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世榮衣衫齊整,昂首挺胸,被人從衙門裏送了出來。


    “肖公子慢走。”衙差點頭哈腰。


    肖世榮麵露得色,拿出一張折起來的銀票塞了過去,“畢竟我跟馬耀祖同窗一場,勞煩替我好好‘關照’他。”


    衙差快速收下銀票,讓肖世榮放心。


    不遠處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小廝見衙差離開,便跑了上來,殷勤地給肖世榮拍著衣擺上沾的土,“三爺突然不見了,大爺和夫人都急死了!三爺沒事吧?”


    肖世榮輕哼,“在平北城,誰能把爺怎麽著?”


    掀開車簾,肖世榮就看到裏麵坐著一個濃妝豔抹的婦人,二十多歲模樣,五官被豔麗的妝容遮掩得看不清本來長相。


    肖世榮立刻換了一副麵孔,上車後,陪著笑叫了一聲“大嫂”。


    婦人正是出身乾國四大商之一李家的四小姐,如今肖家的女主人。


    她睨著眼,打量肖世榮,“怎麽回事啊?”


    肖世榮坐正,“有人從家裏把我打暈送到了潛山書院去!”


    肖李氏神色一變,擰住手中的帕子,“誰?”


    肖世榮聳肩,“我哪知道。興許是寧靖?”


    肖李氏冷哼,“寧曜說寧靖身體弱不會武功,但攀上了北靜王世子,看來身邊有高手相護。”


    “本來肖家跟寧靖無冤無仇,那馬耀祖也咬死不認,可惜最近因為大嫂娘家三哥那個兒子,讓寧靖懷疑上我們了。”肖世榮神色遺憾,“那麽完美的計劃,竟落了空。”


    “你沒交代吧?”肖李氏問。


    肖世榮似笑非笑,“若我那麽愚笨,大嫂也不會把如此重要的事情交給我。”


    肖李氏輕哼,“你腦子是靈光,就沒用在正道上,讀書這麽多年,連個秀才都沒考中。”


    肖家一心想培養讀書人考功名,無奈肖世榮不成器。李家重金聘了一位早年中過探花的老先生教族內的孩子讀書,肖李氏去年把她唯一的兒子送回了娘家借讀。


    肖世榮眸光暗了暗,吊兒郎當地說,“若我心思都用在正道上,豈不是早就反了大哥大嫂?”


    肖李氏啐了一口,“借你個膽子!沒有肖家,你能做成什麽事?”


    肖世榮倒也不惱,嗬嗬一笑,“就指望大嫂多給點賞錢呢!”


    “少貧嘴!快說,中間到底怎麽回事?”肖李氏問。


    肖世榮就把他在書院醒來之後的經曆都講了一遍。


    “沒見到寧靖,倒是見到一位自稱寧靖妹妹的寧小姐,可真是個特別的美人兒。”肖世榮腦海中浮現出蘇涼的小臉兒,舔了下嘴唇。


    肖李氏輕嗤,“瞧把你饞的,等解決掉寧靖,隨便你怎麽玩兒!”


    “那就先謝過大嫂了。”肖世榮笑意加深。


    聽完事情經過,肖李氏也歎氣,“浪費了一次機會,沒想到寧靖竟有個什麽妹妹在身邊,醫術還那般厲害。不然隻要死上個把秀才舉人,這事兒才算是鬧大了,寧靖絕對脫不了幹係!如今,隻能讓馬耀祖趕緊去死,別亂說話,免得牽連到咱們!”


