必就是倭人在故弄玄虛,想來打進了平壤城,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看吧!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的,哪來那麽多神神叨叨的事!”李如鬆接過吳惟忠的話,再次嗬斥起來諸將。其實對於這次莫名其妙的戰事,他心裏也有疑慮,但他沒辦法,必須要嗬斥諸將,畢竟軍中有錦衣衛的密諜,真要對此不以為然,恐怕有關戰事的軍報就要送到萬曆帝的案上了。


    訓斥完後,李如鬆又詢問起來那支伏兵的情況,得知將在明夜抵達平壤西南,當即決定明日修整一天,正月初八再戰。


    而此時,距離平壤城往北八百裏處一個山坳裏,沛靈筠與萬法一正在對峙。


    沛靈筠望著縛靈陣中一臉冷意的萬法一輕笑道:“我的萬師兄,你恐怕都忘了我可是巫寨的親傳弟子,跟你這個外來戶不一樣,巫族有著各種不被外人所知的奇妙法術,你真以為你修為達到了築基中期就可以隨意欺辱於我?就以這縛靈陣來說,當年我是為了避開你才沒有發揮縛靈陣十成的威力,可如果你再咄咄逼人,就別怪我使出全部手段了!”


    萬法一聞言,思索片刻後,便收了法器不再破陣,他坦然道:“看來我還是小看沛師妹的手段了,不過這也是好事,至少讓我們雙方都知道彼此之間實力相近,以後咱們探寶過程中就可以少一份戒心。”


    “怎麽?師兄覺得都打成這樣了,咱們還能合夥探寶?”沛靈筠冷笑一聲,但也收了陣旗,不再驅使縛靈陣攻擊萬法一了。


    原來沛靈筠被萬法一追出了八百裏,都過了鴨綠江,進到了遼東都司建州衛的地界,她早在入朝之前就在一處山坳裏設置了縛靈陣,畢竟祖承訓在朝鮮幾乎全軍覆沒的來龍去脈她都清楚,知道必定是萬法一在興風作浪,設置齊全的縛靈陣,以備與萬法一的鬥法過程中有回旋餘地。


    聽到沛靈筠的譏諷,萬法一麵色不變道:“與師妹分別二三十年,鬥法也是為了了解沛師妹的修為,我們修真者本就是實力為尊,既然沛師妹有那麽多克製我的手段,那我萬法一也自然不會步步緊逼,這樣吧,我也不要強要傳送令了,隻要把從我這奪走的血魂靈蛇還給師兄即可。”


    “哦…”沛靈筠不置可否道:“把靈蛇還你,你就不再強取傳送令了?”


    萬法一道:“師妹你也知道,這血魂靈蛇是成雙成對的,那條雌蛇被師妹豢養了這麽二十多年,應該也知道兩蛇之間已心意不再相通,即使師妹把靈蛇還給師兄,師兄我也得花十年才能重新取得雌蛇的忠心,不用怕我用這靈蛇再對付你。再說師妹主修的功法並不是血魂術,拿著這靈蛇還得花心思尋找血肉魂魄滋養,不如還給師兄,我二人從此以後相安無事。”


    “血魂靈蛇可以還你,但你得對著自己的道心起誓,如繼續對我心懷叵測,妄圖奪取傳送令,則修真之路斷絕,死無葬身之地。”


    萬法一麵色一變道:“師妹真是異想天開,修真之路本就波詭雲譎,今日是友,明日是敵,我若是起誓,那豈不是步步被你所壓製?”


    “那我就無話可說了,師兄你就好好在這顆道場星裏孤獨到老吧!師妹我這就用傳送陣回修真世界了。”沛靈筠身形一閃,就打算禦器而走了。


    “哈哈,師妹莫要異想天開,開啟那座上古傳送陣除了需要傳送令來抵禦超距傳送所形成的空間壓力,還得需要金木水火土五屬性中品靈石,你覺得我會相信你現在還有中品靈石?一塊?還是兩塊?”萬法一見沛靈筠打算禦器而走,卻依舊麵色平靜緩緩而道。


    沛靈筠聞言,轉過去道:“那你又還有多少中品靈石?”


