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雨,蘇涼一直守著阿四沒有合眼。


    直到窗外風雨消歇,天色漸明,她確認阿四沒發熱,脈象趨於平穩,才長舒了一口氣。


    阿四的娘過來,勸蘇涼去睡一會兒,她沒再堅持,叮囑了一些要注意的事後,便離開了。


    雨後晨風沁涼,蘇涼打了個噴嚏,揉了揉疲憊的眉心,慢慢往她的住處去。


    房中桌上還放著涼透的雞湯,上麵凝了一層油脂。


    蘇涼徑直走到床邊,衣服也沒換,脫了鞋躺下,拉過被子,閉上眼睛,困意襲來,很快就睡著了。


    這一覺睡得很深,夢中她又穿越回了前世,發現這邊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臨近正午蘇涼醒來,坐在床上,看了看四周,心中微歎,不是夢,也回不去了。


    在此之前,蘇涼並沒有做過回到原來世界的夢,因為那邊已沒有她在乎的人,無所牽掛。


    而昨日的事,讓蘇涼內心深處生出了幾分莫名的恐懼,也是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兩個世界最大的差別在哪裏。


    前世是法治社會,絕大部分人一輩子隻要遵紀守法,沒那麽倒黴的話,不會跟“殺人”這件事扯上任何關係。


    但這邊不同。雖然也有所謂律法,但都是為了統治者服務,且並沒有完善的製度。普通人殺普通人要償命,權貴殺普通人多數時候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換言之,就是簡單粗暴的弱肉強食。


    蘇涼並非不懂,甚至她穿越後自己殺過人,如今也能麵不改色地砍掉一個人的手,在前世這種事是不可思議的。


    蘇涼的恐懼在於,她發現她正在被這個世界的規則同化,努力成為弱肉強食中的強者,可在險些被殺掉又差點害死身邊人的事情發生後,她意識到,她自己雖然一直在努力地提升實力,但遠遠不夠。可怕之處在於,或許她武功再提高更多,也無法完全避免昨日的事。


    因為強弱是相對的,人是肉體凡胎,沒有三頭六臂,被殺就會死,而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讓一個人無懈可擊。


    固然昨日她若更謹慎一些,若不去行醫,都可以避免,但事後再做這樣的假設,並沒有意義。敵人總可以找到最有效的手段來對付你。


    蘇涼昨夜想,或許她應該回到蘇家村去,或者找個別的什麽地方,做個普通人,遠離權力紛爭。


    但睡醒一覺之後,她很清醒地知道,躲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已入局,再想脫身,沒那麽容易。


    有點迷茫的蘇涼很想找顧泠聊聊,可惜他不在。


    洗漱後,簡單吃了點東西,蘇涼就去看阿四。


    他已脫離危險,但仍未蘇醒。麵對擔驚受怕的阿四家人,蘇涼保證說他會好起來的。


    老管家昨日被嚇得不輕,到這會兒臉色都是白的。原先他想讓自家孫女給蘇涼當丫鬟,被蘇涼拒絕後,又見蘇涼跟阿四處得不錯,打算跟蘇涼提一下,若用得上就把阿四帶在身邊使喚。


    出了事之後,老管家打消了這個念頭。雖然他即便提了,蘇涼也不會接受。


    看過阿四,蘇涼又去給彭謙施針。


    彭凡見她麵色尚可,但比昨日安靜了很多,也沒敢問什麽。


    “再過五六日,你們就可以啟程回去了。”蘇涼說。


    彭家父子再次道謝。身份敏感,他們不宜在此久留。


    等蘇涼走後,彭凡對彭謙說,“其實方才我很想建議她,雇傭高手保護自己,至少身邊也要有下人伺候,不要總獨來獨往。”


    彭謙搖頭,“越界了。你看不到她身邊有人,不代表就沒有。哪怕真沒有,也是她自己的選擇,而絕不是因為她想不到你說的那些。你應該看到的是,她才接掌寧家沒幾日,便能有忠仆在危急時刻義無反顧地衝出來為她擋刀,這也是她的能力,並非全是運氣。”


    彭凡神色微怔,“父親教訓得是。兒子自以為是了。”


    彭謙長歎一聲,“經過魏家的事,為父才知道自己曾經多麽天真。人心是這世上最難測的東西,因此我敬佩蘇將軍,雖然她如今隻是個小姑娘,但她有條件依靠別人,也有的是人願意拉攏她,她卻沒有停止過提升自身的實力。你記住,任何時候,把自己的安危交到別人手中,都是有風險的。即便如我們父子,不存在信任的風險,如今我要靠著你保護,對你而言就是累贅,這並非我所願。”


    ……


    蘇涼並不知道彭家父子在說她,她去了關押昨夜那刺客的地方,刺客的孫子也還活著。


    一見蘇涼,那老者爬起來,扶著被刺穿的腿,艱難地跪下,不住地磕頭,求蘇涼放過他的孫子。


    “誰指使你來的?”蘇涼冷聲問。


    老者苦著臉說,“是……大皇子的人……”


    蘇涼並不意外,“為什麽是你?”