    “大嫂每年花那麽多銀子打點官府,怕什麽?”肖世榮不以為然。


    “我父親從小就教導我們,做生意,無所謂是非黑白,但手段一定要幹淨,不能拖泥帶水留下把柄。不然,不定一個什麽疏忽,就能害得你全盤皆輸!”肖李氏正色道。


    肖世榮仍是嬉皮笑臉的,“多謝大嫂指點。”


    ……


    投毒事件當日就在平北城中迅速傳開。


    但故事版本裏,有寧靖,有馬耀祖,卻跟肖家和肖世榮沒有絲毫幹係。


    肖李氏自知這次失敗,並未再節外生枝,決定另做打算。除了把肖家摘出去之外,並沒有再往寧靖身上潑別的髒水。


    因此,平北城裏很快人盡皆知,有個北安縣來的秀才,鄉試落榜,嫉妒中了案首的寧靖寧公子,竟然喪心病狂地作出向書院水井中投毒,栽贓寧靖的惡事。


    得虧醫治及時,書院裏的人有驚無險,都活了下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消息一經傳開,立刻激起民憤,紛紛譴責起書讀到狗肚子裏去,心狠手辣的馬耀祖來。


    雖然也有拎不清的認為寧靖在這件事裏也有錯,編排寧靖曾在馬耀祖麵前炫耀,激怒馬耀祖,才有後麵的事。


    但這種毫無根據的造謠,相信的人有,是少數。


    大部分人都認為是馬耀祖自己瘋,不關寧靖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蘇涼的名字並沒有傳開。


    書院裏的人都沒下山,下晌馬耀祖和肖世榮被帶走後,從山上下來的人隻有昨夜被請去的大夫,而他們根本不知道蘇涼的來曆和名諱。


    不明就裏的人以為是那些大夫救了書院的近百號人。


    其中不乏好麵子的,不願說出他們去折騰一趟什麽都沒幹,人都是一個來曆不明的小姑娘救的,麵對讚譽,不承認,也不否認,相當於默認了。


    還有臉皮厚的,直接明著搶蘇涼的功勞,杜撰自己救人多麽辛苦。


    畢竟,行醫之人,美名很重要。有名聲,才有生意,有錢賺。


    ……


    肖家坐落在平北城東部,占地麵積很大。


    日暮時分,肖世榮從他大哥那裏出來,打算換身衣服去青樓聽曲兒。


    回到房間,肖世榮關上門,打開衣櫃,挑了件錦袍,剛穿好,身後一道黑影消無聲息地靠近,然後,一板磚拍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鮮血順著肖世榮的耳朵流進了脖子,浸透了他剛換的新衣服,他甚至沒有機會發出一聲驚呼,就暈倒在地。


    另外一邊,如今肖家的家主肖世豪正在給肖李氏揉肩,夫妻倆寥寥幾句,就定下了讓馬耀祖今夜在牢裏“畏罪自殺”的事,拿錢去打點,很容易。


    “早知道不接寧曜這破事兒了,那寧靖還挺棘手。”肖世豪冷哼。


    肖李氏閉著眼睛,腦袋往後靠在肖世豪胸前,神色慵懶,“你不是不想一輩子被我娘家壓一頭嗎?得有外人聯手,不然咱們的生意永遠都受製於李家。”


    “娘子可真是心疼為夫。”肖世豪神色感動。


    氣氛平添幾分曖昧,兩人正欲纏綿,一道黑影飄過來,舉起手中染血的板磚,拍在了肖世豪腦袋上。


    閉著眼睛的肖李氏聽到怪異聲響,有濃稠的液體流到了她的臉上,她剛睜開眼,什麽都沒看清楚,也被同一塊板磚拍中腦部,暈死過去!


    而肖家尚未成親的二爺出遠門談生意,要到年底才能回來。


    西邊天空最後一抹殘紅也被吞噬,寧靖看了一眼板磚上被血染透的一片暗色,將其扔進肖家後花園的湖裏,悄無聲息地離開。


    寧靖剛走,肖家響起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哭喊聲。


    他回到跟蘇涼買下的宅子,拎起收拾好的包袱,戴上鬥笠,策馬離開了平北城。


    ……


    此時正在書院做晚飯的蘇涼並不知道寧靖已經把肖家做主的三個人都用板磚開了瓢才走,以為他早出城了。


    林雪晴一覺醒來天色都暗了,出門聞到廚房傳來的香氣,快步走過去,看到熟悉的身影,神色驚喜,“蘇妹妹,你還在呀?”


