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伊身屬遠古靈物,因久居昆侖,常視仙藥為點心,每逢遇見即強行采摘或湊嘴去啃,揮霍無度不知珍惜,此際毛毛躁躁驚擾仙芝,直接嚇癱數珠芝草,任誰望見都覺肉痛。


    燕辭擔憂佳公子故意使壞,忙揮袖祭出金芒融熠的上善珠,時見怒焰倒瀉,彈指間鋪滿整座藥田。


    咒語一念,金霞暴縮,息壤、仙芝被吸納得無影無蹤。


    花魅察覺上善珠認主氣息極弱,不由讚道:“短短十六載,支離秘術已然頗具成效,燕兄真讓人刮目相看。”


    此語引動燕辭一腔傷心事,頹然歎道:“仙子若知燕某曾付出過何種代價,斷不會說此暖心話。”


    洛伊頓感不悅,嗔目道:“本座經曆辛勞,不該索取報酬麽!拿半數靈材而非全部,不算心存仁慈麽!”


    花魅登即恍然,巫山曾賜予燕辭滿滿一須彌環靈物,用作支離仙珠的輔助與補償,洛伊身為上善之靈,豈會容許燕辭吃獨食?


    據日常觀察,佳公子絕非古道熱腸之輩,凡遇請教動輒討取好處。


    譬如三星洞一行,邀請者燕辭、花魅都是被剝削的苦主,關鍵是洛伊屁事未做成,竟要獨占一份靈寶,真是豈有此理!


    花魅疑惑道:“洛兄獨擁昆侖仙山,靈藥無數,因何不知滿足?”


    洛伊摸著肚皮道:“靈藥雖多奈何光陰更長,哪裏夠本座消化!”


    燕辭氣不打一處來,抱怨道:“滿山藥草被這廝吃得精光,偏偏還長成位三寸釘,真是浪費糧食!”


    一想起登臨昆侖仙山,見山間地皮刮淨、烏煙瘴氣的慘狀,燕辭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洛伊得意道:“自家吃肉即可,休管別人有無湯喝。”


    唇之槍舌之劍彼此鬥嘴,花魅怕一言引出無休止的廢話,當即閉目凝神,由兩眉間緩緩推送一縷神念。


    神念有形無質,沿另一片藥田疾行一周,爆綻出數之不盡的麗陽花虛影,花葉交錯,密密一裹,整片藥田被收納至須彌環裏。


    燕辭訝然道:“咦,搬運神通!”


    搬運有別於小而單調的驅物術,屬無視力量、空間等障礙,把巨物凡物由此地移動至彼地的道法。


    世間流傳的搬運術有五鬼、人偶搬運術、青蚨還錢術、念力搬運等等,多借符籙或通靈道具做媒介。念力搬運方可謂之神通,非八識極其強盛的修者不可修習。


    花魅斂衽一禮,輕笑道:“區區小術,獻醜獻醜。”


    燕辭啞然,洛伊撫掌道:“瞧,這就叫格局,不像燕小子一樣有事沒事獻技。”


    說笑一陣方有閑暇打量餘處,庭院東西廂設作卷帙室和黑白館。


    卷帙室是用以存放秘錄道書、圖譜經籍的地方,可惜沿牆排列的玉架上隻剩簽條,連灰塵都不見一粒。


    燕辭哀歎連聲,來去尋覓空手而歸,倒是花魅眼尖,在牆角夾縫裏拾獲數片絹帛。


    帛書陳舊,列載花草果莖一類藥名和小字注解,還算詳細。


    花魅細看幾眼,挑眉道:“瞌睡送枕頭,此間洞主果真心善。”


    燕辭接過瀏覽,見是以仙芝為主藥的三種丹方,不由感歎道:“送藥送丹方,何止心善,簡直是活菩薩!”


    再搜尋一番別無所獲,故移步至黑白館內。


    顧名思義,此地屬洞主閑時弈棋之所,俗稱忘憂館。


    館裏小窗半開風微涼,色調柔和,陳設顯空朗意。


    迎麵壁上懸掛“碁”字字畫,運筆蒼勁秀媚,偈語題:知黑白之玄妙,通陰陽之幽微。


    掛畫下擺棋台、棋墩與棋盒,造型古樸富有禪韻,瑩然含光,材質似非凡間物。


    湊近觀之,黑白棋子不足數且不見棋枰。


    燕辭連道古怪,神念在須彌環停留數息,竟取出架用材相同的棋枰來。


    花魅如坐雲霧,忙問來曆。


    據描述,那年青丘山諸妖作亂,青冥誅殺鳴王斬獲棋枰,因不辨材質,搜魂時也曾刻意留意過。


    由鳴王的記憶可知:某樵子入山伐木,遇一僧一夫子鬆下弈棋,故坐而觀之。因食夫子賜予之一棗,整日不饑。至晚一局終了,樵子告歸,視斧柯已爛盡矣。及家,驚覺人世久曆年所,其妻遲暮不敢相認。


