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開著,夜風微寒。


    年錦成麵色陰沉得可怕。


    林博竣終於想到如何安慰他,“聽齊峻說,你四妹參加了這屆武舉,大放異彩。若她能進前三甲,再加上你此次立的功,求皇上收回成命,未嚐沒有可能。”


    年錦成不可置信看著林博竣,“你說什麽?”


    林博竣沒想到他是這種反應,愣了一下,以為方才是他沒聽清,又說了一遍,且強調斬殺南平王是兩人的功勞。


    “她,武舉,大放異彩?”年錦成擰眉。


    “是啊!”林博竣點頭,“齊竣離京前,淘汰賽已結束,令妹無一敗績。你先前說她隻會花拳繡腿,太謙虛了。”


    年錦成神色莫名,“她真的隻會花拳繡腿。”


    “或許她勤奮練武,故意瞞著你,等著給你一個驚喜。”林博竣說。


    “瞞著我……”年錦成冷聲說,“此事,她沒有任何瞞著我的必要!”


    林博竣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年錦成的憤怒,似乎不是針對賜婚的皇室……


    “你沒事吧?”林博竣問。


    年錦成反問,“齊峻在哪裏?我想見他。”


    林博竣愣了一下,點頭道,“好!”


    ……


    齊峻見到年錦成,便想起一件事來。


    那日在護國寺,年如雪坑害蘇涼,最終自食苦果得了一樁賜婚。


    邢玉笙知道秦玉瑾原本心儀年錦成,但他中意的表妹夫是他的二舅哥林博竣。


    因為年如雪人品敗壞,年錦成素來疼愛她,使得秦玉瑾對年錦成的印象大打折扣,邢玉笙亦然。


    無論怎麽算,年錦成都是絕對的外人。


    齊峻想著不管年錦成問什麽,他都要謹慎回答。


    “請坐。”年錦成已平靜下來。


    “我站著就好。”齊峻微笑。


    “隨你。”年錦成也沒勉強,“聽說你離京之前,武舉淘汰賽已結束。你去看了嗎?”


    齊峻點頭,“都看了。”


    “我四妹表現如何?”年錦成問。


    齊峻心想,年錦成果然在意年如雪,開口更客氣了,實話實說,跟年錦成講了年如雪武舉四輪淘汰賽的表現。


    當時他跟齊嚴兄弟倆全程觀戰,一場都沒錯過,是邢玉笙要幫蘇涼看看哪些是值得注意的對手。


    聽到年如雪穿男裝戴麵具,年錦成就皺了眉。


    “年四小姐簽運不錯,前三輪的對手實力一般,但第四輪的對手功夫不弱。”齊峻說,“不過年四小姐劍法厲害,贏得並不吃力。”


    年錦成眸光微凝,沉默片刻後,轉移話題,“我四妹被賜婚,是突然發生的嗎?在那之前可出了什麽事?”


    這個問題,齊峻不好回答。


    並非他不清楚,而是因為他太清楚了。有些事,不能說。


    邢玉笙派他來,就是因他素來謹慎,不會多話。


    是蘇涼打了二皇子,這件事二皇子知道,年如雪也知道,但他們都隻能吃啞巴虧。


    倘若年錦成知道真相,未必不會為了他妹妹把蘇涼推出去。畢竟他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說得上話。


    思及此,齊峻神色如常,“我隻聽說賜婚前一日,二皇子在護國寺被人打傷,別的就不知道了。”


    良久的沉默後,年錦成再次開口,“可有其他女子參加武舉?”


    齊峻微笑,“還有我家主子的朋友蘇涼姑娘,年錦成應該知道她。”


    當初邢玉笙拜托年錦成幫忙捎帶醫書給蘇涼。


    年錦成點頭,“我認識。她當時跟一位寧公子在一起。他們都去了京城嗎?”


    “是的。寧公子很快要參加會試了。”齊峻說。


    “我知道了,多謝。”年錦成說。


    齊峻離開,總覺得哪裏怪怪的……


    房中再次剩下年錦成一個人,他拔下頭上的木簪,苦笑道,“年如雪並非沒有破綻,隻是我總是自欺欺人地想抓住什麽,以為真心能換來真心……你說得對,年家人腦子都有病,包括我……”


    翌日再上路,林博竣舊事重提,要求斬殺南平王的功勞兩人平分。他想著若年錦成要為年如雪做些什麽,或許會有用。


    讓林博竣沒想到的是,年錦成一改先前如實稟報的態度,竟來了一句,“那都是你的功勞,跟我沒有任何關係!”