    本來蘇涼和寧靖計劃今日一早就離開平北城回北安縣的。林雪晴醒來就想著他們或許已經走了,沒想到蘇涼不僅沒走,還在書院裏。


    “有熱水,洗把臉。”蘇涼微笑,跟林雪晴講起昨夜投毒案的真相,以及他們為何沒走。


    林雪晴聽著,一時憤慨,一時又覺得心驚。


    等都聽完,她也洗漱好了,過來燒火,歎氣道,“寧師兄真是太慘了,攤上那樣一家人。不對,他們根本就不是人!本來寧師兄都打算把家業拱手讓給寧曜,他偏偏要對寧師兄趕盡殺絕!簡直無恥!肖家人為了利益,毫無人性!馬耀祖也該死!”


    “寧靖對寧曜越忍讓,他越是會得寸進尺。這一次,牽連到無辜的人,險些出人命,忍無可忍了。”蘇涼說。


    林雪晴後知後覺地發現哪裏不對勁,“寧師兄……他是會武功的?”


    蘇涼點頭,“其實我的武功是他教的。”不全是。


    林雪晴神色震驚,“他那麽厲害嗎?我們才三年沒見!”


    蘇涼微笑,“其實我跟他才認識三個多月,並不清楚他過去那三年是怎麽過的。”


    林雪晴歎氣,“我二哥從小練武,可辛苦了。寧師兄才練三年,就那麽厲害的話,一定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努力,隻會更加辛苦。”


    “人生在世,有想做的事,想得到的東西,總要為之付出的。”蘇涼說,“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你不必想太多。”


    林雪晴重重點頭,“蘇妹妹說得對。其實我很高興,寧師兄如今雖然不愛說話也不會笑,但並沒有頹喪,也沒有怨天尤人。”


    做好晚飯,兩人去找林舒誌。


    下晌有官兵來處理那口井,一趟一趟打了很多水上來,最後送到蘇涼這裏的水,她確認過沒有問題了。


    林舒誌又去看過學生,才剛回來換好衣裳,見到林雪晴和蘇涼過來,眸光便溫和起來,“涼丫頭你該好好休息一下,最辛苦的是你。”


    “今晚我一定早睡。”蘇涼點頭。


    吃過飯,林舒誌神色擔憂,“靖兒走了,留你在平北城,肖家人會不會盯上你,對你不利?”


    蘇涼很淡定,“師父不必擔心。他們若真敢找我麻煩,我一定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她看那個肖世榮很不順眼,恨不得今夜潛入肖家,抄起板磚拍了他!


    不過寧靖不在,蘇涼不想主動挑事,她一個人還好,怕給林家父女惹來麻煩。


    見林舒誌又歎氣,蘇涼便正色道,“我看這平北城當官的都被肖家買通了,馬耀祖已經定了罪,或許今夜就會死在牢裏,到時候更沒有可能將肖世榮的罪行公之於眾。”


    林舒誌神色失望,“早些年不是這樣的,這兩年越來越不像樣了。”


    “爹本想向朝廷檢舉呢,可是我們知道他們不幹淨,偏又沒有一點證據。”林雪晴說。


    “師父,既如此,不如早日抽身離開。此處已不是師父想要的簡單清靜之地。”蘇涼說。


    林舒誌愣了一下,“我是打算等到過年前,就把書院交出去,帶著雪晴去京城。一家人,總不在一處,終歸不好。”


    “也不差這一個多月,師父不如早點給林大哥寫信,讓他們派人來接。免得夜長夢多。”蘇涼說,“到如今,已考中舉人的學生,接下來能走多遠,主要是靠他們自己。且書院裏有其他老師,師父也該多為自己的孩子打算。”