    “我曾幫大皇子做過一些事。他這次派人找到我,說好的來刺殺你,我卻沒想到,有人暗中抓了我孫子,跟著我一同來潯陽城,重傷我孫子,逼我用這種方式來接近你,獲取你的信任……”老者痛哭流涕,“我不想這樣的,真的不是我的主意啊!我怎麽可能連親孫子的命都不顧呢?”


    蘇涼麵無表情,“他給你多少錢?”


    老者麵色一僵,低聲說,“五千兩白銀。”


    蘇涼眸光冰寒,“你就是個收錢幹黑活的,曾幫端木晟做過見不得光的事,這次又為了五千兩來殺我。先前端木晟不止一次派人殺我,甚至還有死士,可惜都失敗了。這次選你,計劃周密,畢竟我怎麽會想到一個青天白日帶著瀕死的孫子登門求醫的人會是刺客呢?”


    老者不住地磕頭,“我是被逼的,真的是被逼的啊!我若不照做,不光我孫子,我全家都要死!”


    蘇涼冷聲反問道,“所以,是我欠你們的?我救了你孫子,你非但不知感恩,還要趁我疲憊取我性命,讓我去死,保你全家。你是被逼的?難道我上輩子掘了你家祖墳,才活該如此嗎?”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蘇將軍你大人大量,饒了我,我再也不敢了,還有我孫子,他是無辜的啊,他什麽都不知道!”老者磕得頭都破了。


    蘇涼深吸一口氣,“我做不到見死不救,卻沒想到這一點竟成了你們眼中我最大的弱點。我承認,這一招的確很高明。這次我認栽。”


    老者眸光殷切地看著蘇涼,“隻要你饒了我,我以後為你當牛做馬!我發誓!”


    “雖然律法攔不住你們來殺我,但既然落入我手中了,你有什麽冤屈苦衷,去跟官府講吧。”蘇涼話落,叫了侍衛進來。


    老者臉色慘白,他想過會被蘇涼殺掉,卻萬萬沒想到,蘇涼竟然要把他交給官府!他若不供出幕後主使,一定會死!若交代了,隻會死得更快!


    “把他和他的孫子,都送去官府。如實跟太守大人說明昨日的事。若需要我前去作證,隻管來傳。”蘇涼話落,轉身離開。


    “蘇將軍!你發發慈悲,放過我孫子吧!他沒有做錯任何事啊!”老者失聲高喊。


    蘇涼麵色冷漠,“我家阿四更沒有做錯任何事。我不認為我有義務去保護一個殺我的工具人。你是畜生,卻到如今仍要求我做個菩薩?真可笑!”


    侍衛把昨日前來行刺的爺孫倆大張旗鼓地送去了潯陽城官府報案,太守聽聞有人刺殺蘇涼,很是重視。


    等事情的經過傳開,整個潯陽城的人都在唾棄那對陰毒無恥的爺孫。


    蘇涼救下了太守的兒媳和孫子,且她如今是潯陽城最大的富商寧氏家主,還是朝廷命官,皇上跟前的紅人。


    這麽多因素結合在一起,太守當日就開堂審理此案。


    那老者咬緊牙關說是跟蘇涼的祖父有仇,根本不敢說真話,以為如此至少還可以保住其他的家人。卻不知道,在他和他的孫子踏足潯陽城之前,他全家已經被端木晟的人殺掉滅口了。至於他的孫子,蘇涼放不放過,都是死路一條。除非蘇涼專門收留保護起來,但她找不到那樣做的理由。


    師爺專門到寧府,告知蘇涼案子的結果,那對爺孫都犯了謀殺罪,擇日問斬。


    蘇涼也沒有跟官府提起幕後主使。皇室要麵子,她不會鬧,那對她沒好處。但端木熠隻要得知此事,應該就能想得到,是他某位好兒子的手筆。


    入夜時分,蘇涼獨自坐在書房裏吃晚飯,窗外又下起了雨,莫名有幾分冷清。


    算算時間,她覺得顧泠差不多也該到京城了。


    ……


    乾國京城。


    已是夏末時節,近日雷雨頻繁。


    顧泠在傍晚時分進了城,暗中回到蘇府,裏麵空無一人。


    邢玉笙和林雪晴在成親之前都期待著成親後馬上搬來跟蘇涼和“寧靖”做鄰居,但因為“寧靖”出事,蘇涼不在京城,他們如今住在忠信侯府陪著邢老太君,打算等蘇涼回京之後再搬過來。