    萬法一淡淡一笑,拍拍儲物袋,三塊晶瑩剔透的靈石飛出,懸空停在其身前,道:“兩塊木屬性中品靈石,一塊火屬性中品靈石。”


    沛靈筠沉默片刻後道:“我這隻有一塊水屬性中品靈石。”


    “看吧,我們二人的靈石湊一起也還缺一塊土屬性中品靈石,一塊金屬性中品靈石。就這樣我們誰都不可能利用傳送陣回去。”萬法一苦笑道。


    “現在局勢清楚了吧,看來還是得去那這個琅琊門遺址尤其是靈石礦遺址,以尋找缺少的中品靈石。”萬法一繼續道:“現在還師妹還堅持獨自一人遊蕩嗎?”


    “起誓!否則我寧肯在此遊蕩後半生。”沛靈筠淡淡道。


    萬法一麵色陰霾,過了好久,他才緩緩回答道:“我可以起誓,但必須加一個時限,從今天開始,五年之內不對師妹用強,以奪取傳送令。”


    “十年!”


    “七年!”


    “可以。”


    就這樣,萬法一對著自己道心一字一頓起誓道:“從今日起,我萬法一如在七年內對師妹沛靈筠心懷叵測,妄圖奪取傳送令,則修真之路斷絕,且死無葬身之地!”


    修真之路,尤其注重道心,修為越高越不敢隨意起誓,否則如果違背誓言,則進階過程中極其容易被心魔反噬,也正是因為萬法一修真之心虔誠至致,再加上其有著築基中期的修為,所以沛靈筠才要其對著道心起誓。如果對方隻有練氣期的修為,則誓言根本就沒什麽效力。而萬法一,也在時間上錙銖必較,畢竟以後指不定真因為什麽變故,要對沛靈筠下手,定個七年之誓,至少可以保證七年之後如對其下手,則不違誓言。


    “好了,起誓完了,師妹可放師兄出來了吧。”萬法一負手笑道。


    “哼”沛靈筠冷笑一聲,舉起陣旗撤了縛靈陣。而後將腰帶上的靈獸袋丟給了萬法一,裏麵裝著的正是從萬法一處奪得的血魂靈蛇。


    接過靈獸袋的萬法一臉上閃過一絲欣喜,查看靈蛇無恙後便飛身來到沛靈筠身邊道:“不知道師妹接下來如何打算,難道還要繼續跟凡人軍漢們廝混在一起?”


    沛靈筠退開了數丈,道:“你又有何資格譏諷我?你萬法一不也一樣被凡人驅使?還為那倭國人衝鋒陷陣,以修真界的陣法屠戮凡人軍隊!莫不是因為不在修真界了,就可以不受那些修真門派的壓製,想著在凡人麵前賣弄法術,博取凡人的賞賜,是嗎?珈微大法師?”


    “哈哈,沛師妹錯怪師兄了,以陣法替那些倭人屠戮明軍,還不是為了將自己的蹤跡告知於沛師妹,想這顆道場星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光陸地就十來個趙國那麽大,如果師兄一直隱姓埋名下去,那再過一百年,師妹也不一定找的到我。”


    “師妹放心,這次回去,我就會找個僻靜的地方好好準備三年之後探寶,師兄這幾年收集了百來名靈根擁有者,光督促他們修煉就是件頭痛的事,哪裏還會再跟凡人們混在一起?”


    “怎麽樣,沛師妹?三年之後哪裏匯合好共同探寶?”


    “三年之期不變,三年之後的今天,明朝蘇州府天池山再會。”沛靈筠不苟言笑道,隨後將縛靈陣收進儲物袋,禦器衝天而起,化為一道流光,向南而去。


    萬法一眯著眼,望著沛靈筠離去的流光,喃喃道:“七年是嗎?好,就再放過你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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