    樵子疑遇仙人,複進山林解謎。僧與夫子皆不見,唯剩倆小童等候,捧棋枰相贈,告之曰:“相見是緣,汝可再得百年壽”。言訖,化作黑白二顆棋子躍入棋盤。樵子歡喜而歸,逢人即說此怪事,路人皆異之,以爛柯名其山,廣述其言。鳴王路經彼地,聽聞棋仙傳說,遂尋此樵子,以重金易棋枰,同名之爛柯。


    此說荒誕離奇,花魅聽罷信疑摻半。


    燕辭續道:“爛珂棋枰內蘊仙氣,輕若朽木,曾被鳴王施以妖法,驅動時呈現黑霧繚繞的鬼模樣,落有萬鈞力。可惜家師數次煉化未遂,故閑置至今。”


    花魅略懂棋道,凝目望去,見棋枰局製縱橫僅十七道,附子近百顆,殺法精妙。


    黑棋棋路謹嚴,漸占據腹地,白棋爭取實空,落下風卻猶有回旋之妙手,尤其最後著子堪稱神來之筆,黑棋頓顯氣緊。


    忽聽曇真道:“棋枰質料為陽清之石,不易煉化,常用於吸附靈寶濁性,不算稀罕物。”


    花魅道:“怪就怪在棋台、棋枰質料相同,莫非三星洞主是爛柯山之一僧或一夫子。”


    洛伊催促道:“加快點節奏吧,假如恰巧洞主回府撞見咱等行竊,那豈不糟糕!”


    燕辭淡然道:“若此言成真,把仙芝重新種回去即可。”


    洛伊道:“白癡,真當仙翁是好糊弄的麽?”


    燕辭道:“再把洛兄留給仙翁當玩物,這算公道了吧?”


    洛伊有些傻眼,愣愣道:“玩哪?”


    燕辭應付一句渾話,隨即把棋台、棋墩等物收進囊中,自稱先湊足一套棋具,往後可學學琴棋書畫這類文雅事。


    沿走廊進院深處,過圓月門,堂下栽植兩株菩提樹,枝繁葉茂,蒼翠雅致。


    正房裏陳設怪誕,幾案椅架擺位皆依章法,唯獨擺件和把玩之物盡是玉佛,臥佛坐佛開心佛歡喜佛青燈佛三世佛,隨處可拾。


    花魅甚覺不安,再問道:“三星洞主難道真是位佛中仙?”


    “假如傳說屬實,極可能就是那位愛下棋的僧人。”燕辭摸著下巴,忽然朝曇真問道,“嘿,諸位佛爺藏著啥秘密呢?下界這般頻繁,洞主該不會是和尚昔日好友吧?”


    曇真斷然道:“據傳血戰時那人仙魂已滅,不可複生。何況舊友性躁無謀,既無爛柯山下棋的耐性,更無蒙菇山開辟洞府的閑情。”


    燕辭未予置評,遊目四顧不見別的寶物,耳房亦空蕩蕩的,遂驅步堂後後罩房。


    第三進院落作為洞主的私密之地,修真氣息變濃。


    可惜遊覽一圈,丹房、靈寵房空空,靜室裏置蒲團數隻,一爐熏香早已燃盡。


    看來洞主離開得從容,除仙芝需仔細培植不便擅移外,餘物俱已隨身帶走。


    寢室寬敞卻極簡,榻下玉桌點一盞蓮花佛燈。


    佛燈靜靜燃燒著,燈光閃爍合離,像是已經點燃幾百年,擴散出陰蒙古老的味道。


    燈下擺三尊玉偶,造型怪異,通透如琉璃,掌中分別持葫蘆、玉牌和如意。


    燕辭乍然一望,泛起陣悚然之感。


    佛燈瑞氣內凝,氣息極盛,以蓮影布置出小型結界,燈芯邊緣彩焰蒸鬱,時有火星炸裂聲,竟以仙靈氣作燈油,釋放出更濃的仙靈氣。


    “似乎是佛修秘傳的鎖魂燈,內藏一縷佛燈火魂,遇木而吉,明於日月不照處,可保藏魂者魂靈不滅。”洛伊揉著眉毛道,“本座經裂魂後記憶甚顯模糊,僅剩下一星半點印象。”


    花魅道:“莫非跟世間常說的元魂燈是同一物?”


    洛伊道:“不然,元魂燈主福禍,人死則燈滅。鎖魂燈可封鎖殘魂,給重生留予一線生機。”


    曇真接口道:“檀越此言差矣,此法屬養魂而非鎖魂。燈台用影石、赤鱬鱗打造,揉須羅筋作燈芯,疊藏之介印和羽心印布結界,是老僧舊友‘養魂製魄,借以神遊’的獨有秘術。”


    燕辭冷聲道:“和尚適才信誓旦旦,說令友亡且無謀略,何以自悔前言?”


    曇真訕訕道:“實因舊友平日行事魯莽,常鬧意氣所致,請恕老僧一時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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