    顧泠去了蘇涼的房間,找了兩本她尚未看過的書拿上,又到後花園去,看他跟蘇涼走之前種下的石榴樹。


    雖然無人澆水,但因為種在湖邊,且近日有雨,石榴樹活下來了。葉子掉了不少,有些稀疏,但已長出新葉,上麵零星點綴著紅豔的石榴花。


    剛種上的樹,今年想吃上石榴不太可能,得等明年了。


    去皇宮的路上,顧泠路過萬家,暗中進去,見萬卉和正兒還沒回京城,便默默離開了。


    風雨聲給了顧泠很好的掩護,他潛入皇宮,卻發現原先被關在冷宮之中的端木晟沒在那裏。


    於是他又出宮,往大皇子府去了。


    ……


    “寧靖”死後沒幾日,在冷宮裏關了一段日子的端木晟就出宮回了他的大皇子府,雖然深居簡出,但關起門來夜夜笙歌,過得也是逍遙快活。


    今夜端木晟歇在最寵愛的侍妾那裏,一番飲酒作樂,這會兒已經睡熟了。


    原本關得嚴嚴實實的窗戶突然開了一扇,在風雨之中搖晃碰撞。


    丫鬟連忙去關窗,卻因為風大,一時半刻關不上。


    一番響動驚醒了睡夢中的端木晟,他直挺挺地從床上坐起來,瞪大眼睛,出了一頭的冷汗,“誰?是誰?來人!快來人啊!”


    侍妾見端木晟如驚弓之鳥,也瑟縮著不敢動。


    院門外守著的侍衛衝進來,稟報端木晟,隻是窗戶被風吹開了,沒有異常情況。


    端木晟麵色鐵青地下床,胡亂穿上衣服就往外走,侍衛連忙撐傘伺候著他往外書房去了。


    兩個小丫鬟跪在地上,擦著濺進來的雨水,竊竊私語。


    “也不知道殿下是怎麽了?”


    “我娘聽大廚房錢婆子說,殿下最近經常做噩夢,總喊著‘蘇涼別殺我’。”


    “蘇涼?那個武狀元……她怎麽敢殺殿下呢?”


    ……


    端木晟到外書房,很快叫來了兩個心腹屬下,一高一矮,都是中年男人。


    高個子小心翼翼地問,“殿下又做噩夢了?”


    端木晟聞言,咬牙切齒地說,“那個賤人,她一日不死,我就一日不得安寧!”


    “屬下還是認為,蘇涼不敢對殿下動手,除非她不想活了。皇上是護著殿下的。”矮個子說。


    端木晟厲聲說,“我不管!我要她死!我不想再見到她!她就是來克我的!我丟了太子之位,二弟的死,萬家沒了兵權,全都是那個賤人所為!讓你們做的事,還沒有消息嗎?”


    高個子麵色有些僵硬,“回殿下的話,今夜得到消息,屬下派去潯陽城刺殺蘇涼的死士,都失敗了。”


    端木晟抓起鎮紙就砸了過去,“廢物!”


    高個子也不敢躲,被砸中了胸口,悶哼一聲,俯身把鎮紙撿起來,恭敬地放回桌上去。


    矮個子很快也被問道,他鎮靜很多,顯得頗為自信,“殿下,屬下派的人去的晚,還沒消息傳回來,但這次屬下計劃周密,蘇涼絕對躲不過去!”


    後窗下的顧泠聽到這裏,眸光一凝!


    “要快!否則等她回了京城,就沒機會下手了!”端木晟厲聲說。


    矮個子恭敬點頭,“屬下明白。按照計劃,屬下的人昨日就已動手了,或許,蘇涼現在已經死了,隻是消息尚未傳過來。”


    端木晟聞言冷笑,“若如你所言,那就太好了!”


    後窗突然開了,端木晟被嚇了一跳,身子顫了一下,怒罵著讓屬下去把窗子關好,高個子連忙跑過去。


    聽到身後傳來重物墜地的聲音,端木晟回頭,就見高個子倒在了地上,他神色大變,尚未發出任何聲音,就被一根白綾勒住了脖頸!


    矮個子看著如鬼魅般出現在端木晟身後的顧泠,正欲叫人,卻見顧泠伸出一根手指,示意他噤聲,否則,就立刻殺了端木晟。


    矮個子麵色陰晴不定,大氣都不敢出。


    “你說的計劃,是什麽?”顧泠問的是矮個子。他戴著麵具,披著蓑衣,聲音低沉。


    矮個子猶豫了一瞬,就見端木晟被勒得雙眼往上翻,不得不開口交代,他雇了一個高手,前去潯陽城,定了一個周密的計劃刺殺蘇涼。


    等聽完矮個子的計劃,顧泠眸光冰寒,不等矮個子求饒,也沒有給端木晟說一個字的機會,直接擰斷了他的脖子!


    矮個子看著端木晟腦袋轉到一邊,歪了下去,神色驚駭,“你……你到底是誰?”反應過來就要奪門逃跑。


    矮個子一隻腳剛跨過去,就被扼住後頸拽了回去,哢嚓一聲,脖子一歪,斷了氣。


    風急雨驟,大皇子府的外書房開著窗戶,房中兩具屍體脖子扭曲,不見了端木晟。


    顧泠扛著端木晟的屍體出了城,將其扔進了雨中湍急的河水中,而後便用最快的速度往潯陽城的方向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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