    “是啊是啊!”林雪晴連連點頭,“蘇妹妹說得很有道理!先前那刺客,還不知道誰派來的,等咱們去了京城,倒比這裏安全,畢竟爹也不是無名之輩。”


    “這……”林舒誌有些猶豫。決定去京城過年,就是因為那場刺殺,但沒想過很快就走。


    畢竟這座書院是他多年的心血,可他也知道,蘇涼說得有道理。


    若非因為書院,林舒誌早就帶著女兒跟兩個兒子團聚了。他已付出很多,虧欠的三個孩子。


    “經過這次的事,師父病倒,沒有精力再打理書院,請辭離開去京城,合情合理。”蘇涼已經想好接下來林舒誌如何順利抽身。


    “我看行!”林雪晴雙手讚成,“看爹都累成什麽樣了?若不是蘇妹妹照顧著,說不定真會病倒的!我今夜就給大哥二哥去信,等寧師兄從潯陽城回來帶走蘇妹妹,咱們就到京城去!”


    見林雪晴眸中殷殷期待,林舒誌長歎一聲,終於點頭,“好!就這麽定了!”


    他還打算,到了京城後,就寫密信檢舉平北城這些貪腐的官員。


    ……


    一夜無話。


    翌日一早,官府來人找林舒誌,蘇涼也在場,得知一個意外的消息。


    “大人已查實,馬耀祖說的都是真的,那毒藥的確是肖家三公子肖世榮給馬耀祖的,肖世榮利誘馬耀祖犯案,肖家才是投毒案的主謀!”


    蘇涼覺得很怪異。來的這個,正是昨日出言維護肖世榮那位,是府衙的師爺。


    昨日肖世榮被帶去府衙,很快就毫發無傷回家了,這件事蘇涼知道。


    怎麽一夜之間,風向驟變?


    林舒誌也詫異,“僅憑馬耀祖的證詞……”


    那師爺搖頭,“昨夜肖家主夫婦和肖世榮在家中畏罪自殺了!肖家下人報案後,大人派人搜查,在肖世榮房中發現毒藥,還有下人招供,肖家主跟潯陽寧氏的寧曜合謀,陷害寧靖公子!手段陰毒,令人發指啊!”


    蘇涼完全懵了。昨夜還在說平北城的官員貪贓枉法,難道是她有什麽誤會?不對!肖家那三個草菅人命的壞種,怎麽可能會畏罪自殺?


    師爺正色道,“案子真相大白,肖家財產全部罰沒充公!大人說,會給書院裏每個遭受無妄之災的人十兩銀子的撫恤金,今日晚些時候送來,請林院長發下去!”


    林舒誌滿心疑惑,也不好問,便說了兩句客氣話,送那師爺離開了。


    而蘇涼在聽到那師爺說肖家財產充公的時候,就反應過來了。


    肖家的主子絕對不可能自殺,他們本來已經打點好了官府的人,有恃無恐。


    最後這樣的結果,要麽是貪財想吞掉肖家的官員趁機弄死他們,順理成章侵吞肖家財產。


    要麽,是肖家那三個人突遭意外,被別人給弄死了,官員“靈機一動”,正好趁著這樁案子,用上馬耀祖的證詞,定了肖家的罪,偽裝出個畏罪自殺,順勢侵吞財產。


    蘇涼思來想去,都覺得後者可能性更大。官府本來跟肖家是利益共同體,若是想趁機拿下肖家,從一開始采信馬耀祖的證詞,給肖家定罪就行了,不必玩這一出一夜變臉。


    而那個替天行道的人,除了寧靖外,不可能有別人。


    話說寧靖走後,林舒誌在擔心,蘇涼也在擔心肖家會對她不利,倒沒想到,某人順手做了蘇涼最想做的事,解決了接下來的隱患。


    這個結果當然是極好的,但蘇涼有點不爽寧靖走的時候一個字都沒提過。


    她看向窗外,輕聲自語,“說一聲能死啊,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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