    林博竣一頭霧水,但年錦成拒絕就此事再進行任何商討。


    ……


    乾國京城。


    雨後天晴,排位賽繼續。


    皇子公主們依舊日日來,觀戰席上的貴族也越來越多。


    到排位賽第七日,秦老爺子坐著輪椅出現,邢老太君也在邢冀的陪同下來了。


    他們都是來看蘇涼的。


    端木敖儼然把年如雪當成了他的所有物,真上了心,對蘇涼的敵意則不加掩飾,這日見蘇涼登場,他便用不小的聲音當眾陰陽怪氣,“這位蘇姑娘前年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離京一年多,也不知道遇見了什麽高人,突然變得這麽厲害。高人總不會白白幫她,畢竟她長得這麽美,倒也能理解!”


    這話就差直接說,蘇涼的武功是用見不得人的手段獲得的。


    雖然毫無證據,但謠言往往就是這麽開始的。


    年老太君就坐在不遠處,聞言便沉了臉,忍不住開口,“此事二皇子殿下有所不知。蘇姑娘離京後就回了老家,正巧老身跟玉笙那段時間在北安縣別院休養,早與她認識。蘇姑娘醫術好,救過許多人,有個遊方高僧路過北安縣,看出蘇姑娘心善慈悲,佛緣深厚,收了她做弟子,傳授武功。”


    邢冀:……頭回聽說。


    邢玉笙:……他也是。


    秦玉瑾驚歎,“怪不得呢!那定是個得道高人,輕易不會收徒的!”


    端木敖黑著臉,卻無法反駁。因為他說的是沒有憑據的臆測,年老太君說的她“親眼所見”,正常人當然都會相信後者。


    且“蘇涼醫術高明”這一點,秦老爺子就是最直接的人證。


    連早認識蘇涼的端木忱都開始懷疑,是不是真有那麽一位得道高僧教了蘇涼武功……


    這種說法很快傳開,並且無法質疑。都說了是遊方高僧,自然是又雲遊四海去了。


    蘇涼比試結束,回家路上才知道年老太君給她“安排”了一個師父。


    “薑還是老的辣。”蘇涼輕笑,“如此甚好,我得給老太君送點謝禮。”她都沒想過用這種說法來解釋武功哪裏來的。


    事實上是寧靖教的,但能提升這麽快,是她前世的底子。


    ……


    沒再去看比武的端木澈從黃伯那裏得知蘇涼又贏了一場,同時也得知了“高僧傳武”之事。


    “邢老太君和邢世子的確在北安縣住了許久。”黃伯說,“邢老太君定是極喜歡蘇姑娘的,不然不會當眾為她辯解。秦老爺子都能出門了,看著氣色不錯。老奴現在去請蘇姑娘來吧!”


    黃伯連著說了幾日蘇涼的好話,端木澈卻像是起了逆反心理,“她若有事問我,自會再來。”


    黃伯急得跺腳,“主子,命都要沒了,就別死要麵子了!”


    端木澈麵色一沉,尚未發作,外麵傳來稟報聲,“主子,四皇子殿下來了。”


    “我身體不適,不見客!”端木澈冷聲說。


    黃伯上次就被端木忱打斷,沒能去請蘇涼,聞言就要出去趕人。


    打開門,卻見一個纖瘦的紫衣少女站在端木忱身後,美麗清冷,不正是他想找的人嗎?


    “五弟,今日得知秦老爺子中風被蘇姑娘治好了,我便登門請她來為你醫治。”端木忱笑意溫和,“你不想見我,可不能連大夫都不見啊!”


    端木澈坐在陰影中,已看到了那抹紫色倩影,神色微怔。


    “五弟不說話,我們可進來了。”端木忱笑意加深。


    黃伯眉開眼笑,與曾經的態度截然不同,“蘇大夫快請!”


    蘇涼拎著藥箱,跟隨端木忱進了門,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藥味兒。


    坐在窗邊的端木澈,麵色慘白,一絲血色也沒有,定定地看著蘇涼,不知在想什麽。


    “參見五皇子殿下。”蘇涼躬身行禮。


    她本來在家裏做飯,端木忱大張旗鼓上門去請,想不來都不行。


    蘇涼知道端木忱不隻是為了給她提供接近端木澈的機會,更是為了通過關心端木澈,進而討端木熠歡心。


    都說端木澈是端木熠最疼愛的孩子,沒有之一。


    “不必多禮。”端木澈推著輪椅,從陰影中出來,亮光襯得那張臉更白了。


    端木忱坐下,讓蘇涼去給端木澈號脈。他的第三個目的,是想知道端木澈真病假病。


    黃伯站在旁邊,殷殷等著。


    蘇涼沉思片刻後,開口說,“五皇子殿下氣虛體弱,髒腑虧損,用藥需得慎之又慎。”


    原就身體不好,用藥又太猛,反倒會加重病情。


    “蘇大夫可有良方?”黃伯急切地問。


    “我試試吧。”蘇涼說,“針灸輔以湯藥,得慢慢養著,若能站起來,要多運動。”


    黃伯連連點頭,“接下來就拜托蘇大夫了!”


    蘇涼早看出端木澈跟黃伯主仆關係不一般,黃伯如此搶話,端木澈也沒什麽反應。


    “受人之托,自當盡力而為。”蘇涼說。


    端木澈神色淡淡,“不求你,便不會出手救人嗎?請問蘇大夫認為何為醫者本分?”


    蘇涼搖頭,“不必求,但至少得請。醫者本分,仁心仁術。不過若病人並不想得到救治,自當尊重。”


    “若有人病重不能言語,倒在你麵前,因無法開口‘請’你,就見死不救嗎?”端木澈輕哼。


    蘇涼麵色平靜,“自然要救。”


    “你又怎知他想得你救治?所謂的尊重呢?”端木澈問。


    蘇涼回答,“等病人能言語的時候就知道了。若他不願,恢複原狀,扔回原地,自生自滅就是。”


    端木忱拊掌輕笑,“有理!蘇姑娘很有意思,五弟覺得呢?”


    “多謝四皇兄為我請大夫。”端木澈眸光幽深地看著蘇涼,她真的跟從前完全不是同一人了。不再天真軟弱濫好心,變得理智從容。


    “跟我客氣什麽?”端木忱笑著起身,“我先回去,蘇姑娘給五弟施針開方子,若是缺什麽藥材,隻管告訴我。”


    “四皇兄慢走。”端木澈微微點頭。


    黃伯樂嗬嗬地送走端木忱,回來從外麵把房門關上,鬆了一口氣。


    蘇涼寫好方子,放下筆,就見端木澈伸手。


    她把藥方遞過去,端木澈眸光微凝,“聽說你失憶了,沒想到連筆跡都跟從前完全不同。”


    蘇涼很淡定,“這是我覺得好看,專門學的字體。”


    “什麽字體?”端木澈問。


    “寧靖的字。”蘇涼說。


    端木澈放下藥方,看著蘇涼問,“你如今看不上蕭慕雲,又看上寧靖了?我原以為,你跟從前不一樣,離了男人也能活。”


    蘇涼一聽就知道寧靖猜對了。端木澈對原主成見很深,跟蕭慕雲脫不了幹係。


    “這世上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五皇子身邊也有些男人,我是不是也能說,你離不開男人?”蘇涼說。


    “你在否認跟寧靖的關係?”端木澈問。


    蘇涼搖頭,“這件事,跟五皇子沒有任何關係,我並不需要向你交代。”


    “這是你求人的態度嗎?”端木澈神色一冷。


    蘇涼再次搖頭,“我不想拐彎抹角。若今日四皇子殿下沒有去請我來,待武舉結束,我仍是會求見五皇子殿下。但我既然來了,若五皇子殿下需要我為你醫治,我想知道什麽,希望五皇子能知無不言,就當做給我的診金。”


    “當初你的命是我救的,你如何還?”端木澈冷聲說。


    蘇涼輕歎,“五皇子不說,我又如何知道此事?既如此,我信。我為你醫治,分文不收。其他的,你若不願講,我也不能勉強。”


    端木澈凝眸看著蘇涼,她的脊背始終挺得很直,雖然言語客氣,卻絲毫沒有卑微,仿佛他們之間是平等的。


    端木澈冷哼,“你跪下求我!我就告訴你!”


    蘇涼蹙眉。


    “怎麽?如今變得高傲了,覺得自己很能耐,連端木敖都敢打,不把皇室放在眼裏了嗎?”端木澈冷聲說。


    蘇涼麵對端木澈跪了下來,“多謝五皇子殿下救我性命,求你告訴我,當初蘇家的事。”


    這是她替原主跪的。


    端木澈沉默地看著蘇涼,沒叫她起來,蘇涼便一直跪在那裏。


    不知過了多久,黃伯帶著一個人過來,聽裏麵沒動靜,便敲門,“主子,寧靖寧公子來找蘇大夫。”


    依舊沒聲音,黃伯察覺不對勁,神色一變,大力撞開門,卻愣住了,“這……”


    寧靖已越過黃伯進門,把蘇涼從地上拉了起來。


    “誰讓你進來的?”端木澈麵色冰寒。


    寧靖神色淡淡,“我會離開。”話落就要帶蘇涼走。


    “蘇涼,我準你起來了嗎?”端木澈冷哼。


    蘇涼神色平靜,“五皇子殿下對我究竟有什麽不滿,可以直說。我跪過了,如果你依舊不滿意,那就當我今日一跪謝過你的救命之恩,以後不再來往。若你想看到我苦苦哀求你,抱歉,我不會。”


    話落蘇涼拿起藥箱,寧靖很自然地接過去,兩人一起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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